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在吃完最后一個壽司后,嗆了幾下,就起身推門走了出去。口中火辣辣的感覺還是那么的深刻。即使這個世界已經被雪包圍了許久,他仍然感覺自己像一條噴火的龍,大口的吐氣。“哈,看來自己還是適應不了芥末啊。”他內心想著。他一邊吐氣,一邊向機場的方向走去。
此時,才剛剛過了五點,通往機場的路上,沒有一個人影。整個世界都被這白色所覆蓋,他感覺自己在一幅靜止的畫中行走。唯一能把他拉回現實的就是腳下的雪發(fā)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和在遠處忽亮忽暗的燈。咯吱咯吱的聲音勾起了昕的記憶。他記得自己小時候最喜歡下雪,喜歡穿著大大的靴子在潔白的地毯上踩來踩去,即使靴子進水,被大人斥責,但依然照舊。他也喜歡把舌頭伸出來,用自己的舌頭來迎接從天而降的湯圓。
在來到東京以前,他對雪的印象也僅僅就是“一望無際的白”,可在東京遇到她后,才知道雪其實是多彩的。
粉色的雪
初入東京時,昕還是不太習慣這里的生活。雖然日語和中文的差異不是很大,但他有時還是會搞錯文意,鬧出不少笑話。有一回,點太多菜而沒有把飯吃完,就把服務員叫來要打包。服務員上來就一句:“要死啊!(あまり)”,嚇得他撐著肚子,把食物硬塞在嘴里。最后,服務員用狐疑的眼光目送仰著頭、像一個摔倒的烏龜的他走出了餐館。
后來他才知‘要死啊’是‘剩余的’意思。為了避免尷尬,更重要的是不想再體驗一把做烏龜的感覺。他專門加入了‘中國學生在日學習互助會’。在櫻花節(jié)那天,他也跟隨互助會去京都八坂神社賞櫻花去了。踏著那富有風韻的石板,聞著花的香氣,昕有點忘情地投入在這櫻花林中,一步化兩步,蹦蹦跳跳的。卻在一個轉角間,猝不及防的遇到了她。
她正在欣賞櫻花,好像感到一雙銅鈴般眼睛的注視,一轉頭,看到了昕,并頷首笑了笑,繼續(xù)理睬櫻花去了。昕覺得她就像一個野獸,那雙充滿靈氣的眼牢牢盯住了他,想逃都逃不了,何況根本就不想逃呢。而那一抹的微笑更是一條惡犬在他的內心橫沖直撞。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著她和以秒速5厘米下落的櫻花,當櫻花下落了70厘米后落入了粉紅色的草原,她也融入到了人潮中。
但人生是真滴巧啊——與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在集體吃飯的時候,又看到了她,她好像也注意到了昕。感于此景,昕的腦子經過高速的運轉,蹦出了一句:“噢,你也在這里嗎?”她楞了一下,隨后噗嗤一笑。昕覺得自己很酷,也得意得笑了起來。她回道,“你在說什么啊?”此時昕才發(fā)現自己原來說的是中文,尷尬地僵住了。
這股氣氛似潮水蔓延到了餐會上,她也注意到了氣氛的凝結,她拿出自己做的便當,分給了昕吃。結果昕吃了一口,就變成了噴火的龍,不停的吐氣。大家被昕夸張地表演搞得哈哈大笑、東倒西歪。昕心里卻十分的失落,在有好感的人面前如此的不堪,連鉆地縫都不行啊。但昕還是存有一絲不甘的僥幸,看了看她,發(fā)現她歡喜地看著自己,如一個剛出殼的小雞歪頭窺探著這個世界般。
昕從她的眼神中得到了極大的快樂,他順著這種快樂坐上時光機,飛到了打雪仗、堆雪人的時間定格里。
眼中下落的櫻花也漸漸抹去了棱角,縮成了一片片雪,而她留在粉紅色的雪中。
閃爍的雪
昕正在自習室里“虐待”自己,接連不斷的看一部又一部的動畫短片。正當他痛并快樂地享受這獨處的時光,“l(fā)a di da di da la”砸在昕的腦門上。
昕摸了摸腦袋,拿起了電話。“你好”、“你在法學院嗎?”、“什么?”、“我叫熏,我是互助會的成員,幫助你學習日語的。”昕想了想:‘’這聲音很熟悉啊,這聲音的顏色好像是粉紅色的,這聲音還帶有香味……,嗯,是她!‘’昕狂喜又狂喜,但轉念一想,自己是在藝術學院,離法學院很遠。但為了握緊運氣這只狐貍的小尾巴,他心一橫,用盡全力、喘著粗氣地跟在這個小狐貍的后面。在快到目的地時,急剎車、整發(fā)型、拽衣服一氣呵成,徑直走向了熏。
“噢,你也在這里嗎?”,一口流利的日語從昕的口中蹦了出來。她彎頭一笑“你的日語進步好快啊,哈。”就此昕和熏經常在一起學習日語。
在一起的時光中昕知道了熏平時喜歡賞花,養(yǎng)花,尤其是櫻花。并且經常抱著一本村上春樹的書,或是《挪威的森林》、或是《且聽風吟》等。她非常的感性,以致有段時間經常把自己當做斷了手指的小女孩,期待著一份隨風而逝的愛情。
而她也時常問他是否看過村上春樹的書。昕就中二病加悶騷附體,背詠一段:“你就像迎著春天的晨光蹦跳到世界上來的一頭小鹿,而我甘愿做一只春天的熊。”常常使得熏臉色泛紅,將目光灑向別處。可越是如此,昕的病犯的就越厲害,因為他喜歡她那紅蘋果樣的臉,很想咬一口上去。
昕也常常逗她,“你讀研讀的是文學系,你以后想當個作家嗎?”這時,熏就會彎起眉角,咬緊嘴唇,發(fā)出“嗯”的一聲。昕也很喜歡她這時的樣子。反正,他喜歡她任何樣子,沒有理由,他同時也認為這種沒有理由的感覺才是最真。
昕也會被問到自己的夢想是什么,昕毫不猶豫地說自己想去美國當一個導演。熏就哈哈一笑,“我才不信呢!”然后又扯到了別的話題上了。她似乎是對“導演”或是“美國”有點抵觸,昕也就不經常說了。
他們不僅會討論日語,還會延伸到俳句。在亭子里,熏就會引一句:“時の中、そっと気になる、夏の君。”在河邊,熏也會說上一句:“夏近し その口たばへ 花の風。”昕覺得她肯定吞了不少詩句,隨便遇見一個場景就能吟詩一句,這讓肚子空空的昕有點小不好意思。也因此,昕不斷的努力,為解決溫飽問題而不斷地背俳句。
可是,有這么一個俳句,讓昕難以忘懷。
那是一個仲夏夜,昕和熏像往常一樣在一起練習日語。不知不覺的就走到了河邊。東京的夜不算很熱,而水面也銀光閃閃,像是一個個星星在水中眨眼。熏被這美景所陶醉,不自禁的說出:“夏草や 兵どもが 夢の跡。(古池冷落一片寂,忽聞青蛙跳水聲。)”“我們一起劃船去遠方,聽取蛙聲吧。”熏像小貓遇見一個毛球一樣高興地說道。“好啊,向青草更青處漫溯,在星輝斑斕里放歌。”昕也高興地贊同著。
他們兩個在河邊找了一個被人遺棄的小船,擋著雙槳,晃晃悠悠地朝月亮的方向過去。水被漿打的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熏則時不時地向水面里的月亮揮手。這氣氛是有點靜,需要點聲響。昕輕聲問道:“嗨,熏。為什么你的壽司有呢么多的芥末呢?第一回吃的時候,我快要被嗆死了呢。”熏看了看昕,轉過頭去,又噗嗤一笑,“我第一回吃也要被嗆死了呢,因為我喜歡吃抹茶,就把綠綠的芥末誤當為了抹茶,哈哈,是不是很蠢呢?”。“確實很蠢。”昕回答到。但昕的心里認為即使她蠢也充滿了可愛。
“哪你為什么一直吃呢?吃一回不就知道那不是抹茶了么。”昕還是有點不解。“期望總是五彩斑斕,我喜歡期望,我喜歡這種感覺。”熏扭過頭去盯著水面輕輕的說道。昕聽了,并沒有作聲。他想到了自己的期望,他不敢去追求,他怕失去它。
“看!”熏驚奇的喊道,“是螢火蟲!”。昕抬頭望了過去,他看見燈火在田野里肆意的生長。“好吧,享受不到音樂,那就去看看霓虹吧!”昕把船停到了岸邊。熏高興地跳向那團光中,昕也緊隨其后。熏就像田野里的兔子,而昕就是一個笨拙的獵人。“真美!太漂亮了!”熏一邊疾馳,一邊叫喊著。昕也如此想著。
正當兩人快樂的奔跑時,熏卻在山坡上,絆了一跤,昕立刻緊緊握住熏的手,利用牛頓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將自己與熏調換了位置,使自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而熏被自己緊緊的抱在懷中。世界靜了,只有瑩蟲時而從周邊飛過。熏覺得很溫暖,閉上了眼,躺在他的胸口上,聽著心跳從平靜變得急促,又從急促變得平靜,同時她也感到這股溫暖也越來越熱。兩人都沒有說什么,只想把這一刻變?yōu)橛肋h。
一顆流星想從他們的世界悄悄流過,卻還是被熏給發(fā)現了。“人們說看見流星許愿很靈的。”熏對昕說,“嗯”昕輕輕回應。
流星的殘影模糊了昕的雙眼,飄浮的瑩蟲漸漸模糊了棱角,縮成一片片的雪,而她就躺在閃爍的雪中。
繽紛的雪
時間就是一個頑皮的小孩,不停的打擾你,卻不給你阻止的機會。昕日復一日地投入動畫,而熏也在不斷地寫書。兩個人都走在遠方的道路上。熏總是想停下來,回頭看一看曾經。昕卻不停的加快了腳步。
自然用手指彈了下昕的頭,而昕就用這種模糊的感覺去制作自己的第一部作品。昕非常重視,就好像那是他的心臟。他每做出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會請熏去欣賞,熏也每次都不拒絕。
“熏!我終于完成了!”,激動從電話那頭蔓延到了熏哪里,熏被這種激動搞得喘不過來氣,激動壓著她走不動。但想到昕的夢想的實現,自己還是挺開心的。她看看導師關于讀書交流會的邀請函,輕輕披上了外衣,迎著秋風,出去了。她看著昕高興的講解,和動畫一幀一幀的跳動,她笑了。她笑的模糊了眼睛,后面的事也漸漸的被模糊了……她只記得“美國”、“奧斯卡”等等。
一封精美漂亮的信件在熏的眼前晃著,“這是奧斯卡的邀請函,熏,我終于做到了!”昕開心地說道。熏見到過著種表情,那是初次見面時的表情,熏仿佛又要被過去的記憶所包圍,可是一句話又把她生冷地拉了回來。“走,我?guī)闳|京迪士尼!去那里快樂地玩耍!”昕拉著熏的手就出發(fā)了。
在迪士尼里,昕一會驚訝地喊一句,“巴斯光年”、“白雪公主”……昕對這里的人物十分的熟悉,而熏卻很陌生。當看到Elsa時,昕的眼睛就發(fā)光了,直勾勾的盯著迪士尼的工作人員看,搞得對方都不好意思!熏看到后,紅著臉、扭著頭自顧自地轉悠去了,過了好一會昕才發(fā)現熏不見了。
在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后,終于在道路旁的長椅上發(fā)現了熏,她正在吃著抹茶味的冰淇淋。現在正是秋天,時不時就會有秋天的精靈從天空中飛落。昕附身拾起了一片楓葉,放在她的眼前,對她說:“諾,送你個書簽。”熏沒有說什么,徑直朝出口走去。
在出口的大道上,“你導演,我編劇,怎么樣?”,她像是發(fā)現了新大陸一樣地高興。昕笑著說:“當然可以了。”熏看了看他,又想了想,最終把頭低了下去,加緊了步伐,走到了昕的前面了。
漸遠的背影模糊了昕的雙眼,秋天的精靈縮成一片片的雪,而她就在這繽紛的雪中流逝。
終章
一陣嘈雜的聲音,驚醒了沉浸在回憶中的昕。東京清晨的機場,還是有不少的人。他穿過人流,走過機器,坐在了飛機上。
“請各位旅客關閉電子設備。”熒屏從黑色變?yōu)楣饬粒吹搅怂亩绦拧瓱善劣謴墓饬磷優(yōu)楹谏?/p>
他抬頭望了望窗外,陽光灑在東京的街道上,雪好像是停了。
他笑了,是啊,只有雪停了,才能看見下一個顏色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