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信仰？
信仰是一種強烈的信念，對缺乏足夠證據的、不能說服每一個理性人的事物的固執信任。
張信哲深情地唱，我愛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堅固的信仰。
很多年以后，蘇陌才明白，信仰就是，放棄多年的信仰，將愛你，變成唯一的信仰。
1.
蘇陌開始注意到秦誠是在暑假夏日的午后。
高二暑假那年，一個普通的周末，蘇陌正在參加教堂活動，滿頭大汗地在社區發宣傳資料。汗水沾濕了長長的頭發，難受地貼在后背上，薄薄的長褲在室外三十八度的氣溫下，也難逃汗水的“洗禮”。
蘇陌從小就跟著家人一起信奉基督教，規定女子不能穿裙子，褲子必須過膝，留長發，周末要去教堂。有時候教堂會組織公益活動，大熱的天，大家帶出來的水都喝完了。
蘇陌走到一個小區樓下的小超市買了瓶水喝，看著手上的宣傳資料已經不多了，到晚上應該能發完，便在小區內找了個樹蔭下的長椅休息。她拿出包里的紙巾，擦干汗水，女孩子畢竟都是愛干凈的，盡管條件再艱難。
夏日的風徐徐吹來，并沒有帶來一絲絲涼意，好在是汗水沒有繼續流。
“你是，蘇陌？”
就在蘇陌享受著此刻短暫的休憩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
“嗯，是呀。我知道，你隔壁班的。”
“你在這干嘛呢？免費桑拿嗎？”
“什么，我志愿活動呢！”蘇陌被他的話逗笑了。
“什么志愿活動在我家樓下，我怎么不知道?”
“是我們教堂的活動，你當然不知道了。”
“教堂?”他皺起眉頭，“什么教?”
“基督教?！?/p>
“你還信這玩意！”他笑。
“什么叫這玩意，很嚴肅的好不好?！?/p>
“那你一個人坐這里是什么活動?”
“發宣傳資料，看！”蘇陌拿起長椅上的資料給他看。
“還有這么多，都要發完嗎？”
“嗯?！?/p>
“我幫你一起發吧，走！”他拿起宣傳資料就要走。
“不行不行，不能作弊。我們基督教不做這種虛假做作的事?！彼龏Z回他手中的資料，拿在手中。
“你被荼毒得不輕?。 彼α似饋怼?/p>
“你可以不相信，但請你尊重它。”蘇陌嚴肅地說。
“好吧好吧，是我不對?！?/p>
“我先去發了，再見?！彼鹕恚蒙腺Y料就要走。
“我跟你去吧，放心，我不幫你發，我就看看見識一下。”
“好吧，不過沒什么好看的?！?/p>
那年夏天，原本毫無關系的兩人，在一次意外的相遇中，走過大街小巷，見過彼此汗流浹背，最狼狽的一面。
那天結束后，他抹了一把汗水，大手一揮，大方地說：“走，我請你吃冰淇淋，謝謝你帶我參加你們的活動?！?/p>
她笑，這個活動有什么好的，還勞你請客。
他說，一整天都在吹空調，本來想下來買包煙抽，卻碰上了你。不僅有免費的桑拿，還有免費的參觀，多好。
那個傍晚，兩盒小小的冰淇淋，一如那年他們的年紀一樣，充滿了幻想。
2.
開學后，蘇陌還是像以前一樣，上課，下課，回家，并沒有多大不同?？赡?，唯一的不同，就是高三沒完沒了地試題，永遠考不完的試。
那天周五，上完最后一堂自習課，蘇陌痛苦地解決完最后一道數學題，慢悠悠地開始收拾書包回家。
蘇陌是走讀生，第一，她家離這坐公車就一站路，第二，由于宗教信仰的緣故，晚上，她經常要去教堂聚會，如果住校，肯定有諸多不便。
“蘇陌蘇陌”，一個聲音從窗邊傳來。
蘇陌抬起頭，看到黃昏下的一張笑臉，似是閃著陽光般的亮光。蘇陌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有什么東西沉了下去。
“什么事啊？”她走到窗邊，問。
“這周末你們教堂有活動嗎？”
“有啊，不過我還不知道干嘛?！?/p>
“能帶我去嗎？”少年帶著渴望的眼神。
“你還去上癮了，可以帶你去，但不能搗蛋?！?/p>
“放心，我這么好的學生，哪能搗蛋！”
秦誠是文科班的天之驕子。很多文科生數學不好，可他數學卻比理科生考得分數還高。很多文科生政史很牛，地理卻不行，可他呢，腦子里跟畫了張地圖似的，什么都難不倒他。
以前蘇陌知道秦誠這個名字，是因為他是學霸，那個暑假過后，兩人卻因為她的信仰熟了起來。
在教堂，別人做禱告，他一開始好奇地東張西望，后來，覺得無聊，就跟教堂的小孩子玩了起來。這里，小孩子還真不少，應該都是從小耳濡目染的吧，怪不得，蘇陌那么較真！他想。
回去的路上，她讓父母先回去了，自己去找了秦誠。
“蘇陌，你真的相信基督，相信主嗎？”
“信??！”
“你是為什么會加入基督教?”
我從小就信這個了，毫無理由地相信?！?/p>
“那信基督給你的生活帶來什么變化了嗎？”
“沒有。”
“那有什么好處嗎？”
“秦誠，不能什么事都要有好處才去做。我雖然沒有獲得好處，但是，信仰會一直督促著我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是??！但是，沒有信仰也能做到，只要心中有標桿。”
“我就是信！”
十七八歲的年紀，任性的年紀。認定一件事情，再難回頭。
自那以后，他再也沒有讓蘇陌帶他去教堂。只是，那時的蘇陌開始想，我為什么信這個?就因為從小家里人信這個，所有我也信?
哎呀，蘇陌，你想什么呢？哪有這么多為什么，家里人又不會害你！然后，繼續攻克手中的數學題，只是那道題，最終變成了鬼畫符，怎么也解不出來。
3.
高三下學期，寒假的時候，學校組織了年級成績比較好的同學補課，作為重點培養對象。整個年級的學生都重新分配，文科班分了兩個班，蘇陌和秦誠分到了一起。
蘇陌會趁著人不多的時候，去問秦誠數學題，那調皮的鬼畫符往往在他的筆下特別聽話，三兩下就能解出答案。
少年修長的手指，清晰的思路，明朗的聲音，在蘇陌十八歲那年，深深地寫入了腦海。有時候，她的目光會下意識地轉到他身上，仿佛條件反射。有時候，她一個人坐著，一發呆就是好久。有時候，立體幾何的圖案，不知何時就變成了寫滿他名字的草稿。
青春年少的愛情，來的那么倉促，毫無準備。
她會懊惱地提醒自己，蘇陌，記住你的信仰，以后，你的另一半必須跟你有同樣的信仰。因為太過執著，所以，會將喜歡，也死死地消滅在萌芽時期。蘇陌暗暗發誓，從今天起，不準再關注他。
可是，第二天，一見到他，便潰不成軍。
有一次周五，晚上，恰好教室就剩了兩人，秦誠叫上她，說，蘇陌，一起走吧。蘇陌忍著心中的那一份悸動，強裝淡定，說，好。
自從在你身上失了心，再不能坦然面對你，就好像做錯了事情的小孩，怕被發現。
關門的時候，蘇陌走在前面，秦誠走在后面，她忽然想起有東西落在教室了，猛然轉頭的時候撞到了他。冬天衣服穿得多，他又比她高，頭發不知道勾到了他衣服的哪里，怎么都分布開來。她急地直跺腳。最后，兩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開了。
“蘇陌，你沒事養那么長的頭發干嘛?”
“你以為我愿意啊！基督教一定要養長發??！”
“你看，你看，說漏嘴了吧，其實你也是身不由己是吧?！彼α似饋?。
她忽然不說話了，一句無心的話，蘇陌陷入了沉思。
我真的是身不由己嗎？今天我脫口而出的一句話，會不會，就是我內心的真實想法呢?
這么多年來，蘇陌一直堅信的信仰，第一次，她不那么確定了。
炎熱的六月，高考如期而至，每個人都卯足了最后一口氣，只想不留遺憾地考完最后一場。
當考完最后一場走出考場的時候，蘇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終于考完了！他應該會考得很好吧，不知道他會想去哪里念大學呢！
蘇陌啊蘇陌，你又開始胡思亂想了，他考得怎樣，他會去哪里，他的以后，都跟你沒有關系，他注定，只能是你人生的過客。
考完后的第三天，學校安排了學生返校，交代畢業后檔案的手續移交。那天傍晚，從學校出來后，十八歲的少男少女們，沒有了繁重的學業，脫去了寬大的校服，換上了純真的笑容。一幫人提議出去吃散伙飯，為這三年的青春告別。
吃完飯的時候，蘇陌在跟同學告別后，走出飯店的時候碰到了秦誠，她下意識地想躲開。
“蘇陌！”他看到了她，率先打了招呼。
“你們班也散了嗎？”躲不過，只能找話講。
“嗯，準備回家。”
兩人一同走出飯店，出了大門，沒有了冷氣，一股熱風襲來。
“才六月份，天氣就這么熱了，不知道接下來會有多熱呢。”蘇陌感覺熱，隨口一說。
“蘇陌，你怎么穿長褲，這么熱，又不是在學校了，你這么乖做什么？”秦誠看了她一眼，忽然發現了這個事情。
“不是乖啊，基督教，不能穿短褲，更不能穿裙子?！彼f的很小聲，第一次，沒有了理直氣壯的勇氣。
“蘇陌，說實話，你覺得這到底是信仰還是約束？”
她不語，只管往前走。
那年夏天，只剩一個問句的沉默，在兩個人之間，變得那么尷尬。
4.
直到收到錄取通知書，大學開學了，蘇陌也沒有再見過秦誠。
終究，還是散了，沒有緣分的人，終究是要分開。
那天傍晚，蘇陌在寢室整理好課本，準備去上晚上的選修課。電話響起，陌生的號碼。
“喂？”
“蘇陌，我是秦誠?！彼穆曇魪穆犕矀鱽?。
蘇陌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了。再次聽到，還是那么熟悉。原來，有些人，有些事，已經在腦海里，再也忘不掉。
他說，蘇陌，下周我們學校有個關于基督教的宣講會，你要來嗎？
你們學校在哪里，她問。
你們學校旁邊??！他笑。
你知道我在哪個學校？她很詫異。
知道啊，我早就知道了。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我號碼你怎么會有的？誰告訴你的？
喂，我們好歹也是老同學，要弄到你號碼很難嗎？那個調皮的少年又回來了。
原來，我們一直都在同一個城市。原來，他一直在我身邊。
蘇陌還是去了。關于那個她曾經以為會是她一輩子信仰的宣講會。
她再次見到了那個少年，在她以為再也見不到他的時候。
“秦誠，其實，我覺得你說的對。信仰只是個形式，重在人心?；浇淌加谖鞣剑墒俏鞣降男沤陶邊s沒有這么多條條框框，他們依然有最虔誠的信仰?！?/p>
“蘇陌，這可是你自己想通的，不是我帶的，以后后悔了不能賴我?！彼?。
“不賴，我心甘情愿。”
愛情來得心甘情愿，我心甘情愿為你放棄信仰。
那天晚上，蘇陌鼓起勇氣，在校園拐彎的岔路口，說：“秦誠，我喜歡你，高中的時候就喜歡你。”
秋天的風，吹起颯颯的落葉，吹來淡淡的涼意。只是，那一刻，他們感受到了濃濃的溫暖。
“我也喜歡你，蘇陌。”他摟她入懷。
5.
愛情來得那么突然，揭開了暗戀的薄紗，說開了心底的心事，兩人的感情迅速升溫，每天有講不完的電話。
第一次出去約會的時候，蘇陌穿上了從來沒有穿過的連衣裙，摘掉了帶了多年的眼鏡，戴上隱形眼鏡，化上淡妝，她覺得，改變信仰，專心愛他，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蘇陌，謝謝你，為我做的改變！”秦誠看到蘇陌后的第一眼后，很感動。
“秦誠，從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信仰。”青春年華時，情話信手拈來，卻又情真意切。
大學四年，兩個人穿梭在兩所學校間，你儂我儂。那時的愛情，你情，我愿，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便天真地以為可以過一輩子?？墒?，一輩子那么長，再濃的情話都敵不過現實的殘忍。
大學畢業后，蘇陌接受家里安排，進了銀行工作。穩定，輕松，待遇又不錯，適合女孩子的工作。
一開始，秦誠跟蘇陌回了家鄉的城市。
只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不安分的心，永遠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一年后，秦誠所在的公司有一個外派出國的機會，出去五年，回來后便是高管。他很想去，但是，不知道怎么開口告訴蘇陌。
“蘇陌，如果我們要分開五年，你會一直等著我嗎？”他終究還是問了。在現實面前，愛情還是靠了邊。
“分開？你要去哪里？”她隱隱感到了不安。
“蘇陌，我要出國五年。”他閉上眼，不知如何面對她的眼神。
“是嗎？什么時候出發？”她反而很平靜地問。
“下周就走，簽證已經下來了?！?/p>
“你已經安排好了一切，才來通知我一聲嗎？”
“不是的，我……”
“你準備好了一切，卻唯獨沒有準備好提前告訴我。是不是你的未來從來沒有我，所以，你連商量，都不屑與我商量？”沒等他說完，蘇陌冷漠地質問。
這是他們第一次紅臉。
“不是的蘇陌，我很想告訴你，可是我怕你多想，怕你難過，一直猶豫沒有告訴你?！?/p>
“你愿意等我嗎？五年?！遍L久的沉默后，秦誠率先開口。
“愿意，秦誠，信仰我都輕易放棄了，更不怕歲月催我老?！?/p>
“好，等著我?！?/p>
“秦誠，不管發生什么，你都要告訴我?！?/p>
“好?！?/p>
那年，他們二十五歲。
誓言說的信誓旦旦，仿佛未來很快。
6.
飛機起飛的那一刻，蘇陌哭了，她抬起頭看著慢慢變小的飛機，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是誰說，當你想哭的時候，就抬頭看看天空，那樣，你就不想哭了，因為，眼淚會流回去?？墒?，為什么我的眼淚那么不聽話，一直任性地往下流?
秦誠走了，我的信仰離開了我。蘇陌想。
每天，他們思念的寄托，便是網絡上的只言片語，那只言片語還有七個多小時的時差。
那種思念，由一開始的每天，到后來的一周一次，最后，一個月也難有他消息。
終究，還是有什么東西變了。
時間流逝了，距離變遠了，感情走淡了，當初的信仰，還在嗎？
“蘇陌，對不起，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p>
“我知道了秦誠，請你不要說出口，給我留一點最后的念想?！?/p>
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終究，我還是等不到你。
我曾為你放棄信仰，只為更好地愛你。我曾愛你至深，以你為信仰。我等過你，卻終究還是沒能等到你。
再見，青春。再見，我的愛。再見，我的信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