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逢春,
書房中的書香參雜著些許特別的味道,彌漫在兩人之間,像是在考驗著誰先發現,可這考驗似乎落了空,那相談正歡的兩人,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側的月下美人正搖曳著身姿,用它那只開一次的絢麗博眼前人的注視。
夜,若說漫長,也是長,那無盡的黑夜讓人帶著敬畏,不敢逗留,只得躲進睡夢之中,就連那月夜盛開的花朵,都禁不住寒涼的侵襲,緩緩垂下了花瓣。
然而,夜,也并不算漫長,當他們遇著個意氣相投的談伴,有了幾個順暢有趣的談資,那么,這夜,也便是歲月,都抵不過的迅猛。
年長的男人正起身來到書架邊,抽出了一本略厚的書來,正要往回走時瞥向桌案一側的花臺,頓時發出一陣嘆息,
“曇花。。。開過了啊,”語氣中略有些惋惜,青年此時也起身探身去看,果然,方才被淡綠色裹著的花苞如今已經褪去了生機,垂下了頭,
“本是想與小友共同坐等這曇花一現,沒成想,竟錯過了,”年長的男人將手中的書握在手上,不知還該不該按著方才的話題繼續談下去,因為面前的青年似乎有些失望,目光仍舊落在花身上,沒有離開,這讓他想到前幾日,這人一身裘衣地來到他府上,據說,就是想見一見傳說中的曇花,他的書房中確實是種了一盆曇花,可是花期未至,于是,他二人便總是在夜間閑談,只為等這一瞬的開放,沒成想,人算不如天算,這花竟在他們閑談的時候開過,他知道,若是再想看,恐怕就得等到第二年了,而眼前這青年,究竟能不能再有耐心等這一年光陰?
男人用探究的眼神看向青年,只見那俊朗不凡的臉上紅了一片,就當他以為這人是對開過后的曇花過敏的時候,青年終于抬起頭,迅速地朝他施禮,道
“這,實在是,抱歉,是晚輩話多,讓前輩錯過了這一年一遇花開,”深鞠那一躬使得男人只能看到他的發髻,而唯一露出來的一對耳朵,竟然也是紅彤彤的,
“不礙事的,這花,我是看過幾次,關鍵是累得小友你沒能看到,這實在是在下的過錯,”男人有些怪異地看著面前這個將自己彎成一個弧度的青年,方才談話之際,二人并沒有如此隔離,這人雖然年紀輕輕,卻已是氣度不凡,舉手投足之間皆是風流韻味,在江湖之中也有俠名,他是對這青年有些欽佩的,且他對江湖的見解也與自己并不二致,若非這樣,他也就不會陪這人聊到現在了,怎么就這一會子,活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
“不不,晚輩本來確實是想想要看曇花的,不過見著前輩之后,。。。”剩下的話,被青年噎在喉嚨里,男人聽不清楚,只能根據他前面的話音問道,“那小友,還想看曇花一現嗎?”
“啊?”青年有些懵懂,這才直起身來,看向男人,
“若是還想看的話,那只能等明年再來了,”
青年聽著這話,頓時明白了,之后就狠狠地點起頭來,“嗯,想,”他面上的紅暈還沒有褪去,做的這等姿態,倒是像極了小輩得到長輩的許諾一般乖巧,驀地讓男人生出些想摸摸這人腦袋的想法,幸得搖曳的燭火晃了一下,讓他反應過來,青年言語間也似乎回歸正常,只是除了那對紅透的耳垂。
三年后,依舊是暮春時節,河邊的柳枝輕輕拂過水面,波動著這一池平靜的湖水。湖心亭中的正坐著兩個人,一個年紀稍長,白衣儒雅,另外一個身著藍衣,俊朗不凡。這兩人已相交三年,期間也不已僅止于夜間深聊,這一日,是在男人的邀請下,來到這湖心亭賞荷飲酒。
“小兄弟可否幫我個忙?”男人今日心事重重,剛飲下一杯酒,就開口道
“莫大哥是遇到什么麻煩?”這三年里,二人已結成往年之交,兄弟相稱,
“不,沒有那么嚴重,只是想勞煩兄弟你幫我跑趟腿。”
“跑腿?”
“我師弟盧長流的女兒在八月十五那日成親,希望兄弟你能幫我將賀禮送去,”
“這盧大俠不是就在這京城,莫大哥怎么不親自送去,”
“我當日另有他事不能到場,”
“既然如此,我定當義不容辭,只是不知這賀禮,是什么?”
“哈哈,就知道你會問,我還沒想好,正等著你給我參謀參謀,你說這送女兒家出嫁的賀禮,該如何去選?”
“盧大俠的女兒嫁的是什么人?”
“世家公子吧,我也不甚清楚,不過,都是江湖人,賀禮也不必準備太貴重,”
“江湖中人?我近日得了一塊玄鐵,質地還算不錯,若是成劍,必是把削鐵如泥的好劍,”
“這樣真的可以嗎?”男人早就知道眼前的青年來歷不簡單,后來才知曉他是鑄劍世家的后人,不過,這件事對對家規森嚴的世家后人,不知道是否為難
“這有何難?不為無關之人鑄劍,這確實是家中的規矩,可是莫大哥你怎能算是無關之人!”
“那我算是世家的何人?”
青年嘴里正含著一口酒,聽了這話,連忙咽了下去,酒過了喉嚨,酒色卻升到了面上,瞬間蔓延至耳后,而一旁的男人正伸手想摸了摸那紅得滴血的耳垂,被青年一拱手躲了過去,
“小弟我定將這兩把劍早日鑄成,送做賀禮!”
男人舉著酒杯,遲遲沒有飲下,心道:這青年面紅的毛病還是來得如此蹊蹺,不過這顏色,倒是像極了姑娘面上摸的胭脂。
? ?秋風瑟瑟,一襲黑衣的男子端著茶盤,站在門外,里面是他們的少莊主,自上次回來就將自己和那塊得來的玄鐵關在了一塊,知道的,他是在鑄劍,不知道的,以他們少莊主對鑄劍的興致,還真以為是見了鬼呢,
“主人。。。劍還沒出呢?這都八月了。。。”黑衣男子善意的提醒,被不悅的地吼了回來
“你叫喚什么呢?我不是說過,我鑄劍的時候不準打攪!”他自幼練武,后來醉心于武學,從未想過這鑄劍勞什子,沒想到如今竟被難倒,
“您不是說人家八月十五的喜事?”
“嗯,今天是?”
“七月三十,”果然,這人將自己關進屋子就不記得時日了,黑衣男子覺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這里距京城,最快的馬也要行十天之久,”
“你怎么不早提醒我!!!”面對憤怒的主人最好是不要反駁,
青年方才也只是驚詫了一下,不一會就恢復了他作為少主人的姿態,道
“這你去庫里找兩把合適的劍,包幾塊紅綢子再隨便找個盒子。”這回換黑衣男子詫異了,
“主人,這可是莫大俠拜托您辦的事,如此敷衍,恐怕不太好吧,”
“送的那個人我都不認識,為什么不能敷衍?”
“可是,莫大俠生氣怎么辦?”
“他會嗎?”
“說不準,”
“那就找個好看點的盒子。”
“那這把??”
“這把,不用你操心,我自會處理。”看著這把劍身略微傾斜的劍,他說的沒錯,這玄鐵若是給他其他幾個兄弟鑄的話,絕對會是把削鐵如泥的好劍,只是如今。。。
“你給我好好地吃!”“不好好吃飽怎么帶我跑路?”
“大小姐我錯了,我真的不該一時貪心,答應你這件事,”
“你答應我什么事?”
“沒有,沒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給,”叫花雞上來之后,雖然現在有吃有喝,可是,還不如他在丐幫那會子逍遙啊,
月圓之夜,有人對月思人,也有人望月興嘆,京城莫府外,一白一藍兩道身影相對而立,
“主人,沒有趕上,屬下到的時候,已經散場了,”主仆二人分了兩路,黑衣男子先行快馬前來將賀禮送上,而青年,將劍打好,就又耗了一兩日,直到當天才趕到京城來,
“。。。怎么,怎么可能連你都沒趕上,你比我早走兩日!”
青年的目光熾烈,像是要將面前的人燒個窟窿,“屬下沒趕上,”黑衣男子知道這次是自己的疏忽,立刻俯身跪地,“求主人責罰,”
他倒不是苛刻的主人,這件事,本來就是他鑄劍延誤了時間,“沒趕上。。。就沒趕上吧,反正既然他不愿意去直接送賀禮,應該也不會去問究竟送了什么,這兩把劍,你自己處理吧,”
黑衣男子起身,卻擋住了正要進府的青年,
“怎的,這你也要攔?”青年的眼神讓男子覺得非常危險,可是,若是讓這人進了去,怕是更危險,于是硬著頭皮繼續擋在中間,沒有讓步,
“主人。。。莫大俠正和盧老爺相談甚歡,”
“那又怎樣?”
“盧老爺就是莫大俠拜托你送賀禮的主家,莫大俠的師弟盧長流!”一提到這個名字,本來毫無畏懼的青年頓時慌了神,
“!他,他怎么會來的?他不是嫁女兒嗎???怎么會大半夜跑到這里來?!”
“主人!”
“他會不會告密?”
“說不準,”
“怎么辦?!”黑衣男子嘆息了一聲,自家主人正常情況下,倒是個有智有勇的大好青年,卻遇到了這個莫大俠,竟成了這般模樣。
這廂正兀自惆悵中,府內卻傳出了聲音,“誰在外面??!”雄渾的聲音驀然發出,期間還夾雜著些許真氣,不怒自威,不過,江湖中人都知道,若是用這種方法來威懾,大體是那人還并不知道藏匿之人的具體位置,黑衣男子連忙翻身一躍,幾個起落就離開這府上百步之遙,一回身,想同主人繼續商量對策,只見著一個藍色身影狂奔了幾步,一個踉蹌,趴在地上,匍一起身,就被追出來的莫大俠正正抓住后肩。
“你是誰派來的?半夜到我莫府有何貴干??”
“。。。咳咳,”
“是你?”那藍色衫子沾上了不少泥土,發冠也掉了,頭發凌亂地貼在面上,也難為男人能夠認出他來,“這個時辰,怎的,這廂打扮就過來了?”
青年尷尬地說不出話來,良久,才憋出一句話,
“今日之事,”
“今日之托實在是抱歉,”
“???”
“這件事也是始料未及”
“嗯嗯嗯,”
“讓你白跑一趟,”
“??”
男人被他愣怔的模樣逗笑了,原本的一副大俠模樣如今可算是蕩然無存。男人終于伸出手為青年理正了發冠,又將衣服上的塵土拍了拍,并將人引進府中,“你今日是沒去吧,”
“你怎知道?是盧長流跟你說的?”
“發生了這種事,長流哪里有閑情朝我講這些,”在入府的路上,男人將今日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講給了青年聽。
其實今日的婚禮并沒有辦成,所以那黑衣男子說去時散場了,賀禮也沒能送去,原因,則是,盧長流的女兒盧寒霜在上花轎之前,已經不見。
兩人來到了院中的石桌旁,盧長流已然醉倒,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男人吩咐了仆役將人送回,兩人這才坐下,
“你,會生氣嗎?”青年緊張地面色又紅了起來,
“我為何要生氣?”男人疑惑道,
“我,沒能夠如約替你送上賀禮,”
“啊,這事啊,這本就是我和他的事,倒是累得你千里迢迢跑來一趟,”
“你和他的事??你們,有事???”男人沒有直接回答,他給青年斟上一盅酒,準備慢慢道來,
“你說的盧老爺,他本是我的師弟,”
“這個我知道,”青年飲盡杯中酒,他急切地想要知道面前人的一切,可是對面的那人,卻像是個掉足人胃口的說書先生,總是要說一大段的前言才能說到正題。
“盧家家大業大,卻也怕遭歹人惦記,所以家中子弟均要送到各大門派去研習武藝,如今的盧老爺,也就是當年晚我一年入師門師弟,后來,我同他相談甚歡又因為是同鄉,之后下山,也就來往甚密,后來,他很快就娶妻生女,”
言語至此,似乎遇到了阻礙,青年卻會錯了意,“他娶妻生子,你很傷心?”
“怎么會,這不是件令人開心的事嗎?”男人否定了,但眉頭仍舊緊鎖著,“他說他的武藝不如我好,就邀我去他家給孩子教授武藝,”說到這,男人終于放松了些,像是想起了當時教徒弟時日子,那丫頭比一般的孩子調皮多了,剛交給她一招半式,就定要使在旁人身上,惹得仆役們天天哀求他。
“能做你的徒弟,真是三生有幸,”青年的言語中不無艷羨,
“興許是孩子心性,在她十幾歲的時候,竟然說出非我不嫁的渾話,師弟他,認為是我帶壞了霜兒,要跟我恩斷義絕,后來,我們便不再來往,”這時青年才知道,為什么當時在請他送上賀禮時,這男人要假意有事,
“今天,是那孩子成親的日子,我雖不能到場,也希望能夠有人替我見證她嫁得如意夫婿,沒想到,竟又發生了這事,”男人的事講完了,杯中的酒卻一滴未動。青年記得這人曾經說過,
“酒,非得在快意的時候才能喝,否則,越喝越醉,”
“醉了,豈不是更好?”
“醉了好,可是人總也不能一醉不醒啊。”
看來,這男人今日,并不開心吶,
“那盧老爺今天來是?”
“他,來告訴我,當年是他誤會我了,”
“對了,既然你沒有去賀喜,又何必要跑那么老遠?”這才將視線放在眼前人身上,他依舊是那身沾了泥土的藍衣,手中的劍,卻似乎不是他慣用的那把。
“我。。本是想要做一對劍,后來,覺得,那玄鐵更加適合你,打著打著,就成了這幅模樣,”
“兄弟有心了”
“你,不喜歡?”
“我心中有劍,手里的劍早已成了桎梏,”
“那,可以讓我的這把劍,再次變成你的桎梏嗎?”
??
“你鑄的這把劍,價值多少?”
“一千金”
“還真夸得下海口,不過若是知道是出自鑄劍世家,這價錢,并不貴,那你覺得我這院子,能值多少錢兩?”
“萬金不換”
“好,那我就收了你這一千金的劍抵房錢和酒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