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娃兒,一二一咯!”陳爺爺常常這樣叫我?!皝砝瞾砝?!”我也常常這樣追出去。
陳爺爺一家是什么時候來的我已記不清了,或許還比我家早些落戶,反正從我記事起他就出現(xiàn)在了我的記憶中。陳爺爺是個算命的道士,但他極少幫人辦白事,每每問到他就說自己一身的本事全在算命上,況且白事辦多了,自己也就變得喪氣了。這倒也是,在我記憶中還真就找不到他喪氣的時候。他常常摸著下巴給我講故事,順便強調(diào)強調(diào)自己算命有多準,每次我發(fā)現(xiàn)同一個故事有偏差時,他總是紅著臉氣道:“你娃子沒良心!”后來他也給我算了一卦,說我是文曲星轉(zhuǎn)世,將來不是狀元也得是榜眼。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也不怎么準,應該是哪吒轉(zhuǎn)世才對,他要是知道了怕是又要紅著臉說我沒良心了。
每到飯后他都會擺著小板凳,在院里撇一根掃帚上的枝丫,用手捏住一勒,便開始剔著發(fā)黃的牙縫。他倒也不嫌臟,我分明看見楊奶奶用它掃過雞糞。休息上一刻鐘,他便站起來喊著:“一娃兒,一二一咯!”每到這時我都匆匆地扒上幾口飯,跳下桌慌慌張張的跑去,嘴里還含糊不清的叫著:“來啦來啦!”至于我為什么叫“一娃兒”,想來應該是我吃飯只吃一碗吧。
托著我的兩個胳肢窩,往上一抬放在肩上,這就是騎馬了。叫我抱住他的頭,兩只有些硌人的手吊著我的雙腿,邁著步子往田坎走去。一老一小雄赳赳氣昂昂地邁著步子,當然,我只是象征性的擺兩下,有些豪氣的吼著:“一!二,一!一!二,一!”活脫脫的一個上戰(zhàn)場的小軍人。陳爺爺走在有些骨感的田坎上,但肩上卻是很穩(wěn)當?shù)?,任我怎么蹦噠都掉不下去?;位斡朴频难惨曂炅吮毁嚻喿釉闾_^的田地,又朝坡上充滿生態(tài)肥料味的菜地摸去。當然,目的地依舊是黃瓜、地瓜之類的地里。摸著肚子擦著嘴這就算巡視完了,又“一二一”的回到院子里,陳爺爺也就背著包去算命了。
陳爺爺一直都不嫌臟,有次巡視到魚塘邊尿急了,就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恼驹谔磷舆?,岔著雙腿就準備尿。哪成想老不害臊的咧著個大嘴,神神叨叨的念著:“太小了,太小了。”我才不管他,腰往前送,頭向后仰便舒服了。后面探出腦袋的陳爺爺猛地縮了回去,一邊擦著臉一邊笑咧咧的叫道:“呸!呸!勁兒還挺大!”等我提上褲子就又把我放在肩上,絲毫不顧及我剛才哆嗦時甩了幾滴在褲子上。
漸漸的我上了小學,個子長得飛快,陳爺爺像是變矮了,但依然整天笑嘻嘻的。有天放學回家,陳爺爺照常的叫我,我也依舊的回答。雙手托著我的胳肢窩,往上一提,我卻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恼局?。又岔開雙腿,紅著脖子往上提,也就后腳離地?!袄峡?!老咯?!标悹敔斠膊幻銖?,牽著我半大的手去巡視了,但“一二一”還是那么響亮。
陳爺爺更矮了,也些許有點駝背,雖然還是笑嘻嘻的,但是卻不常叫我了,或許是我成天往外跑的緣故吧。后來便被陳叔叔接走了,有時也回來,但都呆不了幾日,到我上初中時就極少了,木頭大門時常閉著,都開始長菌子了。
前些日子放假回老家,大門不出所料的閉著,連后院的土墻豬圈也塌了半邊。院里顯得有些冷清,只是偶有些雞鳴狗吠,田里也沒了稻香,也就地里還有些莊稼。沿著熟悉的小路慢慢巡視,回到院里時,影子被拉得很長,顯得有些單薄。
跨上我的奇蕾準備返程,心有所感的向后看去。魚塘里的水有些刺眼,遠方的樹梢在燃燒,田坎上好似有個高高的身影,邁著步子吼著什么,感覺有些熟悉,但傳來的聲音漸漸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