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丹小陽是在六月十三號成為阿飄的。
事情發(fā)生得像電影。
她一個人站在路旁，看自己的身體被蒙上白布然后被一群穿白衣服的人推走，甚至不記得自己是誰，又是怎么忽然就翹了辮子。
似乎從有了意識起，她就已經(jīng)是一只無人認領(lǐng)而被遺漏在人間的阿飄。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于是丹小陽也樂得自在，開始沒心沒肺而各種歡脫地在人間游蕩來游蕩去，恍然開天辟地之初在宇宙中渾然天成的一只小阿飄。
二、
丹小陽并不寂寞，因為不止她一只阿飄，還有千千萬萬只阿飄逗留在人間陪她，大多是因為留戀現(xiàn)世或執(zhí)念太深不愿轉(zhuǎn)生，所以遲遲不肯下地府去報道的；但也有一些和她一樣，由于地府工作者犯了疏漏而被遺留在人間的小阿飄。
最近地府換了領(lǐng)導(dǎo)，工作忽然管理得嚴格起來，對之前千瘡百孔的歷史遺留問題也終于開始了修修補補大肆排查，一副雄赳赳氣昂昂要大刀闊斧全面改革嚴懲前弊的氣勢。
丹小陽的好幾個朋友都被帶走了。他們是忽然不見的，就像當(dāng)初忽然出現(xiàn)一樣。
這在人間并沒有掀起一絲波瀾，畢竟他們的存在不被所知，也沒有人會在意；阿飄們之間又習(xí)慣了自由自在飄來飄去突然失蹤一段時間的生活，因此在阿飄們間也沒有引起多少注意。
他們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當(dāng)?shù)ば￡栆庾R到自己有一些朋友不見了，已經(jīng)是人間一個月以后。一開始她還以為是思思她們的心愿達成，執(zhí)念消散，于是轉(zhuǎn)生去了，但慢慢咂摸出不對味來，畢竟忽然間消失的阿飄也太多了。
丹小陽自己是無所謂轉(zhuǎn)世不轉(zhuǎn)世輪回不回輪的，因為她對現(xiàn)世人間并沒有什么執(zhí)念，對下一世也毫無想法。只是懶癌晚期，沒人來領(lǐng)她走，她就懶得折騰，維持這樣無憂無慮飄來飄去的生活好幾年也不想轉(zhuǎn)變狀態(tài)。
可現(xiàn)在應(yīng)該行不通了，她想，還是自己去地府報道吧，她的錯位是對方工作疏漏的結(jié)果，主動回去應(yīng)該不會受到懲罰。
可是她低估了自己重度拖延癥的程度……丹小陽飄在一棵樹上，拿肚皮對著上方閃耀的太陽，瞇著眼睛看著遠處的云朵——
“啊，真像棉花糖呀。”
她的頭發(fā)簇擁著臉，就像深色的葉子拱衛(wèi)著白色的花瓣。
去地府報道什么的，還是明天吧，現(xiàn)在實在是懶得動彈……哎，最好還是地府的人來抓她過去吧！
自己生前一定就是個拖延癥患者，丹小陽這么想著，又看了眼上方的白云團團，抿抿嘴，伸了個懶腰，打起盹兒來。
三、
一陣風(fēng)帶著聲音劃過草葉。
丹小陽睜開眼，看見有什么東西飛速地從身旁略過。
是一個足球。
它砸在樹干上，彈回地面時又不甘心地向前滾了幾步，然后孤零零地停了下來，對自己驚醒別人的美夢表現(xiàn)得很是無辜的樣子。
丹小陽笑了一下，準備躺回去繼續(xù)睡，卻忽然又聽見了一陣有點急促的腳步聲，她不耐煩地抬起頭，向前看去。
一個穿著球衣的少年從拐角處跑了出來，正對著這邊的太陽。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映著運動后有些微紅的面容，干凈而充滿生機，就像春天里一株蓬勃生長的植物。
他撿起球，飛快地向回跑去。丹小陽看見有汗水從那人發(fā)絲上飛落，她愣了一下神，也飄著跟了上去。
球場上的少年移動迅捷，走位飄忽，風(fēng)把他的球衣吹得鼓起，就像揚起的帆。他大笑時的樣子讓丹小陽聯(lián)想到朝著太陽拔節(jié)的麥子，帶著朝陽般的生命力拼命地朝著蒼穹生長。
心臟就不受控制地多跳了一拍。
四、
之后丹小陽每天都來看少年踢球。
回地府報道的日子被自己一天天推遲，她也不在意，只覺得這樣天天看著少年在球場上奔跑流汗的樣子就十分滿足。
她聽到其它人叫他“阿端”，這個名字在丹小陽嘴里翻來覆去咀嚼了好多遍，念到最后，每次都能莫名其妙地笑起來。
忽然，少年一個抬腳，球就直直向著丹小陽的方向飛來。
她沒有動，足球擦著她的腳側(cè)滾了出去。這是一個失誤的球，阿端似乎有些懊惱，一聲不吭地跑過來撿球。
他盯著丹小陽的方向，眼睛亮得驚人，就像容納著藍天白云，純純粹粹的不含絲毫雜質(zhì)。
第一次被這樣毫無遮掩地直視，雖然知道對方是看不見自己的，丹小陽也有些手忙腳亂。她僵硬地飄在那里，看著阿端從自己身側(cè)跑過，又帶著球跑遠，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五、
丹小陽覺得自己也許是中了邪，竟然在看完少年打球后，又跟著一路走到了他家。
她飄在阿端身后，一會兒遠一會兒近，就像一只奇異的蝴蝶。
觀察阿端每天的生活成為了丹小陽最大的樂趣。她想，再沒有比自己阿飄的身份更完美的stalker了。
那個愛踢球的少年，上課時會打瞌睡，被老師問問題時卻回答完美；吃飯時會很挑食，最喜歡吃肉；回宿舍后喜歡窩在房間里看熱血動漫，一看就是好幾個小時；踢球的時候，不論是比賽還是練習(xí)總是認真盡到全力。
時間就這樣在丹小陽心安理得的偷窺中一步步到了八月。
這個夏天格外的熱，沒有空調(diào)的教室如同烤爐。
阿端的座位靠著窗，離風(fēng)扇的地方很遠，外面是盛夏瘋狂的蟬鳴，并沒有送進來一絲涼氣。他剛踢完球，趴在桌子上喘氣，球衣背后打濕了一片，額上的汗珠不停地滾落，整個人熱得冒煙。丹小陽看得心疼，便繞著阿端一圈圈地跑起來，她是靈體，快速移動時能形成涼風(fēng)。
阿端閉著眼，感覺到有微風(fēng)在吹拂自己的發(fā)絲和全身，舒服得發(fā)出一聲嘆息。
丹小陽看見他舒展開的眉頭，邊轉(zhuǎn)圈邊笑了起來，很開心地。
六、
大學(xué)的圖書室，安靜得像是遠古時期有人或者神或者魔在這里許下了祝福或者埋下了詛咒。
阿端正窩在一個涼快的角落里，翻看一本泛黃的書。丹小陽趴在他肩上，一起默默地讀。
她看得有些快，翻頁的時候總是比阿端先讀完，于是便會時不時地側(cè)過臉觀察阿端的樣子，少年的輪廓被陽光漾開，顯得柔和而溫?zé)幔灾劣谝凰查g讓丹小陽有了一種錯覺，她自己變成了阿端的外套，靜靜地分享著他的體溫。
最近丹小陽已經(jīng)習(xí)慣了趴在阿端肩上看他做事，但現(xiàn)在突然心血來潮想換個方式。
她飄到阿端的腿上坐下，靠在他溫暖的懷抱里，然后樂呵呵地笑個不停。
陽光透過梧桐從落地窗前照進來，在他們周身投下細碎的影子，夏末天里似至似遺的暑氣伴著陽光的碎片墜落到兩人的面前，丹小陽覺得自己似乎能夠感知到生命中流逝的每一秒。
這個夏天果然格外的熱，因為丹小陽看見阿端的耳根紅了。
七、
夏季最后一場院系足球比賽，是阿端他們學(xué)院對計算機學(xué)院。
賽況有些焦灼，雙方首回合比賽戰(zhàn)成0：0，第二回合計算機學(xué)院率先搶進一球。丹小陽在一旁看得焦急，可是自己又沒什么辦法。下半場雙方你來我往廝殺不停，戰(zhàn)況異常激烈，阿端學(xué)院點球扳回一分，整個現(xiàn)場氣氛熱烈如火如荼，到了賽點，阿端幾次試圖射門都沒成功。時間就要到了，對方守門員出現(xiàn)空位，機會轉(zhuǎn)瞬即逝， 阿端最后一次射門，球落在左側(cè)門框外向門框內(nèi)滾去，眼看著就要停下，丹小陽飛速飄過去帶起一陣風(fēng)，將球帶得又往前滾了兩圈，順利壓線進框！
比分停留在2:1，阿端的學(xué)院勝了。
現(xiàn)場爆發(fā)出海嘯般的歡呼。阿端被眾人拋了起來，他咧開嘴笑得放肆又得意，唇角的弧度和喉部的曲線都像是由完美的工匠雕琢而成。
丹小陽也在下面歡呼，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就像自己跟著一起贏了比賽。
八、
在丹小陽幾乎已經(jīng)忘了要去地府報道的時候，地府的人找到了她。
因為是之前管理人員的疏漏，所以丹小陽并沒有受到什么處罰，只是被帶到了地府，被告知絕對不能再回到人間。
她領(lǐng)到了一個號碼牌，排隊等待轉(zhuǎn)生。在那里，見到了之前的阿飄好友思思，丹小陽卻感到恍若隔世。
思思興奮地跟她聊著對轉(zhuǎn)生一世的期待，希望做一個美美的富二代，出生在巴黎的鄉(xiāng)間。丹小陽心不在焉，嗯嗯啊啊地應(yīng)著，心里想著阿端贏了比賽后的那個迷死人的笑容。
“喂，你是不是戀愛了？”思思忽然停下來，看著丹小陽，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戀，戀愛？”丹小陽驚得往上飄了兩個臺階，“怎么可能！”
頂多是暗戀而已，她心里略微有些酸澀地想著。
畢竟，一個活著的人類，和一個死后的靈魂，是不可能共同存在于一個空間的。
所以，不能打破的距離，就這么停止最好。
思思卻是眉毛一豎，拍桌子說道：
“你難道沒聽說過，在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一定要馬上大聲地告訴他嗎？不然的話……會永遠遺憾的。”她笑了起來，“轉(zhuǎn)生之前，不要讓自己有遺憾啊。我就是這樣，在之前的執(zhí)念達成之前，都不愿意轉(zhuǎn)生呢。”
丹小陽聽著，并沒有說話。
九、
丹小陽是一只有著嚴重拖延癥的阿飄，她喜歡沒心沒肺各種歡脫地在人間游蕩來游蕩去，喜歡飄在樹上打盹兒，喜歡仰望藍得透明的天空與上面棉花糖一般的云朵，喜歡……那個叫做阿端的家伙。
她的胸口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叫囂，聲嘶力竭，吼到吐血也無法停止。
想見他。
因為，是他。
因為，喜歡。
丹小陽的手捏緊再捏緊，直到指甲深深陷入了皮膚里，留下紅色半月型的印記。
在地府一呆就是人間幾個月，她的牌號越來越近，轉(zhuǎn)生的日子就在眼前。但她不想再隱瞞自己的心意了，她想他想得快要瘋掉了。
人對于自身產(chǎn)生并承認的思念就這樣像滾雪球一般地迅速膨脹著，很快就把耐性撐破。丹小陽還來不及給自己的思念找到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案，就已經(jīng)偷偷來到了凡間。
這大概是她拖延癥犯得最短的時候吧！
雖然地府一再叮囑，轉(zhuǎn)生之前絕不能再回到人間，但丹小陽已經(jīng)管不到這么多了，她只是想見他。
如果說之前來到那棵樹上打盹兒純粹是一個偶然，那么在那里遇到阿端，就是偶然之中的偶然了。丹小陽站在阿端的宿舍門前，心想，既然負負可以得正，那么她也許可以把這個偶然之中的偶然看成是必然了。
在她還在恍惚的時間，門被推開了。
阿端從里面走出來，似乎是剛睡醒的樣子。
他的前方，站著丹小陽。
十、
那天的風(fēng)、天空、晃動的人影，都一樣成為了一個模糊的背景，而整個回憶里只有阿端一個生命體。
丹小陽似乎聽見一朵花在綻放的時候，有顆露珠滴落在草叢中的聲音。
阿端怔怔地停住腳步，看著她。
丹小陽覺得自己的整個生命似乎都濃縮到了一個玫瑰色的點上，他看著自己的目光都變成了極樂世界里最柔軟的觸覺。那一刻真的感覺到了，天地見日月的悸動，心底明凈的一片，有一種感動就那么突然的在心里發(fā)酵，漲滿了胸口，好象要溢出來了。
然后，她聽到了自己背后有人說話：“阿端！”
是他球隊的同學(xué)。
丹小陽的心陡然沉到萬里海底。
啊，他看的人不是我啊。
阿端應(yīng)了一聲，從她身旁快速地走過，然后和來人一路走遠。
丹小陽目送著他們遠去。
直到所有的聲音所有的畫面消失在目光盡頭，她心里莫名其妙地浮起一種酸澀的感覺，象星屑一般傷感地潑灑在她的眼眶里，激起點點溫?zé)岬臏I光來。
明明早就知道他是看不見自己的，還在奢望些什么呢？
十一、
丹小陽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飄著，突然感覺到了厲鬼的氣息。
有一些滯留在人間的阿飄，是因為執(zhí)念太深不愿轉(zhuǎn)世。有的執(zhí)念充滿了怨憤和詛咒，帶著這些執(zhí)念的阿飄長期沒有回到地府，就會變作厲鬼。他們常常會吞噬掉其它阿飄，有時候也格外中意活人的魂魄。
丹小陽準備躲回地府，卻忽然感覺到，厲鬼去的方向，正是阿端的學(xué)校。
她陡然變色，急急向厲鬼的方向奔去。
那只厲鬼正飄在球場邊上，注視著里面的學(xué)生。阿端在帶著球隊的人收拾東西，準備回宿舍。丹小陽嚇得立刻朝厲鬼大吼了一聲，在成功吸引了它的注意后，轉(zhuǎn)頭就跑。那只厲鬼陰測測地跟了上來，丹小陽邊逃邊緊張地回頭看距離，卻發(fā)現(xiàn)阿端也不疾不徐地跑在后面，正跟隊友說他要去跑步。
丹小陽嚇得向前又加速了幾下，然而阿端還是安靜地在厲鬼后方跑著，球衣在風(fēng)中卷成一朵花樣，并不知道危險就在前方。
十二、
最后，趕在丹小陽被追上前，地府的人發(fā)現(xiàn)了那只厲鬼，將它凈化了。
可是也因此，丹小陽偷逃來凡間的事情被發(fā)現(xiàn)，地府高層下令對她處予天刑，永遠不得轉(zhuǎn)世。
這意味著，不論是在凡間還是地府，她都將永遠的消失。
丹小陽聽到這個決定的時候，只是輕輕地“恩”了一聲，然后保持她打盹兒慣用的姿勢，瞇著眼睛，透過自己手指的縫隙，看著棉花糖一樣的云朵。
她最近每天都會想到和阿端相關(guān)的一切，他在圖書館中看書的模樣，他在球場上踢球的身影，他在宿舍門口怔怔發(fā)呆的情景，他在厲鬼身后沉默無語跑步的表情。
丹小陽唯一記不住的，就是阿端的笑。那明明是她記憶最深刻的地方，卻總是覺得遙遠得怎么也無法看清，只有閉上眼才能回憶起來，而當(dāng)她睜開眼睛，夢幻的薄霧早已略過。
行刑的前一天晚上，丹小陽要求最后再去一次人間，地府同意了。
十三、
又是一年人間的夏天。
阿端趴在宿舍書桌上，似乎是睡著了，身邊開著風(fēng)扇。
他長長的睫毛密麻得交織起來，像一個人的思緒，理不清分不開。丹小陽想，這個夏天和以后的夏天，都沒有自己轉(zhuǎn)著圈為他扇風(fēng)了呢。不過他應(yīng)該也不需要。
丹小陽像以前自己常做的那樣，飄著趴在少年的肩上，閉上眼睛。
她的身體穿過了他，但丹小陽卻覺得自己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那種溫和的，帶著香皂味的清爽干凈的氣息纏繞在她的鼻端，迷惑了她的感官。丹小陽突然很想就這么趴在他的肩上，而后世界終結(jié)，他們也要一起化作宇宙的塵埃。
心跳得再快也沒有關(guān)系，動作再親密也沒有關(guān)系。
因為，她是他一生都看不見的存在。
也是愛他的存在。
總有一份感情不求回報，總有一個微笑不能釋然，總有一種聲音不能忘懷。
丹小陽喜歡看他低頭凝思的樣子，喜歡看他打球時自信挑眉的樣子，喜歡看他望著遠方出神的樣子，喜歡看他笑的樣子，細微的笑聲，如此渺小，似乎只有一個嘴角上翹的弧度，更深的笑意還藏在喉嚨里。她伸出腦袋，用嘴輕輕碰了一下阿端的側(cè)臉。并沒有任何觸覺。
因為他是她一生都摸不到的存在。
也是唯一的存在。
她將永遠地消失，且再也入不了輪回。她的名字，她的回憶，她的感情，她的靈魂，都將煙消云散。
可是她還是想要對他說，想要告訴他……
哪怕他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
于是丹小陽趴在他的肩上，將嘴湊到阿端的耳朵旁，以最遠又最近的距離對他說：“我喜歡你。”
那一刻，世界很安靜，如同宇宙誕生之初一般。
寂靜中丹小陽輕輕笑了一下，準備離開，一步一步走向她必須面對的命運。
可是，趴在桌上的阿端卻說了一句話。
很輕很輕的一句話。
就是那句話，讓丹小陽原本死寂的心劇烈地跳動，讓她冰涼的血液里浮起玫瑰的花瓣，讓她就算即將面對永遠消失的天刑也無怨無悔，讓那一個夏天的回憶絢爛無比溫情脈脈，讓悠長歲月里思念的味道永遠不滅。
讓她，一瞬間泣不成聲。
只因為他說——
“一直以來，謝謝你了。”
十四、
阿端是看得見丹小陽，但那又怎么樣呢？
因為他是那種可以看得見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的人，所以早已對身邊時不時出現(xiàn)的阿飄習(xí)以為常。
說出去，別人不相信。所以只要不去管，那些什么東西就不會招惹上來。
可是那一個女孩子居然跟過來了。
她笑著在球場一邊看著，就那樣看了幾個星期。
他有些忿忿地想，笑什么笑啊，然后故意在球場上把球向那人踢去。
可是這樣之后那人居然跟得更緊了。天天趴在自己的肩上，讓他要費好大的功夫才能維持住自己面部的表情。
在他幾乎以為她就要這么糾纏自己到老到死的時候，那人消失了。
少年開始有點想念，然后懊惱自己為什么要去想一個別人都看不見的家伙啊。
阿端就那樣有點混亂地繼續(xù)過著日子。
直到那個女孩再次出現(xiàn)，以最促不及防的方式，在他宿舍門口，忽然出現(xiàn)。那一刻阿端的腦子接近爆炸。
他直直地看著她。
直到有人喊他，阿端才匆匆與來人逃離。
從那一刻開始，少年原本平靜的心湖被徹底攪亂了。
再然后，他們在又一個夏天，最后一次遇到。
她像往常一樣趴在自己肩上，阿端的身上縈繞著她的氣息，她的身上也沾染了他的味道，于是他們的氣息糾纏像再也不會分開。
阿端其實沒有睡著，只是他不敢動。
他想，就這樣讓那個女孩子一直以為自己看不到好了。如果她知道自己看得見她，說不定就不愿意再接近他了。
只是那時，丹小陽說喜歡他。
她、喜、歡、他。
窗外有微風(fēng)沙沙吹散枝椏。
——這是他生命中至今最為難忘的瞬間。
阿端閉著眼，心里明明白白地有一種預(yù)感：也許會永遠記得自己在二十歲時聽見的這個聲音，永遠。
他忽然有點想哭，強忍著，哽咽著。
因為他也有同樣的心情。
歡喜，紛紛砸到他的身上，留下一個個年輪的凹陷，心里的雨水馬上添滿了它們，如同一場夏末的雨。
可是阿端又覺得自己似乎再也不會見到她了，這輩子也見不到了，甚至永遠。
他也不明白為什么，他只是感覺。
從丹小陽的悲傷中感覺到失去。
于是，少年終于說出喜歡，以自己的方式。
十五、
“一直以來，謝謝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