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在深圳工作的大弟在微信里說,他的小店開業了,并發來一張圖片:店里東西擺放整齊,父親穿著白色短袖,梳著發亮的背頭,正襟危坐在柜臺前,柜臺上放著五香牛肉。
看來大弟被父親說服了,父親又操起了老本行——賣牛肉。
本來父親去深圳給大弟看小孩的。去年孩子上了小學,父親有了大把大把的空閑時間,一個人呆在家里沒意思,曾幾次打電話給我和妹妹說,想找點事情做,還說將來我大弟和弟媳退休了,也能有點活干等一些說辭,都被我倆給他堵回去了。
我們告訴他第一任務要把孩子看好,什么都不要想,何況他的身體也不好。
隨之,我把父親要找事情做的消息告訴了大弟,他也不同意父親的想法,也曾多次勸導父親讓他放棄想法。
如今看來我們都敗下陣來,父親勝了,仿佛又讓我看到當年的那個父親……
父親年輕時,做生意,在我們那個地方小有名氣,十里八村的人無不知曉他。
現如今,我有時還給弟妹們開玩笑說:“想當年,咱們的父親赫赫有名,叱咤風云……。”
父親初中畢業就開始學做生意,在那個年代,父親在我們村算是文化高的了,奶奶曾給我說,我的父親能說會算,每逢去鄰居家借東西或者算賬一類的事情,都是派我父親去。
父親學做過很多種生意,也許是他常在外面東奔西跑,見多識廣的緣故,最終決定下來做起了牛肉生意,這一做便是幾十年。
幾乎每天都是半夜三更起床,要把從各家收來的牛肉運往新鄉,那時交通不發達,起先是父親騎著自行車,腳登二十多里路,再裝上去新鄉的大巴車。
隨著經濟的發展和我家生活條件的改善,父親的交通工具后來換成了毛驢車,再后來是奔馬車、小汽油車。暑去寒來幾十年,父親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我們看進眼里,記在心里。
記得那年的夏天,父親的風濕病又犯了,在酷熱的夏季穿著大棉褲,坐在院子里,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站也站不穩,更不要說走了,這種痛只有他一個人懂得。
父親是一個樂善好施的人。
他的生意越做越紅火,我家生活也隨之好起來,當我家有什么好吃的,父親讓母親分給鄰居一些。常有鄰居或鄰村的人到我家借錢,父親不由分說就把錢給了他們。
有時父親看到誰家過得困難,主動給他們送些錢、物品接濟一下,或者是幫他找個活干。
村里有一戶人家,家里貧窮,其中一個孩子不成器,游手好閑,時不時干點偷雞摸狗的事,父親為了讓他走正道,給了他兩千塊錢,教他學做生意,后來他做的還不錯,每見到我父親就說一些感激之類的話。
有一年冬天,父親做完生意回來,領回家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母親問他這是怎么回事,父親說:“在新鄉街頭撿回來的,這大冬天的,穿得又這么單薄,看到他瑟瑟縮縮撿拾食物吃,我看著可憐,就把他領回家了。”
母親聽完有些擔憂地說:“他的家人肯定在四處找他,找不到他,都急壞了。一直住在咱們家也不是長久之計呀!”
“讓他先在我們家住著,我會幫他找家人的,不然他在外面會凍死的。”父親勸慰母親說。
之后,父親通過詢問孩子得到的信息,經多方打聽,又寫廣告,終于與男孩的家人聯系上了,后來,男孩的哥哥把他接走了,臨走時男孩的哥哥還千萬般的感謝父親。
父親對我們四個管教嚴格。
父親雖然白天常出門在外,到了晚上才回來,但對我們四個的教育毫不松懈。
我剛上一年級時,父親常教我學認字,至今我還記得他教我認識“秋”字時的情景,小時候我愛蕩秋千,我家院子里綁著個秋千,父親就念道:“蕩秋千的秋。”我便跟著讀:“我蕩秋千的秋”。
父親還教我學數學,用火柴梗教我學查數,學不會就挨父親的吵,甚至打。小時候的我貪玩,不愛學習。
我還記得那次吃過早飯,就來到了學校,還沒上課,我正在和同學玩得高興時,忽然走進一個人來,坐在一個凳子上領著我們讀課文:“春天來了,小草發芽,冰雪融化……。”我們都跟著他大聲的讀起來,這個人不是別人,而是我的父親。
父親愛喝酒,一喝酒就把我們四個叫到一起,詢問我們近一段的學習情況,然后再給我們講一些待人接物、為人處事的話。
如果我們哪些地方做的不好,有時候當時不說,他會借著酒勁教育我們。
有一次,我的小弟都睡下了,父親又把他從被窩里叫起來,問他作業寫完了沒,昨天對家里客人沒禮貌了,什么哦什么說了一大堆,那次可把我們嚇壞了!
還有一次,我和妹妹沒給家人說,和我們村里幾個玩得要好的伙伴,到距我村六七里遠的鄰村摘桑椹,玩得忘了時間,到天快黑時才回到家。
這下可把父母著急壞了,當我和妹妹高興地回來時,父親臉色頓時大變,厲聲呵斥道:“你們兩個出來為何不給我們說一聲?給我站好了,今晚不許吃飯,好好思過。口袋里裝的什么?都掏出來。”
大弟手里端著一個小筐子走過來,我和妹妹把辛辛苦苦采摘的還沒來得及舍得吃的桑椹,一個不留地都掏了出來。然后弟弟站在一邊幸災樂禍地看著我倆受罰,而后得意地吃起不費吹灰之力從我倆口袋里“掠奪”過來的桑椹。
從那以后,我再也不敢不給父母招呼一聲就出來玩了。
父親是個重視教育的人。
我們村與鄰鄉的教育相比,有些落后,所以為了讓我們受到良好的教育,在我上五年級那年,父親托關系把我和妹妹轉到鄰鄉的一個村上學,后來,又讓兩個弟弟也轉到那個村。這次轉學為我小時候的瘋玩畫上了句號,也是我人生的轉折點。
再后來,我村有了像樣的學校和教室,但設施還不夠完善,沒有像樣的體育器材,父親便把我家里的臺球捐給了學校,在當時還引起了鄉里領導的重視,還特意給父親送來了一張獎狀,至今還貼在我老家的墻上。
父親賦予我弟妹四人美好的品性、堅毅的性格和吃苦耐勞的的精神。
在父親強大的經濟支撐和嚴格教育下,我和妹妹以及大弟都考上了學,也找到了工作,只有小弟初中畢業便跟著父親學做起了生意,小弟吃苦耐勞,性格倔強,風風雨雨十多年,從沒喊過累,現如今小弟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大弟在深圳也安下了身,父親本應該以享天倫之樂,可他哪里能閑下來,停下他勞碌奔波的步伐。
自從去了深圳,把孩子送進幼兒園,便去尋找生意,一旦有新的發現,就給我和妹妹打電話,想先從我倆這兒得到支持,可惜都被我倆勸阻回去了。
今年暑假里,父親帶著大孫子從深圳回到小弟家,之后大弟媳也回來了,母親隨小弟在新鄉生活,我和妹妹兩家也趕過來,一大家子終于快聚齊了(大弟不放假沒回來)。
小弟提前定好了飯店,在飯店里,我們有說不完的話,父親詢問我們各家的生活呀,工作呀,孩子上學等情況,真是難得的一次相聚。
我們還談到了去旅游,父親最不喜歡旅游了,可是這次父親破天荒地不但沒有反對,反而自告奮勇地說要去,這真是出乎我們的意料,老爹的參加當然高興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十幾口人浩浩蕩蕩就向云臺山出發,到了景區,游客需要乘坐大巴車上山,我們第一個景點是茱萸峰和鳳凰山上的玻璃棧道,坐公交車要走二十多里的盤山公路,山路陡峭,拐彎又陡,還要穿過許多個山洞,透過車窗向外望,看到對面的山,高聳入云,往下看,是深不見底的山澗,山路如一條白帶懸掛在山腰,讓人眼暈。
到茱萸峰腳下我們下車了,這時父親說:“早上來得急,忘記了吃藥,山我就不爬了,恐怕支撐不下來,給你們再找麻煩。看,那個地方有個小茶館,我坐在那里等你們吧。”
此時,我才感到父親的身體確實大不如從前了,這是走過南闖過北的父親呀!作為兒女,我們只顧著各自玩樂,誰也沒有提醒父親吃藥,誰也沒有覺察到父親在慢慢變老,誰也沒有意識到父親抓住這次相聚的機會想和我們多待一會兒,享受這美好時光,而父母往往對兒女的這些忽略卻毫不在意。
當我們下山回來,父親已給孩子們買了好多吃的,孩子們喊著叫著在他膝下承歡,父親露出滿臉的幸福的笑容……
這不,父親把生意戰線由北方轉移到了南國,看著大弟從微信里發來的照片,父親坐在小店里,又找回了從前,臉上寫滿了自信,快樂,充實……
也許世上的父親都是這樣。
這,就是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