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鬼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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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我一直篤信,家這個地方,一定有親情和善良抵抗不了的罪惡。你想象不到一個三四年級的小朋友,放學回家的第一件事,是用手電筒照照床底下是否有人。從不放松警惕地在每一間屋里做事,睡覺時間,更是巴不得手握一把砍刀,對睜眼看見的第一個鬼魂亂砍亂捅。我也從不獨自睡覺,卻每次都是最后睡著。夜深人靜時,弟弟的呼吸是勻稱的,離床頭很近的柜子里會發(fā)出時間的走動聲,我不敢主動去探索里面的神秘武器,里頭裝有太多我母親的東西,我怕不經(jīng)意間抓住比鬼怪還要令我震顫的靈異物品。最要命的,是我們的房間,狹窄而漆黑,燈光如同身體虛弱的太陽。整個墻壁和天花板也不是雪白的模樣,我陸陸續(xù)續(xù)想起一些事情,我以前親眼看見睡處的正上方,是一個近似逼真的埃及人頭。但當我長大后再看,卻發(fā)現(xiàn)如何都不像。我更害怕的,還是我爸媽的房間,盡管我媽走后房內(nèi)做了很大的改動,可我還是一如既往地對屋內(nèi)的所有物品感到畏懼。每當我做了錯事,便躲在那間屋里祈禱和懺悔。因為在我看來,與其相信神明,不如選擇對鬼魂敬畏三分,好事很難成真,反而是災難容易靈驗。

? ? ? ? ? ? ? ? ? ? ? ? 1、 樓上有妖怪

? ? ? 我無比懼怕鬼這件事情,從未向父母提及,我媽吩咐我去廁所樓房上去撿土豆,我不敢不去,只好哭,悄悄地哭,甚至做好死亡的準備。我無法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們,那個不經(jīng)意的下午,好不容易艱難地爬上漆黑的樓房,手電筒照亮的不是土豆,而是一條盤旋的大花蛇時,我內(nèi)心是如何的恐慌,我忘了如何逃離。我與它四目相對,它眼周細密的圖案讓我哭不出聲來,好像此刻鬼怪就站在我們面前,我要是向世人宣告這里有怪物,下一個漂泊無依的鬼魂將是我。我爸媽顯然對我的描述感到莫名其妙,不就是蛇嗎,在鄉(xiāng)下隨處可見。于是也就有了我第二次撿土豆、第三次...它是我的工作,可我并沒有辭職的權(quán)利。白天我媽讓我去外公家地里摘菜我也不敢,我忍不住的哭,觸動了我媽的怒氣。她說:“讓你做這你不愿意,做那你也不愿意,我不知道你以后有啥出息!”說著一把搶過我手里的菜籃子,嘴里還抱怨著,快步地去外公家了... 我也不同他們解釋我白天也在怕啥,只得任由我媽在電話這頭給在外打工的老爸投訴我有多不合格,任由這些成為街坊鄰居們的笑料,覺得我真不是個勤快的小孩。事實上,我也真的不是。

? ? ? ? ? ? ? ? ? ? ? ? 2、瘆人的小路

? ? ? 我家在山腰公路旁,是個熱鬧的地方,我外公家則在山腳,我們兩家的距離也就才四五分鐘,可我就是不愿意去。雖然我外婆從小把我們拉扯大,但我從記事起就沒有與外公外婆相處過的經(jīng)歷,甚至對那個地方感到陌生。就好像我們明明隔得這么近,卻被劃分為兩個村,山腰上的我們有我們的玩法,山腳下的他們有他們的活法。而我印象最深的,是外婆去世的那個夏天,我爸媽都去了昆明,我牽著弟弟在樓頂上玩,大伯的兒子像個游客似的在公路上大聲宣讀著外婆去世的消息,以保證讓更多的人聽到。我和弟弟像是別人的外婆去世一般毫無反應,鄰居姐姐說:“是你外婆嗎?”我拉著弟弟的手緊了緊,說:“我不曉得”。她又補充到:“剛才那個人叫你們倆去山腳看看”,我手里全是汗水,嘴上憋出怪怪的“嗯”字。沒過多久,山腰上便聚集了我們村以及隔壁村的人看熱鬧,我乘著人多趕緊往山腳下去,走到半路才發(fā)現(xiàn),外婆死在了去往她家的路上,摔死的,就摔在小路旁的石縫里,炎熱的夏天,四五天后才發(fā)現(xiàn)了她的尸體。肉開始腐爛,頭部已經(jīng)被狗拉得差點脫離身體.... 當然這些細節(jié),不是我的眼睛告訴我的,而是從大伯們的口中得知的。

? ? ? 我拉著弟弟站在小路石階上,微風輕輕佛過,我想起外婆消失的四五天時間里,我每天在這條路上經(jīng)過,把外公家的家具借來我家,黃昏時分又給送回去,這期間那具尸體從未與我對話,甚至連腐爛的味道都未曾讓我起疑。現(xiàn)在回憶起來,冰涼的心臟發(fā)出擾人的跳動聲,腳下深根,動彈不得,只睜大眼睛瞪著看他們像打撈東西一樣把石縫周圍的泥土掏起來裝進深深的口袋,很快就收工走了,山腰的人也一個不剩了,一瞬間把我的安全感也帶走。那個倍感閑適的午后,我第一次體會到了心情沉悶的感受,我拉著弟弟緩慢地往外公家走,心里無時不在與恐懼作斗爭,表面上卻強裝勇敢,生怕嚇著弟弟,我緊緊抓住他的小手,滿是忐忑地經(jīng)過外婆躺過的地方,不敢多看一眼。可剛踏進外公家門,又立即望見了處理過的外婆的尸體,用深藍色的布完全包裹起來,本來小小的個子變得更加袖珍,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見死人的樣子,我是說記事以來。

? ? ? 盯著那具尸體,便忍不住想象里面血肉模糊的模樣,想著想著竟制不住的顫抖,像鬼魂上身。接著我和弟弟被“趕去”其他地方,在這場死亡派對上,我們不是主角,那些大聲號啕的、頭纏白布的才是這場大型活動的燈光處。我不知道我爸媽是否知道這件事,但他們未趕到,我和弟弟兩人也住慣了。晚上大伯們安排我們回家睡覺時,我又忍不住哭了,他們自然而平穩(wěn)的口氣,意味著我得把白天在那條路上經(jīng)歷的恐懼變本加厲地重演一遍,我背著弟弟止不住的哭,因為在我心里,堅定地認為就算小路上沒有鬼,山腰大路上也一定有的,它們無處不在,我死死地抓住弟弟的小腿,怕不經(jīng)意就讓鬼怪把他拉走,這期間我最怕的還是他睡著,那我就得一個人與鬼怪斗爭,我不想只有我一人看見那些恐怖的東西,可我又不想讓弟弟也感到不安。我哭著對他說:“你不能睡,你不能睡,你要是睡著了,我就把你丟在這路上。”弟弟害怕得立即往我身上一縱,雙手用力抱住我的脖子,嘴里趕忙應聲:“我不我不,我不睡,我不在這個鬼地方”,他說到“鬼”字的時候,我心一驚,控制不住地加快步伐。我一路跟他說話,每句話都盡量精簡,然后立刻尋求他的回應,怕他睡著,夜晚的路程變得好遠。

? ? ? ? ? ? ? ? ? ? ? ? 3、在外公家

? ? ? ? 后來我爸媽回來,我就不太怕了。但只要他們一離開,我又恢復小心翼翼的生活,一進一出都必須鎖門,怕鬼從門縫間進去,它是無所不能的,所以我不得不謹慎。外婆走后沒多久,我和弟弟被爸媽安排接下來的日子在外公家生活,我打心里反抗,可嘴上卻乖乖的答應,沒有理由不答應。爸媽走后,我家就像無人賞識的果子,一天比一天潰爛,我們收拾了一些衣服就搬去了外公家。外公家其實很熱鬧,我住久了,便有了家的感覺,這種感覺與鬼魂無處不在。我們與他們飲食差別大,外公們信奉教仰,有段時間不吃葷,正好被我們趕上,上吐下瀉成了我和弟弟的日常,感冒發(fā)燒有序地在我們身上發(fā)生。外公是方圓十里精通神明和鬼怪的人,會占卜,會看風水,廣受人們尊敬。但當我們飽受折磨的時候,他絲毫沒有動用“法力”拯救我,而是任由我承受病痛,于是我更加好奇他們所知道的一切。

? ? ? 外公家這山腳下是一個鬼神觀念極其濃厚的地方,我見過大男人在外公面前痛哭,聲稱自己飽受噩夢糾纏,夜不能寐,那些在夢境中被五馬分尸的疼痛感真實到令他精神奔潰,求外公為他出謀劃策,也見過外公為人整天整夜的鎖在房間里誦經(jīng),燃燒的紙錢漂浮在空氣里,味道淡淡的。新來的外婆算是外公的得力助手,幫著燒香點蠟,手法嫻熟。在外公家,我害怕的事情莫過于晚上出去提水,家用水要從后門出去繞過房屋,一直到最右邊的水井里打水,水井處離外婆躺過的地方有點距離,卻一眼可以看到,后門處還有一片茂密的竹林,里面什么都有,生的活的,每到黑夜,每棵竹開始摩拳擦掌,發(fā)出令我毛骨悚然的聲響。和弟弟去作戰(zhàn)過一次,他膽子也小,于是我們的打水之旅就變成了一場身體與身體、心理與心理的交戰(zhàn),兩人假裝心不在焉地聊天,安慰自己也互相安慰,可腳卻很誠實,拼命地逃離,你追我趕,快到后門時,突然顧不上說話,如同50米賽跑一般爭先恐后地進門,猛地鎖門,驚了外公外婆,一壺水打回來只剩一半。

? ? ? ? ? ? ? ? ? ? ? ? 4、外曾祖父

? ? ? ? 外公家對面住有他的三兄弟,開門就能望見彼此的距離,幾家人卻很少來往。只有當誰家有人去世了,便會請他們幾兄弟過去,因為他們都會共同的手藝,誦經(jīng)、占卜、看風水等等。曾祖父輪流在每家住一個月,每家人輪流侍奉他,盡管外公們都各自大把年紀了,但在這件事上,大家沒有爭議。

? ? ? 聽外公說外曾祖父年輕時是個相當嚴肅的父親,年長的外公從小就挑起家庭的重擔,還在一次樓房上干活時摔折了腿,現(xiàn)在膝蓋仍然是往外拐出90度的樣子。

? ? ? 97歲的外曾祖父眉目慈善,自帶笑意。但對于不禮貌的言行時,態(tài)度強硬,有人不不尊敬長輩,他順手就把長長的銅煙管敲在對方頭上,令他眼花繚亂。于是我和弟弟都很敬畏他,在他面前,不得不刻意傳統(tǒng),不然他不曉得我們是哪個星球來的怪孩子。連續(xù)好幾天,外曾祖父叫住剛放學的我們,詢問我們是誰,是哪家的孩子,我大聲地解釋到我是誰誰誰家的,我一說我媽他就知道了,但每一次都好像是第一次介紹似的。外曾祖父睡覺的時候,會說我們聽不清的話,我側(cè)耳聽著,認真程度堪比高考英語聽力。我們?nèi)齻€在一間房里,身旁的弟弟睡得死沉,可隔壁床的外曾祖父的呼吸越來越大聲,小小的窗戶里慢慢亮了起來。整個房間的大鬼小鬼開始動身,在這沉悶的屋子里默不作聲,它們或許對著我笑,我不確定,直到我的呼吸聲大過外曾祖父,我猛地用被子捂住雙眼...

? ? ? 外公和外婆出去了,外曾祖父詢問我們睡得可好,我點頭,“昨晚有人在竹林那兒哭阿,是你媽還是你外婆,一直哭一直哭,我問她....”我?guī)缀跏墙^望的,外曾祖父像講故事一般生動地胡言亂語,兩個去世的人如何在門外哭泣?如果是夢,他為何要做這樣的夢?我和弟弟四目相對,表情凝重。我把這件事情同外婆講,事實上我只是想尋求一個答案:外曾祖父說的話是否具有可能性?但我沒想到外婆會對著外曾祖父大聲地呵斥,責罵他老癲瘋,沒頭沒腦地嚇唬我們。外曾祖父則可憐得一言不發(fā),沒有牙齒的嘴抿得像褶皺的花紋。此后,外曾祖父不再說莫名其妙的話,反而是我在夜晚時分,總是刻意去聽房間周圍有沒有哭聲。

? ? ? ? 高中時候我轉(zhuǎn)學去隔壁縣城一中讀書,每天晚上很晚從學校到小姨家,那段燈紅酒綠的非正常營業(yè)街道,隨處可見各種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那里白天與黑夜是截然相反的模樣,甚至一步入那個區(qū)域內(nèi),就不是一個正常人。那條路上沒有人跟蹤我,我卻感覺四處是孤魂野鬼,各種傳言我沒有見證到,我不知道與人相比,我是否比較怕鬼。我能確定的是,在衛(wèi)生間洗腳時,仿佛看到廚房里有個身影,沙發(fā)正對面是窗戶,里面也有。凌晨一點睡覺時,窗鏡里的人影讓我驚悚萬分,直到發(fā)現(xiàn)是我本人也無法停止猜忌。我倍感焦慮的那段時間,小姨說:要不要讓外公看看?

? ? ? 我心里很興奮,嘴上卻在質(zhì)疑,小姨由說“藏身”本身沒有科學性,但它可能給你帶來大部分心理安全感,讓你信以為有神保佑,也就不太怕那些虛無的東西。

? ? ? 抱著渴望被“保佑”的急切心情,和小姨們?nèi)ムl(xiāng)下探望外公,看著外公端來一碗水,燒一把燒紙,嘴里不斷念叨著什么,把這碗“藏身水”遞到我嘴旁,讓我喝一口,我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接著又給我一道符,把它縫在我背后衣服上,然后這個“藏身”就結(jié)束了。匆匆了事,我表示懷疑,同時也心存期待。可結(jié)果是,我依舊是疑神疑鬼的,這些戰(zhàn)術(shù),對我顯然沒用。我長期與室友待在一起,五六個人,天不怕地不怕,甚至失眠時睜大眼睛望著天花板也不會胡思亂想,可如果你讓我待在家里,我想我的怕鬼之旅又要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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