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木星的七封信

報告親愛的木星大人,狩獵號木衛一公轉兩年后,發現自己是土衛六,安靜恬淡,橘色光芒。此情此景,等待尤長。


給親愛的木星,第一封信,

現在我如愿以償成為木衛一了,圍繞你轉動時我竟常常忘記自轉。


給親愛的木星,第二封信,

在我的全部心智里,你以不可戰勝的王者自居,呼風喚雨,行云駕風,手中握有霹靂,所以當日電光火石擊中我,之后,我變得不顧一切,一次次借著別處的太空望遠鏡看你,你的艷麗的平行條紋和紅色的卵形斑塊,無心中組成的圖案,也如此光華絢爛。


給親愛的木星,第三封信,

很久以前,我是一名登山運動員,專注地搜尋嶙峋斑斕的小石塊,去完成我在田野上的拼圖游戲,看到了你之后,我明白你足以作為我最珍貴的一塊拼圖,我覺得我人生的全部意義就在于此。然而你高懸天際,如何得到你。這個問題困擾我,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朝思暮想,很快我生病了,身體變得越來越輕,直到再次睜開眼,我已遨游太空中,化為一顆小衛星,靠著你的吸引力存活,記得你為我取名“木衛一”之后,我仔細端詳了自己,由一個敏感任性的靈長類動物變成茫茫宇宙中平平凡凡一顆星,這真是奇妙的際遇,現在我的表面光滑而干燥,有開闊的平原,起伏的山脈和壯觀的大峽谷,雖然也有一個不安分的火山,時不時噴發,呈鮮艷的紅色,比火星還紅,但說真的,我喜歡這一切改變,我相信這是你帶給我的,與眾不同的美好的一部分。


給親愛的木星,第四封信,

無限靜謐里,你比永恒更動人。你不像其他行星,完全靠反射太陽光而發亮,你本身就可以釋放能量,你生來就愿意照亮天空,所以自己釋放出來的能量比從太陽那里得到的還要多,而這是我最愛你的一點,我可以如癡如醉地望著你,盡管你與地球完全相反的磁場時不時使我頭暈目眩,但我能感受到我們有同源的內核,高溫高壓狀態下的鐵-硅核,我可以輕而易舉看到你的木星光環,窄而薄的黑色石塊,與你偉岸的身軀相比,顯得過于單薄和纖細,你告訴我這是肉眼看不到的,是愛喚醒了我擁有良好視力的天賦。于是,相看兩不厭,我們惺惺相惜,星星相吸,不止一次,我看到那長達三萬千米,瑰奇壯麗,伴隨太陽風出現在你身上的光芒,我想起除了很久以前作為登山運動員時生活過的地球,太陽系中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你這樣存在極光的天體。我是如此愛你,仿佛超越了所有的界限,這種愛,一生中,如果只有一次,也沒有遺憾了。以前在地球上生活時,一起登山的男孩女孩們,個個笑靨如花,齒如編貝,他們和她們有意無意中曾經告訴過我,越是美好,越是短暫,這句話我記得格外清楚。然而即便如此,我從未想過有一天將失去你。


給親愛的木星,第五封信,

時光流逝,我越來越看見自己的心,被你完全占據,可是那些由你心底各式各樣的想法幻化而成的其他木衛星,諸如自負,武斷,強硬,冷酷,我不能忍受與這些東西共存,我想憑借自己的能量,破壞那些軌道,將他們趕出你的引力范圍,屢敗屢戰之后,換來的只有你的誤解,你認為我是在摧毀你之為你,而這,是你絕對不能允許的,因愛見疑,使我失去了引以為傲的視力和語言天賦,我再也看不到自己日日因循的軌道,只能像孤魂一般,不斷偏離,誤入歧途,更無法向你說出我的心,夜夜啜飲的苦汁早已奪去了我所有的愛你的聲音。終于,又一次太陽風來臨,你卻沒有提前告訴我,你仍愿意保護我,所以期待憑借風力讓我擇星而棲,但在當時,我如何能理解你的苦心,發生的,只有我被強大粒子流裹挾的高溫灼傷,我知道自己很快要瘋掉了,或者,已經瘋掉了,因為你已不再需要我,我不認為我還能挺得過又一段飽受煎熬的苦日子,無論如何,我的病情不應該在這時候有所好轉。果然,大病一場后,你告訴我,我的身上有更多地方出現了硫磺,在你強大的引力影響下,我體內的火山群開始周期性噴發。于是大多時候,你只能痛苦地望著我,一個看不見,也說不出的我。不久,我開始聽到奇怪的聲音,眼前出現了模糊的身影,一個接一個,每一個都或多或少像你,我的木星,雖然明知不是你,但如果這些東西可以給我一些溫暖和快樂,為什么我要阻止自己呢?只是,因為我看不到,也說不出,曾經與我為敵的其他木衛星便假扮作我的眼睛和嘴唇,你知道他們本質是不好的,所以一次又一次,初識的優美嫻靜逐漸變為不斷的猜忌與謊言,給我飲鴆止渴般歡愉的身影們,也漸次走近,走近,又遠離,遠離。這些模糊的身影們,現在我知道了,無一例外是宇宙中穿行的小石塊,有星際旅客與生俱來的美德和缺點,可是其實有哪一點像你呢。不過是我自己的幻覺而已。我把這些全部告訴了你,抱著一種不知死活的心情,而你,也沒有多說。


給親愛的木星,第六封信,

我不能忍受自己變得心神不一,所以我打算一勞永逸,一了百了。你已經給我所有一個衛星該有的幸福,你已經做到了一顆行星能做到一切。因為你,我覺得我曾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衛星。可是,原諒我,我撐不下去了。尤其你最近一次看過我的病情之后,你說了很多溫柔的話,時隔很久,你再次向我敞開心扉,而我看著你,卻不能說話,這使我幾乎痛苦到失去了所有知覺,我開始飛速衰老,內核收縮,變得極小極密,外表冷卻,分秒接近消亡。我很清楚我是在破壞你的生活,沒有我,你本可以忙你的事兒。不用擔心,我想你很快就能這樣了。你看,我現在都不懂該怎么寫了,這一切對我很不公平,可我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只想告訴你是我不夠成熟,沒有選擇恰當的方式,我愿用生命來守護你,但是過去,現在和將來,一切幸福的可能性都被我給毀了。你對我總是十分耐心,幾乎無微不至。我想說,要是誰曾救過我,那只有你。這一點只有我們兩個知道。要不是有你忍耐我,我早已是一無所有。我不能再繼續破壞你的生活了。別了,親愛的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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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親愛的木星,第七封信,

說真的,一開始我以為我已經在宇宙中消失了,(話說這樣的話,你會傷心很久吧),直到我被一顆淡黃色的星星的光芒喚醒,以前我也見過它,但從沒像現在這樣對它超凡脫俗的容貌贊嘆不已。它像一顆光潤的檸檬在太陽光下熒熒發光,赤道面上纏繞的乳白色光環(啊,我能看見了,看到了它的光環),使它顯得輕盈飄逸。而我呢,我現在變成了一顆橘紅色的星體,怎么說,就像一個橘子。它告訴我,我的真正身份是土衛六,太陽系中唯一存在大氣層的衛星,負責我前世今生的天使惠更斯先生把我的位置擱錯了(的確,木星和土星有許多相似之處)好在他發現并及時糾正了這一錯誤,否則的話,

“你不知道你的負面能量足可以同時毀滅你和木星。”土星望著我,一字一頓地說,它有著奪目的光環,無疑是太陽系中最美麗的行星。

“可是,我只是想,讓自己消失,而已。”重新活過來之后,我又可以說話了。

它笑了笑,“你愿意為愛犧牲自己,曾經是愛囚禁了你,現在也是愛,使你重獲自由。”

自由,自由,我鸚鵡學舌般重復著,那一度使我目盲口癡的熱情,那噴涌滾滾熔巖的火山群,今天竟然已經轉變為深深淺淺的河流,靜水流深,我仿佛從未體驗過如此輕盈暢快的生命。我重新屬于了自己,有了真正值得自己守護的星球,雖然我還對它一無所知,但惠更斯先生說了,以后我不會因為心碎而自我放逐了,因為它之于我的引力清淺相宜,濃淡適度。

但是,親愛的木星,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孤寂宇宙,記錄過往與未來,我曾經給予你,我的全部,作為木衛一的時光將是我永遠的珍藏,無論何時,想起這些,我就會有溫暖和動力。當我愛你時,我仍去愛你,當我想你時,我仍去想你,但之后,我就會放下。

所以,跨越時空,報告親愛的木星大人,狩獵號木衛一公轉兩年后,發現自己是土衛六,安靜恬淡,橘色光芒。此情此景,等待尤長。你知道嗎?當我在夢中,再度成為那個登山運動員,看當年我在田野上搭建的拼圖時,驚奇地發現,竟然新增了一片亮晶晶的小石塊,與周圍景色配合得天衣無縫,我知道那小石塊就是你,因為上面有一塊卵形的巨大紅斑,那是你表面大氣中一團激烈旋轉著的上升氣流,逆時針方向運動,深紅淺紅,若隱若現。你的確屬于過我,這已足夠。

親愛的木星,祝你早安,午安和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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