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回母校應聘是什么感覺呢？

李梧桐站在高中學校的大門前，手里拿著一只紙袋子，心里百感交集。她閉起雙眼，回憶起那三年的時光，郁郁蔥蔥的校園大道，廣闊的操場，昏暗的停車場，擁擠的小賣部，明亮的教室，壓抑的高三歲月。排名退步的她，被老師罵的狗血噴頭的她，和同學一起惡作劇的她，考場作弊被捉的她。那些青春的滋味，好像是苦味比較多一點。

看著“第三中學”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李梧桐的小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兩個深深的梨渦，得意地喊道：

“俺胡漢三又回來啦！”

門衛爺爺拿著收音機探出頭來，吼了一句：“不要喧嘩！”李梧桐連忙頻頻點頭，吐了吐舌頭。

走入校園，綠化還是那么茂盛，教學樓的墻壁重新刷了白漆，還多了“立志篤行”的校訓。已經放了十幾天的暑假，所以校園里面沒有校服走動的活潑身影。兩排高大的香樟樹擋去了許多暑氣，微風帶來一絲涼爽。走到第三棟教學樓面前，與教學樓連著天橋的大樓就是行政樓，那也是梧桐今天面試的地方。

梧桐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齜牙咧嘴的對自己喊了句“我是最棒的”，顧著緊繃繃的黑色短裙，像蛇一樣扭捏的開始爬樓梯。

“噢乖乖，你是哪位！”樓下突然響起中年男性嚴厲的聲音，粗粗的公鴨嗓，在空曠的大樓里還有回音，把梧桐嚇了一跳。在經過一秒鐘的不滿之后，李梧桐頓時感覺這個聲音異常熟悉，扶著樓梯一回頭果然看到了久違的光亮的頭皮，她立刻將驚嚇轉化成驚喜的樣子，笑盈盈地親切地喊：“王老師！”

王老師聽見對方叫出自己的名字，斗雞的氣勢頓時去了一半，明顯呆愣了一下。梧桐嘻嘻笑著，還鼓起了嘴巴，用手指著自己的臉：“老師您不記得我啦，我是14屆的李梧桐啦。”

“噢乖乖，你是那個胖妞李梧桐啊。”王老師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連表情都變得眉飛色舞起來，“真是女大十八變啊，這才畢業幾年，我差點都認不得你了，噢乖乖。”

梧桐臉上嘿嘿嘿的賠笑，心里卻早已將昔日的班主任罵了一通：“你全家都是肥妞。”

王老師道：“這里今天要做考場，馬上有研究生來面試，要規范秩序，所以我剛剛看見你嚇了一跳，以為是哪個學生來學校搗蛋。”

梧桐心想，無論如何自己穿的都是標準的職業裝吧，白襯衫加包臀裙，竟然被當成了高中生，這一定是因為自己還是那么青春可愛啊。

王老師不解的看著捂著臉傻笑的李梧桐，發問道：“你笑什么？

“噢，沒，沒什么。”

“大學畢業幾年了吧，現在在哪上班啊？”

這一問，正好問在了梧桐的心坎里。憑她昔日的高中成績，班主任一定想不到梧桐能來高中當高中老師。她正盤算怎樣開口炫耀一把時，王老師倒先發問了。

李梧桐將頭一低，再緩緩抬起來，幾根碎發垂在眼尾，梧桐目視著遙遠的地方，發出幾許哀傷的神情，就在王老師暗自同情昔日的學生時，李梧桐用愉快的聲音答道：“老師，我今天是來面試語文老師。”

王老師一聽，果然驚訝了，然后將李梧桐上下打量了一番，贊嘆道：“噢乖乖，今時不同往日了，都來和老師搶飯碗了，不得了了。”

看見王老師從同情到驚訝再到敬佩的樣子，李梧桐心里的惡作劇得逞了，心里喜滋滋的。她看了眼手機，揮了揮手：“老師，我先走啦，改天再來拜訪您！”

王老師目送梧桐爬樓梯的背影，喃喃自語道：“之前一個男學生來當了數學老師，現在又來一個女學生做語文老師。噢乖乖，我真是名師出高徒啊。”

說罷，對自己欣慰一笑。

02

梧桐爬上三樓，先解了個手，對著鏡子用水整理了一下披肩短發，然后穿過長長的走道，尋找面試室。

一個穿著粉色短裙、留著長長秀發的年輕女人從一間房間走出來，梧桐一眼看出了她穿的是今年香奈兒的最新款，一邊在心里感嘆她太奢靡，一邊尋思著向她打聽打聽面試室在哪里。這個女人見著左顧右盼的梧桐，率先發問：“你是李梧桐嗎？”

梧桐點點頭，說了“我是”。

這個女人有些意外的瞅了瞅梧桐，覺得李梧桐長得還算標準，半長不短的黑色頭發披散開來，細看頭發上面竟然帶有明顯的水跡，顯得有些狼狽。白色襯衫配黑色短裙理應很端莊，但這件襯衫上面卻有很多涂鴉，黑色短裙的邊上也繡著一只大嘴猴，這套卡通的衣服配上李梧桐的娃娃臉，簡直是一名高中生吧。女人有些輕蔑地打量完李梧桐后，朝剛剛自己走出來的門努了努嘴：“上一個已經結束了，你進去面試吧。”

“好的，謝謝呀。”梧桐道了謝，深呼一口氣，理了理白色襯衫的領子，往下拉了拉小黑裙，在心里喊了句“我是最棒的”，然后敲敲門，待里面傳來“請進”，便推門進去了。

面試的地點在行政樓的會客廳里，五個面試官坐在長沙發上，茶幾上面分別放著面試官的姓名，和水。

“請坐。”面前寫著“何正明”紙牌的面試官對梧桐說道，這個面試官年級五十上下，中年發福的臉和啤酒肚在其他幾個面試官中間分外明顯。梧桐認識他，他是三中的校長。

另外一個面試官隨即道：“你好，請出示你的個人簡歷。”

剛剛坐下的李梧桐立刻站起來，將一直拿在手上的紙袋遞了過去。

面試官打開了黃色手袋，先是用手伸進去扒了扒，卻什么也沒有扒出來，便疑惑的拿起手袋看向里面，然后和其他幾位面試官交換了眼神，最后五位面試官齊刷刷的看向李梧桐。“李梧桐，你的手袋里面是空的哦。”一位三四十歲的女面試官邊說邊將手袋口向下，以示事實。

原本端端正正坐著的李梧桐刷的一下站了起來，頓時慌了，不由自主的發出“啊”的疑問聲。她急的面紅耳赤，直想捶胸頓足，面試出現這種紕漏，可是很減分的。都怪自己的爛記性，昨晚一定是忘記將畢業證書裝進去了。

李梧桐在進行了長達五秒鐘的自怨自艾之后，認為不能干站著，也不能因為犯錯而受制于人，她決定要先發制人，將被動轉化為主動。于是她垂頭認認真真地鞠了一躬，聲音洪亮地說道：“各位面試官，對不起！初次見面就讓您們看見了我的缺點，因此還耽誤了大家的時間，對此我感到非常抱歉。在這里，我向您們做一個保證，我保證記憶力不強是我唯一的缺點，并且下定決心要克服這個缺點。希望您們可以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痛改前非，積極為我們共同的三中做貢獻！”

李梧桐抑揚頓挫的做完了小型演講，五個面試官都被她的慷慨激昂震懾住了，幾個人先是面面相覷，最后忍不住拍手哈哈大笑起來。

其中一個面試官強忍著笑聲說道：

“李梧桐你不要緊張，也不用這么莊嚴的，沒帶簡歷不代表我們懷疑你的能力，相反，我們很欣賞你的一流大學碩士文憑。啊噢乖乖，我呢，針對你研究生學的專業問幾個問題啊......”李梧桐如獲救星般雙眼放光，循聲果然看見了那光亮的頭皮，頭皮的主人正對著梧桐擠眉弄眼，發出“自己人，不用怕”的信號。梧桐感覺自己頓時重生了，內心已對著昔日的光頭王班主任感激涕零，果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啊。

這個面試，有戲！

03

走出面試考場，梧桐頗有“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心境。一想起面試官結束時的那句“非常期待和你成為同事”，梧桐心里的花就怒放的美不勝收。

手機鈴聲響起，是許久沒有聯系的賈瑞敏打來的。梧桐前段時間就聽說她要結婚了，要不是因為最近研究生畢業太忙，早就一個電話殺過去了。一接起電話，李梧桐便嬌顛道：“賈班長，多久沒找我玩啦，今天怎么想起來打電話給我啦，難不成是結婚了？還是寶寶滿月啦？”

電話那頭的女音也笑了起來，道：“梧桐，你怎么這么鬼機靈，什么事情都瞞不過你。”

“咦，你真有娃啦？”

“是我要結婚了。”賈瑞敏的聲音里全是甜蜜，梧桐“呀”了一聲，同樣激動地道：“恭喜你啊，要當太太了，沒過多久就要當媽媽了，再然后就是奶奶了，孫子滿月也要喊我吃飯啊......”

賈瑞敏知道李梧桐又要開始無厘頭了，一邊大笑一邊直喊停：“你先給我記著八月二十七號來喝喜酒！”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兩個人嘻嘻哈哈的掛了電話。

連從小到大的模范好學生都要結婚了，這要是給梧桐媽媽知道了，梧桐又要被逼著相親了。“上學的時候忙著談戀愛，現在該談戀愛了，你又忙著學習，你怎么盡和別人反著來？”這是梧桐媽媽最近常說的一句話，梧桐聽了嘿嘿的笑，拍拍胸脯道：“您女兒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這時，梧桐爸爸邊擦拭他心愛的古錢邊說道：“你媽媽希望你為李家之傳宗接代而結婚。”梧桐吐出舌頭扮個鬼臉，哼一聲，跑進房間去了。

想到這，梧桐剛剛還滿懷喜悅與激動的心忽然就平靜了，甚至消沉了下去。校門口的肉夾饃還在，老板也還是那個滿臉胡渣的老板。梧桐盯著正在攤饃的老板看，物是人非幾個大字倏地從腦袋里一閃而過。

梧桐好像看到攤位旁邊突然出現兩個人的身影，男孩高高瘦瘦的，女孩高高胖胖的，肥嘟嘟的小手指著好幾種肉類，對老板說：“老板這些我都要。”老板應了一聲便開始忙活。女孩雙手拽著男孩的袖口撒嬌道：“我不能不吃肉的啦。”男孩假裝無奈的嘆了口氣，但眼里全是笑意，注視著女孩道：“不知道以后養不養的起你咯。”“我從明天開始減肥！”女孩豎起手指發誓......

“吃什么菜的？”肉夾饃老板見這姑娘一直盯著自己的攤位看，看得自己攤饃都不自在了，便高聲喊道。

“啊？”梧桐一個激靈，頓時回過神來，那兩個幻影也隨之消失不見，她連忙擺手，“不不不，我剛剛.......剛剛看見熟人啦哈哈。”干笑了兩聲，梧桐一邊走一邊向老板揮手再見：“老板祝你發財啊。”

04

回到家已經晚上六點，梧桐喊了句“我回來啦”，換好鞋子后發現飯菜已經端上了桌，爸爸圍著七彩花圍裙正將一大碗雞湯從廚房端上桌。梧桐媽媽也從房間探出頭來，漂亮的眉眼一見著自己的親閨女便溢滿笑容。

“被錄取了吧？”媽媽問道。

“唉。”梧桐嘆了口氣，支支吾吾的神態像一只做了壞事的貓。爸爸解下花圍裙也湊了過來，笑盈盈地說：“李老師回來啦。”

梧桐抿了抿嘴，露出哀傷的眼神，剛想開口說一句“對不起，讓您們失望了”，便被媽媽打斷了。媽媽道：“哎喲，別裝了，你那點小把戲你爸爸早就玩膩了。演技又不好還當演員，憋笑都不會，你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笑成什么樣了。”

梧桐一聽，猛地趴在鞋柜上的鏡子面前照了半天，道：“我演的很不像嗎，一眼就被你們看穿啦。”

“好歹我是你的娘。”梧桐媽媽一臉得意。

梧桐爸爸跳躍著拿出紅酒，歡快唱道：“今天是個好日子。”

“不是，還沒有通知呢。”梧桐前半句倒還謙虛，后半句就原形畢露了，“但我猜肯定沒有問題啦。”

梧桐爸爸一邊倒酒一邊說：“我的女兒當然沒有問題。來，李老師請，常常老爸做的牛排，還有你最愛吃的可樂雞翅。”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坐在桌前吃著飯喝著小酒。飯后，梧桐爸爸收拾鍋碗瓢盆，媽媽則將一張紙放在正在沙發上玩手游的梧桐的手上。梧桐疑惑的看著媽媽，媽媽大大的雙眼忽然變得狡黠，梧桐想到了“色瞇瞇”這三個字。“色瞇瞇”的媽媽“色瞇瞇”地道：“見一見嘛，認識認識又不要錢的。”

梧桐打開紙條，是一張照片，照片上面的男人西裝革履的，頭發梳的滑溜溜，讓梧桐想起了“衣冠禽獸”這個詞語。再看上面寫著姓名和電話，名字叫做“宋房車”，多么老土又夸張的名字，和“衣冠禽獸”四個字簡直太配了，梧桐想著，不由得噗呲笑出聲來。

梧桐媽媽看見女兒含情脈脈的看著照片，認為女兒一定是一見鐘情了，急急忙忙跑去廚房和梧桐爸爸竊竊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