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陽臺上懸著半顆月亮,像被揉皺的錫紙包裹著星光。我總在這樣混沌的光線里聽見往事在骨骼深處剝落的聲音,像青苔爬上老墻時細細簌簌的響動。某些時刻突然被某種氣息擊中——或許是杯底凝結的咖啡漬形狀,或許是地鐵呼嘯而過時揚起的風壓——整個人便如同墜入正在凝固的松脂,變成困在時光里的昆蟲標本。
總有些約定比蝴蝶的壽命還短。那年我們在細雨中緩行,你指著積水里破碎的霓虹說是銀河墜落的星屑,我卻在你的瞳孔里看見正在崩塌的沙漏。后來每個雨季,雨水都會順著窗外雨棚上滴落成透明的珠鏈,將未發出的信息札串成念珠。我們在黃昏的十字路口道別時,行道樹正把影子織成密網,而你的輪廓漸漸融進暮色,像墨滴墜入深潭。
承諾是生長緩慢的琥珀。那些在舊書頁里風干的紫藤花瓣,手機相冊里褪色的海岸線,還有始終停在23:59的電子鐘,都在等待某個量子塌縮的瞬間。我們像兩粒被投入不同軌道的衛星,在各自的沉默里接收著來自過去的微弱信號。有時候在便利店聽見相似的聲線,會下意識緊張到期待再到落寞,直至水珠洇濕掌紋。
命運是張被揉皺又展平的信箋。我們在咖啡漬暈染的皺痕里相遇,又在折痕最深處離散。你我曾在手機日歷上,將對方生日以及彼此紀念日往后設置了一百年,如今皆成泡影,原來出現和消弭往往都在指縫之間。某個起霧的清晨,鏡面上凝結的水珠突然滾落成行,恍惚看見你用墨漬在我手腕繪制的表盤,秒針永遠停在心跳漏拍的那個刻度。
后來我學會在舊毛衣的經緯里尋找時光的針腳,在地鐵玻璃的倒影中拼接記憶的殘片。那些未能說出口的告別,都變成了皮膚下游走的磷火,在某個沒有月亮的夜晚,突然照亮櫥窗里積灰的水晶球——雪花依舊在透明的世界里永恒飄落,而我們早已走出那個搖晃的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