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春躺在病床上，兩個兒子，一個躺在旁邊的行軍床上，是老大，剛從單位趕過來。醫(yī)院的椅子上坐著自己的二兒子。二兒子是小個體戶，白天一整天陪著她，陪了整整五天。

同屋的病友，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第一天來的時候，是兒媳婦送過來的。那天兒媳婦帶著她去做了檢查，然后說去接孩子了，留下老人一個人在病房里。

興春有點可憐那老人，七十歲了，一下下午怎么就沒人陪了，一個人怎么行？

“大姐，怎么一個人？就一個我孩子？孩子沒時間啊？”興春問。

“下午檢查完事了，不用他們陪了。”老人家淡淡的說。

“就一個孩子啊？”興春覺得自己兩個孩子是優(yōu)勢了，多虧當(dāng)年一口氣生了倆娃，計劃生育就是罰款也覺得值當(dāng)了。

“不是，三個孩子，”老人接著說，“三個孩子都有孩子，最大的孫子上高中，兩個外孫子，上初中和小學(xué)?！?/p>

興春覺得自己又幸運了一些，自己的大孫子，是二兒子的孩子，小學(xué)三年級，有姥姥照顧，這些年自己基本上是一手不伸，典型的甩手掌柜，過年給個紅包哄的娃樂呵呵的。小孫子是大兒子家的，幼兒園中班了，也有姥姥照顧，小時候自己幫忙看了兩個月，沒別的感受，就是看孩子比干農(nóng)活還累，慶幸兩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姥姥。自己這個奶奶，算是樂得清閑。孩子有人管，兩個兒子，輪流著照顧自己，真是羨煞旁人。

住院到第四天，兩個兒媳沒來過。其實沒人問，你的兒媳怎么沒人來，興春有時候就自己叨咕說，倆兒媳婦都忙，沒時間，還得照顧孩子。

興春有時候也在想，前些年，大概是十五年前吧，大兒子剛結(jié)婚。那時候的大兒媳，小梅，是個看起來賢惠的姑娘。但是興春一直都覺得，那是因為自己的大兒子優(yōu)秀，就是因為他的優(yōu)秀，兒媳婦才相中的，并且不離不棄。自己的兒子，就是那金鳳凰。自己的大兒子，那是天之驕子一般的存在。從小學(xué)習(xí)好，人際關(guān)系好，家里所有的親朋好友都是人人豎大拇指的。大兒子，是自己的驕傲。家里的相冊，有三分之二都是大兒子的照片，凡是家里來了親戚朋友，她都要給大家看看相冊。

大兒媳，是有錢人家的閨女，大兒子從結(jié)婚過的就是有家底的日子，現(xiàn)在住的房子一百二十平，還有兩套閑置的出租房。她和老伴心里，大兒子，那過的就是人上人的日子。

（一）大兒媳

大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帶女朋友回家，家里也算是挺隆重的，畢竟是第一個未來媳婦，沒見面的時候，全家還是有點小緊張。

小梅是富家女，最初任良是不太知道的，他以為小梅就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有點小脾氣，微胖，其他都好。

十幾歲的表弟問，哥，你學(xué)校就沒有更漂亮的女生嗎？

任良苦笑了一下，說自己一個理科男，全班四十五人，三個女生。一個大胖子，慘不忍睹，一個有特殊癖好，自己女朋友，那是班花級別的存在。

“那我以后可不學(xué)理科嘍！”說完跑掉了。

任良又氣又笑。

小梅的確是最好的選擇了，班級里真的就那三個女生，自己也是最優(yōu)秀的男生，小梅才看得上。

小梅是富家女，是跟任良結(jié)婚以后大家才知道的。她媽媽，在廣州做買賣，有兩套房子出租，跟任良這種農(nóng)村家庭比起來，那真是優(yōu)越的很。

小梅結(jié)婚時候，三十歲，博士畢業(yè)。畢業(yè)那年，她就想生個孩子，畢竟自己年紀(jì)不小了。

任良是個顧家的男人，但是前提是自己的原生家庭。結(jié)婚第一年，小梅懷孕了，有點不舒服，要打針保胎。元旦時候，任良要回家，回老家。

能不回去嗎？小梅問。

我都仨月沒回去了，爸媽惦記，這陽歷新年，我還是回去吧，就住一宿。他輕生哄著小梅。

小梅知道，自己說不過他，也就由他。她也不覺得自己有太大風(fēng)險。

元旦那天晚上，小梅腹痛不止。遠水解不了近渴，她通知任良，就趕緊打了120。

很遺憾，先兆流產(chǎn)，沒有保住。任良還沒到家，那個孩子就沒有了。

小梅埋怨任良不在家，埋怨媽媽不給自己買車，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就那么沒有了。

那第二天，任良的弟弟，任宇，帶著自己新交的女朋友來看她。小梅覺得很尷尬，第一次見面，竟然是這樣，自己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家里唉聲嘆氣。再就是，她一直覺得這個窮小叔子，剛分手，又有了女朋友，如此，他就得一直在這個城市不走了，看著心煩。那天真的女孩子，不知道這些，還來看她。表面上寒暄了幾句，任宇和女朋友小芝就離開了。

小梅從來都沒有想過，原來第一次胎停，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的十年里，她經(jīng)歷了七次胎停。每一次都是心懷希望，又掉進無底的深淵，那種無助，真的很很漫長，心都要碎了的感覺。

（二）二兒媳

大兒媳是嬌生慣養(yǎng)的富家女，興春覺得二兒媳最好是一個農(nóng)村女孩子，踏實肯干，最好是還聽話。兒子的第一個女朋友是一個農(nóng)村姑娘，在一起四年，最終還是分開了。

那時候，前女友和任宇在一起四年有余，一直想著結(jié)婚?？墒俏磥砉乓恢倍紡娬{(diào)，要按照順序來，大兒子先結(jié)婚，然后到老二。任良讀著研究生，小梅讀博士。那姑娘覺得沒有希望，遙遙無期。那年小梅畢業(yè)了，還沒談結(jié)婚的事。那姑娘把未來公婆叫了自己的城市，請了三天假帶他們看房。

任耀祖（任良的父親）說，帶我們看房，一直都看一百平以上的新房，首付都要三十萬，自己家哪能承擔(dān)得起，也不是一個兒子，況且，任宇還是老二，怎么也得解決了老大的婚姻問題，才能考慮老二。

那姑娘，是個重情重義，也很烈性的姑娘。她送走了未來公婆，就把分手提上了日程。

2010年任良結(jié)婚，任宇和前女友去幫忙。她給小梅整理頭發(fā)。

小梅說，等我們辦完了，你們就結(jié)婚，也在一起這么多年了。

那姑娘暗淡地說，我們??？還不一定呢。

任良和小梅婚禮完畢，那姑娘收拾了行李，離開了出租屋，離開了傷心地。

她是奔著結(jié)婚去的，要么不能在一起四五年?？墒?，公婆只顧老大，自己的心慢慢就死了。

小芝的出現(xiàn)，彌補了前女友離開的空白。

任宇說，咱們以后結(jié)婚，買個二手房行嗎？有學(xué)區(qū)的就行，以后總得有孩子。

小芝說，結(jié)婚不急，我也能接受二手房，以后咱們慢慢說。

任宇一直要帶小芝去見自己的哥哥，小芝是不愿意去的。她覺得認(rèn)識的時間還不長，沒有見家長的必要，那時候她也不知道任宇和前女友分手的原因。他沒說過她的不好，只是說女朋友家里不同意就分手了。小芝覺得分手不說前任的好，是君子行為。

認(rèn)識任宇兩個多月的時候，小梅流產(chǎn)了，她才不得不去探望一下，算是禮節(jié)吧。

小芝說，任宇，你哥哥家里冷冰冰的感覺，嘴上說著好聽的話，但是在他家覺得冷。

任宇說，我哥哥很好，很照顧我。你覺得冷可能是第一次去，不熟，再就是，我嫂子，就是一個比較寡淡的人。

小芝也想，理解吧，畢竟他們剛剛失去了第一個孩子，心情不好。

興春第一次見小芝，印象是沒有任宇的前女友漂亮，她甚至還當(dāng)著小芝的面懷念了一下那姑娘。小芝本就是簡單潑辣的姑娘，都沒把這些當(dāng)回事，畢竟他們在一起四五年。小芝從小就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姑娘，本來潑辣的她，隨著年齡的增長，收斂了不少。

第一次去任宇家，小芝就覺得太難了。一路上轉(zhuǎn)車，路又不好走，到了家里，好幾十七大姑八大姨在那候著。任宇說，這是對她的重視。小芝是見過世面的，也不怕人，想想也無所謂，丑媳婦總得見公婆不是嘛。

任宇把小芝丟在女客那屋，他去陪客人喝酒了。

任宇的二表姐，跟小芝寒暄了一會，談到了房子的問題。小芝后來猜想，應(yīng)該是他們家事先安排好的說客，探探小芝的底線。第一次認(rèn)真談戀愛的她，還是低估了人性，她一直覺得人都好的，尤其是父母長輩。

二表姐說：“其實租房也不錯，我們家你大哥，在深市好多年了，一直都在租房，孩子在私立學(xué)校，也不錯?！?/p>

小芝有點差異，但是話還是接住了。小芝說：“深市不一樣，房子幾百萬，租房很正常。但是我們在的城市，二手房三五十萬就可以，不至于租房。再說了，還可以貸款?！?/p>

“貸款壓力也大??！”二表姐笑呵呵的說。

“不會，雙方父母一家出五萬，十萬塊的首付就行。”小芝看著二表姐的眼睛說。

“也是，你們那邊房子便宜?！倍斫爿p描淡寫。

小芝從小就是一個獨立的人，十幾歲一個人帶著弟弟在姨家住著，洗衣做飯，照顧弟妹，一個人都可以。大學(xué)畢業(yè)，拿著兩千塊出去找工作，雖說沒什么大錢，但是自己衣食住行，還是很好的滿足了自己，也能照顧家里。她最不喜歡的就是什么事情別人為自己做主，成年以后，就是父母也不行，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沒經(jīng)歷婚姻的人，那時候覺得，結(jié)婚就是兩個人的事，七大姑，八大姨，真的不用在意。直到多年后，她經(jīng)歷了生活的吊打，她才理解，結(jié)婚是兩個家庭的事，很多事，你想置身事外，卻身不由己。

（三）買房

不管家里支持與否，任宇都決定買房。他其實心里清楚的很，他父母是不會幫忙的，所以他買房，先跟自己的哥哥商量了一下。任良跟他說，你們自己有多少，先湊一湊，然后剩下的自己兜底。那時候，小芝感激了好一陣。同事阿姨問她的時候，老人家還說，真是遇到了懂事的家，孩子到了年紀(jì)直到張羅買房結(jié)婚，不用老人操心。后來，小芝想想，人家同事阿姨的女兒，跟自己差不多大。畢業(yè)的時候，說在大連結(jié)婚，男女雙方不約而同的給孩子買了新房。四年以后，男生調(diào)去廈門，兩家老人商量一下，又湊了一百多萬，在廈門給買了房子。小姑娘一個月七八千的收入，一點負擔(dān)都沒有。半年后，阿姨賣了自己養(yǎng)老的房子，給孩子們還清了貸款。那小姑娘，是真的福氣，一輩子被呵護，被托舉的幸福。

那個夏天，很熱，熱的喘不過氣。小芝每天早上七點鐘就出去做家教，一上午去兩家，中午休息一會，兩點半接著去下一家，五點鐘去吃飯，然后六點鐘最后一家。年輕的小芝，也是愛美的姑娘，七厘米的高跟鞋，一天走下來，腳掌都變形了，晚上脫下鞋子，好半天才能恢復(fù)。三公里以內(nèi)的距離，她從不舍得坐出租車，都是留好時間走路過去，那些遠的，提前約好家長過來接，至于晚飯，就是隨便吃點面包。她也渴望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房子。那時候每個月她居然能攢下兩三千的積蓄。

任宇那時候在醫(yī)院做銷售，在保險公司做前臺。收入是不及小芝的，但她從來沒抱怨過。小時候，爸爸的收入沒有媽媽多，媽媽也很少抱怨，總覺得生活過得去就沒問題了，總會好起來的。

看了幾個月，沒有合適的，小芝賭氣說，不看了，結(jié)婚的事再說吧。

兩個月后，當(dāng)他們找到合適的房子的時候，任良說，你們說不買房了，那筆錢自己做投資了。小芝驚愕了一下，卻也沒怪他，買房的事，自己想辦法，不行就多貸款，少付點首付。自己有獎金五萬的存錢，任宇不到一萬，六萬塊。其實二手房十萬就夠，她甚至動過拿自己信用卡套現(xiàn)的想法。

表嫂說，買房差多少？我拿給你。小芝說，謝謝不用了。她說，不能剛結(jié)婚買房就動了求娘家人的想法，這樣，以后自己回家感覺沒面子。

二手房，要付全款。任宇聯(lián)系了貸款公司，談好了利息。小芝一個好朋友問她還差多少錢，小芝說太多了，準(zhǔn)備借貸，然后再貸款。好朋友沒說話，轉(zhuǎn)過來四萬塊，跟她說，是自己收房的錢，你能用一年。前提是別告訴家里人。他們是同鄉(xiāng)，有些話傳起來就歪了。小芝說，大恩不言謝。

任良在最后時轉(zhuǎn)七萬給任宇。小芝說，錢到手，先還朋友，再給任良。任宇說，好。

奔波了大半年，一套二手房，終于屬于他們自己。

（四）家長見面

其實小芝的父親說過，可以去未來親家家里看看，但是家里人都說，女方上門有點跌身份，讓他們來。

小芝說，其實沒見面的必要，不想讓雙方父母有什么交集?？墒侨斡畹母改钙€要表示自己對孩子婚姻的尊重，一定要去小芝家里看看。那天，小芝沒回去，小芝是周末工作的人，她覺得犧牲一天六百塊的收入，就為了雙方父母見面，不值得。

姥姥家里給了很大的尊重，舅舅安排了上好的宴席，兩個在老家的舅舅和姨還有表哥都參加了。

小芝媽媽說，你那未來大伯子說，以后公婆要靠你們的，說是以后讓他們多幫襯你們。

小芝說，這不是開玩笑嘛？

買房的時候，兩個人，銀行卡都清零了。任宇是報喜不報憂的人，不知道他的父母是真不知自己兒子的情況還是假不知道，到買房最后幾天，打過來一萬塊錢。收完錢，老人家告訴任宇和小芝，錢是借的，是某個伯父的。

小芝很生氣，那時候，那一萬塊，已經(jīng)不起任何作用了，自己竟然跟他欠了一個素未謀面的伯父的人情。任宇說，伯父人很好，不用在意。怎么能不在意？如果錢是父母的，那可以，幫孩子買房，算是父母的心意，可是，借別人的，算什么？

那一次心生芥蒂......

那一年，二手房，二手的家具，那間房，除了小芝和那張床，都是二手的。

公婆回來，要住在任宇家。小芝也理解，畢竟是父母，兒子買了新房，不管有沒有出錢出力，他們都應(yīng)該是高興的?？墒悄情g房，客廳做教室用的，主臥一張床，次臥沒有床。

怎么?。?/p>

任宇說，爸媽住主臥，咱住次臥。

次臥？次臥沒有床的？

把床墊鋪上，就行了。

床墊？一米二的床墊。那時候的小芝，即使不高興，也會將就一下的，畢竟是父母。

在床墊旁邊塞了一個棉被，北方的九月，沒有暖氣，很冷，那一夜，小芝睡的都很冰冷。

第二天，小芝早早就起來了。

她去廚房做早飯，未來婆婆也起來了。

“小芝啊，這柜門都油了，那做飯的時候，隨手就得擦干凈。”她已經(jīng)把自己的位置擺的很明白，她是婆婆，在指示兒媳做事。

小芝是一個倔強的人，她買房沒靠公婆，生活上自然也不能受她的指派。

“這個啊，等你兒子放假擦吧，家里都是我收拾的，我就這邊本事，其他的我做不動了。”小芝笑著說，還是給了應(yīng)有的尊重。

未來婆婆很不是心思，自己拿起抹布，裝模做樣的擦了幾下，小芝轉(zhuǎn)身她就放下了。小芝去過任宇家，家里的衛(wèi)生也就一般，真是很奇怪，還嫌棄自己臟。小芝那時候還不懂，興春是要給自己下馬威。但是她算盤打的有點錯了，錯在她在買房的時候一點忙沒有幫。小芝是沒有要求要他們幫自己和任宇，但是任宇是他們的孩子，自己兒子有幾毛錢，作為父母心里應(yīng)該很清楚。小芝拿自己的積蓄買房，怎么還可能對別人的指手畫腳忍氣吞聲。父親曾告訴自己，他們不出錢，就不出錢，以后你的家，你說的算。

那時候的小芝和任宇，已經(jīng)因為買房領(lǐng)了結(jié)婚證。未來婆婆曾說過，兩個兒子，她不偏不向，當(dāng)時小梅結(jié)婚她給了四萬塊，以后小芝也是?；槎Y沒辦的時候，未來婆婆那所謂的四萬塊，始終沒有到賬。小芝想，給就給，不給也不要，房子都買了，還差你那四萬了？

（五）婚禮

小芝不要婚禮，她嫌麻煩。兩個人要被擺弄一整天，勞累不說，還有經(jīng)濟損失。任宇和小志決定，兩邊只辦答謝宴。

小芝家的答謝宴，她一點心沒操。中午坐車到家，大表哥接站，到家寒暄一番，然后就去舅舅家，參加自己的答謝宴?；緵]有外人，都是姥姥家奶奶家的近親。幾十年，小芝家就辦了那么一場喜事。小芝是喜歡簡單的人，就是那樣，她都覺得挺麻煩。感謝舅舅操辦了兩天，自己的答謝宴很成功。吃過飯，小芝就走了，什么都沒用自己管。

自己小家的答謝宴，主要是同學(xué)還有朋友，再就是任宇家那邊要來了一些親戚。小芝說，你們家來人，我們家不來人有點不好看。勉為其難，小芝跟爸爸說也叫幾個人來。

第二天，小芝爸爸帶的人，小芝都很不滿意。又不能在所謂的大喜的日子讓家里外面看熱鬧，假意恭維著，好累。

任宇的舅舅舅媽，表姐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在附近的遠房表妹。小芝不善于待客，但還是認(rèn)認(rèn)真真的去接待大家，有時候表面文章還得做，不想讓任宇難堪。

那一場答謝宴，忙到半夜十二點。所有的東西，大大小小都是自己出錢。小芝感慨，多虧沒辦大型的婚禮，父母幫不上，還得照顧他們，自己可沒有那份精力，好賴辦完了，一件事告一段落。公婆給了一千塊的改口費。小芝不客氣的收下了，以后是要叫爸媽的，一千塊不多。他們給了四百塊的紅包給自己的弟弟，小芝心里很不滿意，真想當(dāng)面問問，五百你們拿不出嗎？四百不覺得難看嗎？任宇一直就說，父母心粗，不注意這些禮節(jié)。小芝也就是忍了這件事。

公婆說，還得回家辦個答謝宴，畢竟家里還有親朋好友，份子錢，也得收回來不是嘛。

小芝說，這都以后過年再說吧，不想讓這些事耽誤了正事，正事是賺錢。

答謝宴前夕，興春終于把四萬塊兌現(xiàn)了，過程又很戲劇。

任宇說，那四萬塊，打給我哥哥。

打給你哥哥？為什么？

我媽沒有我的銀行卡號。

不行，發(fā)給她，這筆錢必須打給我，我就是過路財神，這筆錢，也得轉(zhuǎn)給我，我再還債。

小芝心里清楚的很，他們欠任良七萬塊，他是想中途就克扣了。小芝沒想過不還他的錢，自己剛剛還完同學(xué)四萬塊，還有任宇一個同學(xué)兩萬塊，只能最后還任良，畢竟他是親哥。那時候小芝一天不停的上課，每個月有六千左右的收入，任宇才兩千多，她都沒有抱怨過。

不知道任宇是怎么跟任良說的，那筆錢最終還是打給了小芝。婆婆多給了五千塊買被褥。小芝用兩千塊做了新被褥，三千塊買了細的不能再細的金項鏈和戒指。哪個姑娘不喜歡這些東西呢，她只是不舍得買而已。

婚宴結(jié)束，算完禮金，轉(zhuǎn)手小芝就讓任宇還了任良的七萬塊。小芝沒有欠債的習(xí)慣，有了余錢自然還給他，但是那筆錢，既然叫做彩禮錢，本應(yīng)還屬于自己，自己可以還債，但是絕對不能在中間就被稀里糊涂的轉(zhuǎn)走了。

經(jīng)歷了這些。小芝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婆家，包括他任良，都是不好相處的。但是上了賊船，也得先靜觀其變。

答謝宴這幾天，有一天小芝任宇和任良已經(jīng)他們的父親吃飯。任耀祖說，十一或者找個周末的時候，你們回去，家里給你們操辦的好好的，就四個人回去就行。

沒等別人說話，小芝說，不行，無論是周末還是十一，都是自己賺錢的時候，絕對不行。

任耀祖那時候還想擺公公范，說，怎么就不行？你們?nèi)嘶厝ゾ屯炅恕?/p>

那頓飯已經(jīng)接近了尾聲，小芝放下筷子，說自己還有事，但是自己提前說好，絕對別動平時回家辦答謝宴的心思，自己不回去，要是辦，任宇帶張照片回去就完事了。任宇，那時候的任宇，還是忍者自己的壞脾氣的，壓著聲音說，你去忙吧，以后再說。

小芝又說了一句，這件事，我說的算，別動歪心思，就離開了。

結(jié)果就是，婚宴在年底辦，已經(jīng)是2015年初。臘月二十三，四個人就一起都回去了。那年的年底，任宇做主，買了三萬塊的代步車，為的就是回老家方便，他的家回去一次太費勁。

一路上，很顛簸。小芝暈車，很嚴(yán)重的暈車，吐了一路?；氐郊业臅r候，婆婆家里里外外都是人，站沒地方，坐沒地方。她找了一塊空地，躺了一會，一把哈欠一把眼淚。吃飯的時候，她只喝了一碗羊湯，實在吃不進去。屋子里抽煙的人很多，她頭痛欲裂。傍晚，外人逐漸散去，剩下近親。婆婆提議打撲克，小志很累，不想玩，腦子都不好使。可是任宇勸，任良也勸，婆婆也勸。無奈，小芝只好跟他們一起玩。她依然是一臉倦態(tài)，打哈欠，淌眼淚不停。那一個晚上，輸了幾百塊，還給任宇的父親兩百做賭資。小芝就不明白，為什么任良不給，興春不給，非要任宇給。那時候的小芝，還是秉著小事忍忍的想法。

從到家就是待客，一波接一波，真情假意的寒暄。小芝看出來，家里的親戚，都是對任良好，甚至有討好的意味。小芝在娘家的時候，在家里，是很受寵的，什么時候回去，大家都是對她很熱情。那幾天，小芝看到的不一樣，他們家，都是對任良的好，任宇就像透明的存在。

身心俱疲，答謝宴的前一個晚上，小芝讓任宇開了一間賓館，跟小梅去賓館住。據(jù)說婆婆還問倆兒媳什么時候回去。任宇說，家里她們幫不上忙，讓她倆去睡覺吧。話任宇是這么學(xué)的，小芝具體也不知道是怎么說的。

小梅喜歡跟小芝吐槽婆婆，兩個兒媳的最大共同愛好就是吐槽婆婆，那時候，她們共同的不喜歡的人就是婆婆，還沒有別的矛盾。

小志提前交代好，不要找什么司儀，不要搞花哨的東西，說幾句話，開席，誰也不愿聽你在上面啰嗦，來就是吃飯的。司儀是任良做的，他很擅長在這種場合露臉，也很愿意做這件事。

那天，任宇的三大爺一家，一百多公里，老老少少，一個都沒有來，理由是三娘得了癌癥。

婚宴還沒結(jié)束，小芝就知道，第二天，老兩口和兩個兒子，要去看三大爺。小芝沒說什么，但是心里覺得怪怪的。你們家的喜事，老少三代，都沒有來一個人出席，就是得癌癥了，也不用大過年的興師動眾。但是她沒說什么，畢竟，那是他們的至親，只要不用自己去，就啥事沒有。

他們?nèi)サ哪翘欤缟习央娕搴?，燒了炕。但是農(nóng)村數(shù)九寒天，還是很冷，小芝和大嫂在炕上待了一天。小梅不會做飯，其實小芝是會的，但是她不做，她覺得，還沒輪到自己此后妯娌，她們的關(guān)系還不夠。她能做的就是煮方便面，小梅吃就吃，不吃就吃零食。他們都帶回家很多零食回去。

晚上頂著星星回來的婆婆說，其實自己的妯娌，也就是確診了癌癥，但是并沒有多嚴(yán)重。小芝暗自想，誰叫你們非得去，不覺得折騰人嗎，你家的喜事不來人，你完全可以不去的，禮尚往來，有來才有往，不是嗎？

（六）孩子

那時候的小梅，已經(jīng)流產(chǎn)了兩次。回家的路上，就去看了中醫(yī)。小芝也湊熱鬧一起開了中藥。

所有事忙完，公公開始給小梅煎藥。婆婆問，小芝，你的要不要一起？小芝說，不用了，我的回家再吃。于是公公那幾天，一直在給大兒媳煎藥。

在小芝心里，公公不茍言笑，自己不喜歡他，但是沒辦法，一年總要面對他幾天。

過一個年下來，小芝心煩的很。她喜歡自己家，那種安安靜靜的過年氣氛，就是聚會，也是幾個人，不會有幾十人的場面。不是一個家庭文化下成長起來的人，真是不一樣。

小梅說，大表嫂懷孕生孩子那幾年，不回來過年，孩子三歲才回來。

小芝說，我也要生孩子，煩死這鬧哄哄的感覺了。

小梅說，你還年輕，急什么？

小芝說，我都三十了，也不小了。

后來，小芝想，兩個人的梁子就是那時候結(jié)下的吧，她無數(shù)次流產(chǎn)，你這邊要生孩子，就是她的大忌?？墒悄銈儧]有孩子，還耽誤我要孩子了？當(dāng)年結(jié)婚，是按順序來的，生孩子可輪不到別人指手畫腳。

如愿以償，2015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小芝懷孕了。

某一日，任良和小梅來串門。每次來，都要去外面吃飯。小芝有兩條狗，他們不喜歡。小芝也不想讓自己的媽媽在廚房里忙前忙后。

吃什么？小芝問。

什么都行，火鍋吧，離你家近。

我懷孕了，不知道吃火鍋行不行。小芝說。那時候她還沒把他們當(dāng)外人。小梅就是不茍言笑，她也覺得那是她的性格，面子上總要過得去，再就是人家來串門，自己得有待客的禮貌。

那一瞬間，任良夫妻二人，臉上的的微表情忽然就變了。小芝看出了不解，不快,抑或有其他什么復(fù)雜的情感。

那天那頓飯吃的不咸不淡。其實每次小梅都是不咸不淡，郁郁寡歡的模樣，小芝也都習(xí)慣了，飯后她跟任宇抱怨幾句。任宇一直是那句話，她就那樣，你別跟她生氣。

后來，任良和小梅又開始看中醫(yī)，看西醫(yī)。小芝給他們推薦了中醫(yī)院的孫大夫。小芝的好朋友就是在她那治好的。

懷孕那一年，任良和小梅倒是常來。小芝一度覺得，任宇的哥哥還是不錯的，挺關(guān)心弟弟，單位有的小福利，洗發(fā)水，毛巾什么的，都給他們帶過來。

那一兩年，小梅和任良買了新房子，一百五十平，一百多萬。小芝和任宇有點余錢，七萬塊，都幫他們拿去裝修用了。小芝想，人家?guī)瓦^自己，自己不能忘恩負義。

小芝結(jié)婚后，母親來到這邊一起生活。小芝懷孕前幾個月，她一直在打工，她說，小芝要生了，她就不干了，照顧外孫。從心底說，她不愿意照顧孩子，但是既然自己在這，那就幫忙吧。她也說，如果孩子大了，或者婆婆可以過來，那她就接著打工，租個房子也行，沒指望一直在小芝家里。

任宇說，自己的母親興春，很粗心，照顧不了孩子。有一個，跟婆婆聊幾句語音，她自己也說，勞煩親家戰(zhàn)照顧孩子，自己伺候不了孩子。小芝無奈又開心。如果婆婆照顧孩子，她會覺得欠她人情。她不是事事倚仗別人的人，什么孩子是人家孫子，這類話她最不愛聽，這孩子，首先他是自己和任宇的，他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她沒指望過婆婆，從來一次都沒有。

那一年，很辛苦，小芝一直在工作。懷孕期間，有兩次發(fā)燒，沒有大夫敢用藥，她就在家里挺著，她吐的一塌糊涂，也沒耽誤給孩子們講解作業(yè)。母親心疼的要命，卻也沒有什么辦法。

十月懷胎，小芝到了三十八周的時候，就要過年了，身子重的喘氣都難受，半夜也睡不著。她決定把孩子提前剖了，在年前生孩子，坐月子一個月，不耽誤過完年三月份孩子們上課和收生。就在那時候，她都沒想過要休息三兩個月，因為她不想靠別人，即使是任宇。

生產(chǎn)前一天，任良把他們的媽媽接來了，帶著一些小被子之類的嬰兒用品，這些東西，小芝自己也都準(zhǔn)備的差不多了，東西是不怕多的。婆婆來的那天，小芝還在上課。有母親照顧的她，還算可以，每日有營養(yǎng)的三頓飯，定點出去遛彎。那時候她血糖高，一直怕是妊娠糖尿病，所以即使懷著孩子，也沒有放開吃，也沒有在家里一動不動的養(yǎng)。

小芝跟任宇說，其實婆婆不用來，來了還要有人照顧她。任宇說，這是他們家的第一個下一代，老人很重視，父母都分開過年了，不讓她來，她受不了。小芝沒再說什么。小芝喜歡安靜，孕晚期總是困，又睡不好。晚上九點左右，小芝說，睡覺吧，任宇一直和他母親聊天。婆婆耳背，聲音很大，吵的小芝睡不著。

母親把臥室讓給了小芝婆婆，自己去樓下工作室睡了。小芝想，來的都是客，沒辦法委屈了母親。

“快睡吧，我困了?！毙≈ビ悬c沒好氣。孕晚期，肚子像個小皮球，每天又不停的工作，她真是受不了了。

“再等等?！比斡罨卮?。

“那你就不要回來了?！?/p>

說完這句話，任宇回來了，也是十幾萬個不愿意，但是老婆快生了，他沒辦法。

（七）生產(chǎn)

主刀醫(yī)生，在朋友的引薦下，早就見過，臘月二十三，住進醫(yī)院。那天，是北方的小年。小芝的媽媽，是騎自行車去的。那自行車，是夏天的時候，小芝和任宇特意給自己媽媽買的。她老人家坐不了任何的車，好在醫(yī)院不過五公里，自行車即使媽媽的交通工具。小芝想，生孩子，是人生大事，自己的爸爸和弟弟都不能來，媽媽是一定要在身邊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知道萬一真有啥突發(fā)情況，外面的到底是人是鬼？

第一天是個四人間，有的已經(jīng)生了，孩子在保溫箱，有的已經(jīng)開始喂奶，小芝算是臨時在那住一晚。

婆婆很興奮。小芝不知道是因為人多還是因為要見到未來的孩子了。

她問人家，“你看是我還是她（小芝媽媽）年輕？”

小芝聽著腦瓜都疼，真想把她送回去。

大家訕訕地笑著，說，“你年輕?！?/p>

“誒呀，我比她大三歲呢?！闭f罷摸摸自己剛剛?cè)具^的頭發(fā)，一臉的興奮，難以掩飾的興奮。

小芝媽媽，看著女兒，一臉的心疼，哪有心思聽這些無聊的東西。

雖說有點小波折，小芝還是如愿以償?shù)脑谧约合胍臅r辰剖了娃。

護士長說，是個七斤半的大兒子。

怎么是兒子？

小芝的內(nèi)心深處，想要個女兒，就連自己買小的帽子，都留著給女兒戴。那一刻，愿望落空了，徹底沒有了懸念。

姑娘，第一胎，健健康康的男娃，還不滿意，有多少人求之不得。說完還給小芝看了一下娃后背的胎記，獨一無二的感覺。

是個男娃，唯一的欣喜就是，這孩子，以后不用吃生孩子的苦了。

產(chǎn)房外，是任宇和哥哥夫妻倆，還有婆婆，小芝的媽媽，還有就是小芝的大表姐夫妻二人。他們怕小芝害怕，來給她助陣。

出產(chǎn)房進病房，任良說對小芝說，你可真是任家的功臣。小芝沒有回答他的話，那一刻，痛的鉆心，什么功臣？那就是自己拼了命生的一個孩子，屬于兩個人，不是誰家傳宗接代的驕傲。

興春眉開眼笑的看著孩子，母親和大表姐在小芝身邊忙前忙后，心疼的看著她。

第一個二十四小時，疼的入骨。那一夜，徹夜未眠。那時候的小芝，沒有心情看孩子，只有他哭的時候，看著任宇和母親給孩子喂奶。

婆婆一直看著孩子......

二十四小時，小芝能下地了。

那一夜，婆婆主動請纓留下照顧小芝和孩子。母親有高血壓，小芝怕她熬不住，就讓她回去了，其實她也讓婆婆回去，留一個就可以，但是興春不愿意，非留下。

晚上吃飯，任宇給婆婆買了飯菜，和啤酒。

婆婆說，這飯不好吃，沒啥油水。

任宇說，醫(yī)院的病號飯，就這樣，你喝點酒吧，晚上好好睡覺。

婆婆沒推辭，喝了一罐啤酒。旁邊的產(chǎn)婦家屬看的有點呆。

半夜里，孩子醒了，哭個不停，婆婆在睡覺，鼾聲如雷，任宇在走廊打電話。小芝躺在床上下不來，喊婆婆又不醒，最后還是旁邊的月嫂幫忙喊了任宇回來沖奶粉換尿布。畢竟是新手爸爸，他給孩子洗個屁股洗不好，婆婆也是一個樣子，旁邊的月嫂看不下去了，幫忙洗了，還告訴他們怎么拍嗝。

躺在床上的小芝，看著團團轉(zhuǎn)的婆婆，忽然覺得自己當(dāng)時不如堅決地讓她回去。

那幾天，興春在小芝家住了一晚，說是狗子欺負她，又讓任良接去，折折騰騰，她一個人得幾個人伺候。

在醫(yī)院待了五天，小芝每天看著興春鬧心，又不好說什么。

旁邊的產(chǎn)婦因為是順產(chǎn)，有些感染。二十多歲的小媳婦，媽媽婆婆都是對她寵溺的很。因為感染，她低燒不斷，她一直喊疼，再就是糾結(jié)自己到底能不能喂奶。小芝想，這小姑娘，真是有福氣。

興春跟小芝擠眉弄眼的說：“你看她，得多疼？”

小芝看了興春一眼，意味深長，“你覺得我不疼嗎？”小芝幽幽地說。

剖腹產(chǎn)，七層皮肉，有多疼，小芝自己知道。她在床上小便的時候，婆婆一臉的嫌棄。似乎再說，哪有那么疼。

那時候，小芝沒空理她，覺得自己煩透了。

（八）小寶寶的第一個年

小寶寶的第一個年，是跟姥姥和媽媽一起過的。從這以后，他的年，要么跟爺爺奶奶一起，要么跟媽媽和姥姥，沒有爸爸。爸爸，在陪他的家人，他的原生家庭。

臘月二十八回家，那年，二十九過年。

興春是一個一輩子都說的算的女人，即使在兒子媳婦家沒受什么委屈，她也覺得不高興，在醫(yī)院的時候，就嚷著回家。那是臘月底啊。小芝說，這時候，你回家，被人看了，說兒子媳婦什么，你不知道嗎？顧及兒子的名聲，興春沒有回去。

回家，就準(zhǔn)備過年了，小芝知道，婆婆不希望跟自己過年。小寶寶整天整夜的哭，夜里白天都不愛睡覺，她受不了。她對年，很重視，要一家人，一起吃吃喝喝，打撲克，吃瓜子，扯些沒用的。 小寶寶那么小，過年的氛圍里，他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會打擾大家。所以興春是要跟任良一家一起過年的，當(dāng)然，任宇要一起去才叫整整齊齊。

年夜里，震天的鞭炮，小芝一點過年的感覺都沒有，母女兩人照顧著小寶寶，也是筋疲力盡。那天夜里，十點半，她們就睡下了。

年初一的早上，任宇回來了，家里一團糟。

小芝讓他去買洗衣機，實在是洗不過來那些尿布，不能靠媽媽一個人，怎么也得解放一下雙手。

那個年，除了寶寶的出生，沒有任何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