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莉娜

大家都叫她阿莉娜,她長得和雪一樣白。

有點蒼白。柔弱不禁風的樣子,像林黛玉。

我和她是同學。我是移民,她是國內來的留學生。我是中年女人,她正值青春年華。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同一個目的走到一起來。

第二學期時,我和她在一個班級。因為都是中國人,就常在一起說話。熟悉后,她和我一起聽課,完成課堂練習和小組合作。

阿莉娜來自東北,我就在同胞的基礎上親上加親,把她當成老鄉。

她叫我姐,我就又把她當成妹妹。

阿莉娜學習認真,是個好孩子。不像有些留學生,在國外大把大把花父母的錢,吸煙(煙在加拿大很貴),泡吧,成績掛科。

看到雪兒那么好學,對我又有禮貌,我就熱心幫助她,讓她的成績提高很多。當然,她也分享筆記給我看,提醒我考試重點。

每天放學,我們就各奔東西。她去學校餐廳打工,我則趕回家接孩子。

和她一起久了,慢慢知道了她的個人情況。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離異,她跟隨父親長大。由于父親忙著工作賺錢,沒有時間關心照顧她。后來,她父親覺得對不起她,就送她出來學習。

第三學期,學校又調整班級,我和她分開了。在新同學中,我結識了幾個本地朋友,讓我在課堂的時光過得很愉快。

下課時會碰到阿莉娜,她總是一個人,形單影孤。看到我,阿莉娜很高興,趕緊拿出厚厚的會計學,指著幾個問題問我,并告訴我她期待放假,那樣就可以回國見到男朋友了。

轉眼到了第四學期。我和雪兒又分到同一班,她很高興。我一走進教室,阿莉娜就招呼我坐到她身邊去。這樣幾次后,我開始感到不自由。我有我的朋友,我也想和他們坐在一起聽課,說說話,分享不同的想法和觀點。有一天,我上學來早了,就坐到朋友邊上。隨后推門而入的阿莉娜看見我沒有等她,臉色變得很難看,徑直走到教室角落里去。

晚上,她發微信給我。

我一直把你當姐姐,因為我覺得你很實在。我覺得現在的人都太勢利,看誰有用才和誰交往。我的朋友很少,我把你當成我的朋友。

我有些錯愕,覺得這個女孩是不是太孤單了。我至少還有家人陪伴,而她,孤零零在國外求學,日子并不好過。既然她這么信任我,把我當成朋友+姐姐,我就溫柔以待吧。

第二天,我坐到阿莉娜身邊,對她說,謝謝你那么信任我。我愿意和你一起聽課。可是,我也有我的朋友。你看這樣好不好,再上課時,我們盡量和加拿大同學坐一起,這樣我們能多說英語,也能和同學有更多交流?

阿莉娜點點頭。

我每發朋友圈,阿莉娜就給我點贊,還常常關心我兒子,有時候買小禮物或點心讓我帶回去給他。

這學期有一門《法律基礎》。因為有很多專業術語,法規的歷史和文化背景又不為中國人所熟悉,有些概念和分析本地學生都難以理解,可以想見,中國人學這門課有多難。

我額外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去讀講義,終于能完成那些作業了。

雪兒來信求助:姐,作業做完了嗎,能給我看看嗎?

我發給了她。

一次又一次。

我不喜歡不勞而獲,有些不耐煩了,就說:你先看看書,哪里弄不明白再參考我的,好嗎?

阿莉娜說,姐,過兩天我想回去看男朋友,哪有時間看書呀。再說,我也看不懂呀。

我說,你沒看怎么能看得懂。多看幾遍筆記,問答題總能寫點兒答案吧。

阿莉娜說,姐,你是不是不愿意將答案告訴我呀。

我說,這些作業,我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做完的。再說,你不能總指望我吧。

阿莉娜說,姐,我在這兒就你一個好朋友,把你當親人,我不指望你指望誰啊。

我對她是又氣又憐。

阿莉娜買了價格不菲的機票,回國看男朋友去了。一個星期后,她又飛了回來。

她的臉色更蒼白了。我看著她的倦容,心想,到底是年輕啊,對愛情這么狂熱,愿意打飛的去看男友,多辛苦。

我以為她和男友的相聚很甜蜜。可她嘮叨說,這一次很不愉快。男友的媽媽也在,對她說三道四,說她耍小孩脾氣,不懂事。

課堂上輪到阿莉娜做講演。阿莉娜說她的幻燈里有一張男友的照片,囑咐我給她拍照,一定將她和那張照片拍在一起。

我拍了幾張。阿莉娜拿過去查看,責備我說,哎呀,圖片拍得太小了,根本看不清,我怎么給男友看啊。

大家都在聽課,我不能在教室走來走去專門拍照。幻燈一晃而過,能拍下就不錯了。

考試一結束,阿莉娜就回國了。再見她時,是畢業典禮。

她在禮堂看到了我,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我有些奇怪,心想,這是怎么了,對我冷若冰霜。她的態度甚至影響到我當天戴畢業帽的喜悅心情。

典禮結束后,我和老公兒子坐在車站等車回家。遠遠看見阿莉娜朝這邊走來。我站起身,想和她打個招呼,沒想到阿莉娜揚著頭,旁若無人般從我們面前走了過去。

我很驚訝,也很受傷。

熱情可愛的阿莉娜變成了高傲的公主阿莉娜。

這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她。畢業后,阿莉娜應該回國發展了。

我曾以為我身后這些90后孩子生長環境優越,沒想到有這么多單親家庭。從長遠看,單親家庭對子女的性格發展和社會交往有很多潛移默化的負面影響。

這些長大后的孩子心里沒有安全感。為達目的,為人處事顯得自私。這些自私的背后,也許是在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沒有我,阿莉娜的法律可能會不及格。沒有健全的心理,她以后的婚姻和人生能及格嗎?

得了,別自作多情了。我看著手機上阿莉娜的頭像,點擊了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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