搬進了新家。這里啊,一磚一瓦,一桌一椅,都是自己的。我們這外地來的一家子,像一捧飄搖的蒲公英,落了地,扎了根,從此,只顧踏實地去長。
我不免要想起我租住過的那些屋檐——載我泛流于陌生城市的一根根浮木。
(一)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一個人,曾在大西北經夏歷冬,為一場夢,蓬勃而執拗。
獨身在異鄉,忽然就能成了詩人,成了俠客,每一步,走得極柔軟,卻又極堅毅。
選了學校附近一處老舊的民房住下,二樓,帶了一個小小的陽臺——采光不錯。看貓,從一個屋頂跳到另一個屋頂;聽深窄的巷子里,倚門坐著的老人唱曲;過往奔跑的孩子,叮當的單車,與對面那些窗子里順著風來的劃拳聲吵架聲,都是故事。
西北的夏天涼爽且少蜘蛛,我不見這里的蠻沙,只見這里的陽光,便是最大的一番好了。冬日的水龍頭會冰封,室外的毛巾硬如鐵,房里沒有暖氣。一個電飯鍋做出的飯菜,一個人總吃不完。喜歡買樓下門口那個女人的涼皮。零下幾度,剛拌好,便裹了一層薄薄的冰絲。
來的時候,車窗外,三角梅正盛開,舀來黃河水在桌上養了一瓶草。離開的那夜,下雪了,如燃盡的煙灰。
我輕輕關上門,往前行,沒有回頭望。
(二)
我和他在上海待了半年。那是我們的孩子出生八九個月的時候,斷了奶,便留了這個小小的生命在老家,兩人漂去黃浦江邊——怎么不叫殘忍,至今,我仍心存愧疚。
這里的租價整體昂貴,你面對的,可能是二手房東甚至三四手房東。在一個中檔小區里,租了一間次臥,便開始了上下班擠地鐵的生活。拼租的房子,簡易廚房是公用。只做了幾頓晚飯,我們就不再開火,出租房存在的意義,便只剩一張床。
在這里,誰人不曾仗劍去生活呢?
每一日的清晨,我們從這個十幾平米的房間出發,與太多焦慮的年輕的面目錯肩,穿過最喧囂的街市,穿過最奢華的商場,穿過外灘的歷史陳跡,穿過涌動的人潮,漠然地去尋找,尋找一些不辨模樣的夢。
最終,我們都要重回到房間來,回到這個蜷曲空洞的殼里來——但我卻從來不愿去計較,奔波此地的意義何在。
有些夢,本就是用來感受和體驗的,并不求賺到什么——畢竟,哪里件件事都能估量賺頭?
可是啊,來這世上行一遭,倒不怕行路的腳累,怕只怕,行路的心,忘了去欣賞。
(三)
回到長沙,買的毛坯二手房開始裝修時,我們就租了學校里的這套老房子,一住,就是整一年。戶主是一對八旬老夫婦,長住福建,孩子都在日本,房子交由一位六旬老太太代管出租。兩人回來過一次,是老知識分子。
小區太老,很靜謐。屋里的大小物件,都是八十年代的樣子,從細處,看得出主人的節儉與優雅。
合著窗外的鳥鳴,書桌前,女兒踩著凳子,與我一同讀書畫畫。在這里,她過了她的三歲生日。
搬家那日,房間被清空,陽光照著空氣中的灰塵,仿佛我們不曾來過,不曾將一年的時光播撒在這里。這里又將迎接新的租客,連同新的故事。
我不知往后是否還會租房,但我知道,不論是買來的或是租來的,每一個有緣容我落腳棲身的屋檐,都是我生命的一頁。它們在歲月中老去,我只要將屋檐下,與我一同經受的那些發亮的記憶,細細攢好。因為這些,才是房子與家真正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