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星。九大行星中，我最喜歡木星。」曉星微笑著對星月說。在那十五年前的冬天，星月恬靜地笑了。

「梁曉星，彭星月。」喜帖上赫然寫著這兩個動人的名字。賓客的贊嘆，雙親的微笑，一度羞怯低頭卻可愛動人的星月，穿著雪白的連衣裙，層巒疊嶂，卻不像普通婚紗。擁有綺幻的動漫風格，迷人的純真溢滿畫面中的她。而曉星也一樣，二十四歲的他仍像個少年般稚氣未脫的清逸臉龐，絲絲縷縷松軟的飄逸發絲，深邃的眼睛盛著淺淺的純真。臉上寫滿睿智。也穿著潔白似雪的奇特裝束，更像動漫中飄落凡塵的天國少年。人們為他們那顛覆傳統而讓世人眼光所接受的另一種視覺沖擊而稱道不已。

「不孕。」這個詞被冠在了柔若細柳的星月身上。從醫院出來的那天，曉星扶著星月，不停逗她開心。「我的妻子果真是個絕代佳人呢，也許上天不想讓他的天使感受到身為母親的負累吧，那…星月，你就繼續做我的小天使吧！這是你的宿命噢。」星月怔怔地看著曉星燦若云霞的笑容，笑了…

一年后，那是圣誕節前夜，人稱平安夜。是個可以凝聚幸福的日子。

曉星披著灰色夾克，蜷坐在紅色屋頂上，默默地凝視著天空。

那一顆在遙遠的幻想邊緣的地方，肉眼看不到的星，叫木星。他最喜歡的星。

「我也喜歡木星，最最喜歡了。」月光下的星月皎潔的面容仿佛月之精靈。

仰起臉的曉星不由地閉上了眼，卻發覺已淚流滿面。

半年前的那天，星月死于心力衰竭。「7月12日。」是一個不愿回想起的日子。原來這才是星月不能懷有小孩的原因。

「喂，曉星。你喜歡什么樣的女生?」那個大剌剌的女生留著卷卷頭，追在曉星的后面，站在馬路中間，對著視而不見的曉星喊道。

充滿睿智氣質的曉星并不太無情，回頭給了她個冷冷的微笑:“呵，我就算喜歡她也不會喜歡你的！”飛快地看了一眼身后不遠處，繼而飛快地走了。「她?！」女孩子猛然回頭，輕蔑地看向那角落里背著雙肩背包，打扮土里土氣的怯怯小個女孩…仔細一看卻發現她無法隱匿的可愛從臉龐逐漸散發出來，遍及全身，她愣了，原來這就叫「天生麗質」…

那個女孩子，是十七年前的彭星月。

后來，曉星和星月成了好朋友，雖然當年未諳世事的他們還不懂得什么叫“喜歡”，但他們從此每天形影不離。

每天拉著小手上學，不顧旁人的眼光，彼此眼中只有純真的眼神。

“我叫曉星。”

“小心?小心翼翼嗎？”星月咯咯地笑，“那我叫你翼翼好嗎？”

“呵呵，不是那兩個字。不過你愿意的話，就叫我翼翼吧。”

“嗯！”

“我叫翼翼，那你叫什么啊？”

“我叫星月。”

“你是我的天使噢。我叫翼翼，翼就是翅膀。翅膀是守護天使的，所以，你就是我的天使。”曉星一臉認真地說。

星月甜甜地笑了 ，大聲說:“那我是翼翼的天使！”

……

天使。我的天使如今落在了誰家呢？……曉星望著夜空沉吟，沒有人聽到。

“曉星…曉星…曉星…”朦朦朧朧中有人在叫他，曉星茫然地觀望周圍。看見一身白紗的星月披著飄渺的長發，眼睛里盛滿溫柔，飄飄欲仙。出現在他前方。

“星月！”他驚呼一聲，正要撲過去，忽然想到，“星月，你為什么不叫我翼翼呢？”

星月涼涼地一笑，緩緩道:“因為，我已經不在了…”

剎那間眼前的星月像一面鏡子般迸裂，四散炸開無數泛著磷光的碎片化成黑色的底片…

他一下子驚醒，險些摔下屋頂，原來是場夢。

曉星嘆了口氣，抱著頭努力讓自己清醒，然后站了起來，他決定今天夜里跟這個地方做個了結，然后拋開記憶地大步離去，再也不回來。

「木星。九大行星中，我最喜歡木星。」曉星對著星月恬靜溫存的小臉，笑得很燦爛。

「木星嗎？我也喜歡木星。最最喜歡了。」星月笑得醉人，純真滿溢。

那是十六年前的圣誕前夜，曉星和星月都披著盛裝，鮮艷火紅的。他們尋覓了一處僻靜的郊區，看到無人居住的簡樸小樓有著低矮的紅色屋頂，于是他們相互攙扶著爬上了屋頂，抱膝而坐。仰望漫天繁星，聽著不遠處花紅柳綠燈火輝煌中不停響起的歡快圣誕曲，激動的心情難以平復。心想圣誕老人何時會駕著馴鹿車出現在天空?

「他會實現我所有的愿望嗎？」星月閉上眼，幸福地微笑著。

「當然不會。頂多只能實現幾個吧！」曉星狡黠地說。

「為什么？」星月的愕然回頭，顯得很可愛。

「你想啊。如果圣誕老人能實現所有人的所有愿望，這個世界不是大亂套了么？而且沒有人的愿望是一模一樣的，總有人的相反。那他到底實現誰的愿望好呢?肯定是挑有意義的啦。」曉星自信地娓娓道來。

「什么嘛。」星月懊惱的樣子也好可愛，曉星忍不住撲哧一笑。

「其實，我只想永遠做翼翼一個人的天使。」星月默默地在心里說。

其實曉星也聽到了。

一陣風急急掃過，曉星一躍而起，跳下屋頂，沒有回頭看一眼。往大街上漫無目的地游蕩。

街上的行人那么多，微笑的老人，互相依偎的甜蜜情侶，歡呼雀躍的孩子們圍繞著“圣誕老人”搶吵著要禮物，一臉耐心的圣誕老人像個老玩童般露出親和的笑容…

曉星忽然笑了，喃喃地道:圣誕老人，你可曾看見我的天使?在你來的路上…

轉身走進一條陰暗僻靜的小巷過道，他仰起頭，看著黑壓壓的居民樓。有一半的窗口亮著燈，還有一半黑暗。黑暗中有個男子俯在陽臺上一動不動，似在沉思。曉星想:在這樣的日子，又有多少人跟我一樣地悲哀感傷呢…

最后還是只能回家。他默默地踱入公寓大門，按下了電梯按鈕。

「22」.“叮”的一聲，電梯在22層停下，2202是他的住處。電梯門剛開啟，他剛想邁出腳步，被嚇了一跳。電梯門口靜靜地放著個精致的小藤籃，絲緞般柔軟的白色絨布裹著一個粉嫩可愛的嬰兒。薄薄的眼皮覆蓋著安靜地睡著。令人驚奇的是，嬰兒的兩只眼睛下方都有顆小小的銀色五角星印記，熠熠生輝。

曉星低頭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翻開小嬰兒的裹布，一個信封角露了出來，他翻出來一看，是一張精致的信箋。

揭開信箋，曉星睜大了眼睛，只見上面寫著:

「 ? 梁曉星先生:

她是你的天使。她叫星兒。請你收下她吧。請把她撫養成人。」

沒有落款。曉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來人會是誰？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出現時間的？還是說那人知道孩子遲早會到他的手中？還有為什么會說“她是你的天使”？難道是…？

他來不及細想，心想先把孩子帶回去再說。便一把抱起了籃子。

推開門，他竟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長呼了一口氣，曉星把籃中的嬰兒小心地放在床上，她竟睜開了眼。

好美的眼睛！曉星吃了一驚，那冰純的墨水般的眼睛，像兩面水晶的鏡子，光亮無瑕。眼角點綴著不知何時出現的粼粼光點。映著光芒熠熠生輝，更奇妙的是她竟開口說了個字____“星.”

曉星的手抖動了一下。

“星.”那稚嫩的純中冒出的稚嫩天籟，仿佛是在叫他，又仿佛是說她自己。

曉星直直地看著鉛華未染的小嬰兒，一把抱住了她，閉上了眼微微啜泣，繼而睜開堅定的雙眼，說:星兒，我一定會好好把你撫養成人的！

可是…該怎么跟周圍的人解釋呢？…管他那么多！

……

十二年后。

“爸爸，送給你。”一個宛若天仙的小女孩戴著花環，身空一襲潔白的連衣裙，跑進蔥郁森林中隱蔽的木屋，捧著一籃子紅紅的葉片。

“木星。”曉星微笑著撫摸孩子的頭，“你真是個好孩子。”

這時，門外進來一位一身白色衣裙的優雅年輕女子，盤著美麗的發髻。臉上洋溢著清秀和善的氣質。

“姑姑！”木星回頭喊了一聲，跑過去擁抱年輕女子。微笑的女子撫了一下木星額前的發 輕輕道:“木星乖。”

然后白衣女子望向曉星這邊，向他走了過去。木星也跟了過來。

“哥。你還好么？”白衣女子坐在他跟前。原來她是曉星的同胞妹妹若星。

“嗯。”曉星頜首微笑，“謝謝你百忙中來看我，還帶了木星過來。”

“一家人還說這些做什么，在這里生活習慣么？”

“挺好的。若星給我找的地方，不習慣也會習慣的啦。”曉星打趣道。

“你呀，還真是沒變。”若星溫柔地笑了。

……

十二年前，從國外留學回來的若星聽到了一個令她震驚的消息，她那從小一直羨慕著仰賴著并引以為傲的高智商的哥哥梁曉星。竟然瘋了。

聽他的鄰居說，自從她的嫂子彭星月走后她的哥哥就一直不太對勁。后來精神開始失常，總是在大街上看著來往的車輛發呆，時常一個人喃喃自語。每天早出晚歸，極少在家。人們都覺得他瘋了。直到有一天，人們證實了這一點。

有人看見他鬼鬼祟祟地摸進福利院偷偷抱走了一個嬰兒，正想報警，那名男子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就一路跟蹤他到了他的公寓。只見他乘電梯到了22層，將孩子抱進了2202室。男子一直潛伏在外面等候時機。一個多小時后，只見他抱著一個精致的籃子出來了，而剛才的嬰兒正放在籃子里。

聽見那人喃喃自語了一句“星兒，我一定會把你撫養成人的。”就把孩子放在電梯口，一個人徑自踏入電梯，合上了門。

那男子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那人搞什么名堂！他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俯下身子，看見嬰兒正在熟睡，而嬰兒的眼睛下方有著兩顆閃閃的星形印記，真是可愛又特別的胎記。他心想。輕輕地伸手去觸摸嬰兒左眼下方的星，手上沾上了銀色磷光彩粉，落在嬰兒的眼角。咦？！原來是印上去的？男子驚呼了一聲。

“誰在那吵吵嚷嚷？！”有人從2023室打開門走出來，一臉怒容。見四下無人，又郁悶地走了進去，狠狠關上門。

拜托，這是圣誕節前夜，吵也是應該的呀。男子在角落里苦笑，暗暗道。扭頭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嬰兒。只見嬰兒像被全身裝飾過一樣，連包裹著的布都如錦緞般柔軟高檔。“像個公主一樣呢。”男子伸手撫摸了一下絨布，只見一個信封角露了出來。拿出一看，上面寫著:

「梁曉星先生:

她是你的天使，她叫星兒。請你收下她吧，請把她撫養成人。」

男子愣在一旁。那是女性娟秀的字跡。

他認得，這是他的妻子王婭仙的字跡。

王婭仙是他的小學同學，當年留著卷卷的頭發，性格奔放，他知道她喜歡班上的學習尖子梁曉星，所以一直默默地暗戀她。一直過了好幾年，后來有一天，他忍不住終于還是跟她表白了，沒想到她竟然爽快地接受了。當年他們還是小六生。就這樣稀里糊涂的開始了交往。

就這樣過了十三年，在梁曉星和彭星月結婚后即將滿一周年之前一個月，他和王婭仙結婚了。日子是王婭仙半年前訂好的。

原來，她一直沒忘了他。男子自語道。

前幾天他陪王婭仙去醫院檢查身體，從醫院出來王婭仙提出去附近的福利院看看，他問為什么？王婭仙只是笑笑說:想看看可愛的孩子。

“你不覺得她很可愛嗎？”王婭仙瞇縫著眼睛，指著嬰兒床里的嬰兒。

后來王婭仙還來過幾次，他發現她每次都會在那張嬰兒床前停留。

那孩子確實很可愛，可是當他發現有一名可疑男子也經常出現在附近，并且總像看準目標似的向那邊張望時，他不認為這是一件普通事件了。

于是后來就發生了這樣的事。他知道那個籃子和信箋都是王婭仙準備的，那天晚上是平安夜，她說想先去福利院看看孩子，再來和他一起度過。可是他不放心，就悄悄跟蹤妻子去了福利院。而恰好那天家里沒鎖門，王婭仙回家鎖了門才到福利院，而他人已經在福利院了，并且親眼看見梁曉星抱走了孩子。

而巧合的是，剛好梁曉星的公寓門也沒鎖，剛好王婭仙也想抱走那個孩子送給曉星，她連專業開鎖的人都買通好了，而最后卻是…在她回去鎖門的空檔，曉星早先一步抱走了嬰兒。動機不明。

這是偶然背后的必然，一段冤緣，兩個人的無奈辛酸。

可是，我并沒有做過那樣的事啊？曉星當時一臉迷惑。眾人卻以為他只是逃避。或因為他本來就是個瘋子，瘋子的話誰會信。

于是曉星被送到了郊外一個偏遠的美麗森林療養，他們給他一個獨處的空間。在若星的努力下，從福利院爭取到了那個美麗嬰兒的撫養機會。本來不奢求院方的原諒，沒想到他們習曉星的所作所為深表理解，并慷慨地原諒了他們。

在一個個美麗的日子里，若星經常帶著木星來看望她的爸爸。

其實私底下若星曾詢問過福利院，究竟是為何會不假思索地把孩子交給他們。

“其實我們注意梁先生很久了。”女院長嘆了口氣，“我們都很清楚梁先生的為人。因為梁先生常常來探望這些素不相識的孩子。年紀稍長的孩子都很喜歡他。惟有那個孩子，梁先生總念念不忘。長久地凝視著她。用那種分外溫和的目光。后來我們了解到，梁先生的太太已于半年前去世了。而那個孩子，和他的太太幼時模樣極為相似。于是后來，我們院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已不顧私自把孩子帶出去的追究后果，派出了一名男性工作員在圣誕節前夜將孩子偷偷地送了出去……”

只是女院長萬萬沒有想到，那個男員工的長相竟與梁曉星驚人相似…

若星獨自守著這個秘密，讓彼此都安寧地度過了十多年光陰。

因為喪妻而深受打擊，而妻子尚未能生育，于是從本來因為善心而經常探訪的福利院中抱走一個與妻子外貌相似的孩子，也不為過吧……于是曉星并未受到過多來自于社會的譴責。人們更多表示的是惋惜與理解。

「星月，我知道，我的天使。一定是回家了，對不？……

那是不是你的家____木星。漫天繁星，哪一顆會是你的星國?你會在那里等我嗎？……我相信會的，因為我相信我們都是來自天國的孩子。那一顆遠在星辰的木星，是我們曾經相見的地方…等我哦…再遠的距離都不能把我們分割，因為我們只是相隔一個透明的屏障，一伸手就能觸摸到彼此的心。你讓我看見未來，我們終究以另一種方式永遠的在一起…」

而眼前的木星，投射滿童年的星月的影子。如果星月是天使，那么木星就是天使的化身。

而優雅嫻靜、如沐春風的若星，像是希望的使者，讓人看到生生不息的希望光芒。存在于這喧囂世界浮華背后沉靜的內心里，清透光亮，永遠的守候著希望的萌芽。

尾聲…

「九大行星中，我最喜歡的是木星。」

「我也是，最最喜歡了…」

多年前，我們說過的話語，并排坐在屋頂上望著對方純真無邪的笑臉，耳邊陣陣歡樂人潮音樂浪潮聲，是否預言了多年以后我們終究一直未曾離開那相約的地方，只是你，換了個住處。雖已相隔天涯，當年的我們依舊在記憶中守望；而未來，不遠的將來，我們終究還是永遠地在一起了吧…

「答應我，要好好地過生活。」星月臨走時說過的話，她那樣認真的表情，是曉星生平第一次看到，也是惟一的一次。

「我會的，天使。」十三年后的曉星，在心里默默地說了這一句話，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安靜地睡去。木窗外清逸的風不斷飄過，林子里輕微的摩挲聲，顯得分外悅耳。似乎是森林也在為木屋內的主人微笑。

就這樣靜靜地睡著，他的嘴角溢起一絲淺淺的微笑…

沒有喧囂，沒有紛擾。

。。。。。[完]

【注：原文寫于2013年夏，僅紀念那些錯過的圣誕節，這一生我們都在馬不停蹄地錯過。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