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難嗎？”

“難?！?/p>

“難就算了?！?/p>

電影院里馬俐抱著陸垚，兩個人都哭了，我也哭了。

陸垚知馬俐，我叫陸垚，可我沒有馬俐。

part 1

“大家好，我叫陸垚，陸是陸地的陸，垚是三個土的垚，因為小時候取名字的時候，我媽找人給我算過，說我五行缺土，我爸就翻字典給我找了這個字?！?/p>

底下笑聲一片。

從小到大，每次需要自我介紹的時候，我就會來上這么一段。我想，如果一個男孩子這么介紹自己，應(yīng)該也不會顯得很奇怪吧，但偏偏，我是個女的。

“媽，我想改個名字?！?/p>

“改什么名字改名字，你不知道當(dāng)初你爸找了多久才找到這么好的字，垚，要土有土，發(fā)音還有點女孩子氣，可比那些瑤瑤什么的有文化多了……誒，垚垚，你別走，你把早飯吃完再走嘞……”

初中之前，我不止一次地跟家里人提出改名字這件事，不過每次都被我那個伶牙俐齒的老媽給拒絕，而老陸在家里半點地位也沒有，索性由著我們娘兒倆斗來斗去。后來慢慢的，我就習(xí)慣了，名字不過是個代號而已。

part 2

看完零點場電影，我回家后發(fā)了一條朋友圈。

緊接著右下角冒出一個小紅點。

一個秒贊。

宋俞北。

part 3

高中的時候，我的個子忽然躥到了1米7，不僅參加了校排球隊，還當(dāng)上了副隊長。那個時候的我每天除了學(xué)習(xí)就是訓(xùn)練，完全忽略了身邊正常女孩子的變化，她們會偷偷地穿裙子，化妝，換發(fā)型，給喜歡的男孩子疊紙鶴。

直到有一天，我不小心把班花馮瑤的化妝品當(dāng)做垃圾扔掉了。

放學(xué)后，一群女生擁簇著馮瑤，把剛訓(xùn)練完的我堵在停車場。

“陸垚，你看看你，名字里那么多土也就罷了，人也這么土?！瘪T瑤環(huán)抱著雙臂，很嫌棄地看著我說道。

“你知道你扔的是什么嗎？那是我爸從國外帶回來的限量版香水?！?/p>

“你也該好好收拾收拾自己了，長這么大個子，真把自己當(dāng)男的了？”馮瑤微微仰著頭，好看的眉毛都在說著嫌棄。

“以后你別叫陸垚了，跟我的瑤字同音真的很丟臉，你直接叫陸三土吧，土名，土樣，土老帽，剛好?！?/p>

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片哄笑聲。

馮瑤站在一群女生里，像極了還珠格格里的皇后，那群女生的笑聲就像是容嬤嬤的針，而我沒資格當(dāng)紫薇，哪有這么壯的紫薇。

第一次，我這么厭惡自己的名字。

“馮瑤，你的東西?！?/p>

忽然一個干凈有力的聲音壓下了嘲笑聲，聲音的主人走向這邊。我看到所有女生的眼都亮了，開始竊竊私語，而馮瑤的臉也紅了起來，不是羞愧，而是嬌羞。

宋俞北。

高二四班的團支書。

雖然不是什么校草級的人物，但作為校網(wǎng)球隊隊長，也是不少女孩子心儀的對象。

“這是你的香水吧？”宋俞北遞給馮瑤的正是我不小心扔掉的那瓶香水，可是，我明明……

馮瑤從宋俞北手中接過香水，有些小小的不知所措。

“垚，古代同堯舜禹的堯，意為山高的樣子。雖然是一副土頭土臉的模樣，但卻有霄拔巍峨，直插云霄的氣勢?！彼斡岜甭赃^馮瑤走到我身邊，“我聽說你這次要帶著校隊參加市里的女子排球聯(lián)賽？”

“嗯……”

“那可別辜負了你這么好的名字。”

雖然我不矮，但在宋俞北面前，我還是要仰著頭看他，我大概體會到馮瑤看我的感覺。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宋俞北在替我解圍。

“比起為了一瓶香水就堵截挖苦同學(xué)，跟你的瑤同音，確實有些丟臉?！边@句話，是宋俞北對馮瑤說的，說完，他就拉著我走了。

那一群女生都愣在了那里，馮瑤的眼里更是寫滿了驚愕和委屈。

刻薄的宋俞北。

為了一個不像女生的傻大個陸垚而變得刻薄的宋俞北。

part 4

想想美國的時差，宋俞北應(yīng)該是在看新聞的空檔點了這個贊。

距離最后一次見面，已經(jīng)有八年那么久了。

part 5

高三那年，宋俞北是唯一沒有高考壓力的人。他家里早就安排好讓他出國留學(xué)，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他非要等到高中畢業(yè)才走。

高考成績出來那一天，宋俞北是第一個打電話給我的人。

“怎么樣啊，阿三?！?/p>

自從那次幫我解圍之后，宋俞北就開始叫我阿三，他覺得三土很難聽，但阿三還不錯，我們也莫名其妙的成了好朋友。

“還好啦，剛過一本線一丟丟，估計能去南方吧。”

“嗯，南方好啊，聽說那里的姑娘都嬌小可愛，溫柔的很。”

“那你別出國了，復(fù)讀一年去南方得了。”

“嗯~不去，雖說姑娘好，奈何不對我胃口?！?/p>

“是是是，你就喜歡那樣的。”

“哪樣的啊？”

“就那樣的唄。”

砰，窗玻璃忽然發(fā)出被東西砸到聲音。

我打開窗子，宋俞北騎在自行車上，手里拿著幾個青棗。

“下來，帶你去慶祝慶祝！”

“ok！”

我關(guān)了窗子，打開衣柜找衣服的時候剛好看到鏡子里的自己，一頭短發(fā)，又高又瘦，干干癟癟的樣子。

“什么樣的，也不會是我這樣的?！?/p>

part 6

我點開宋俞北的朋友圈，里面全是一些風(fēng)景。

巴黎的盧浮宮，希臘的愛琴海，非洲的撒哈拉，這些年，他好像又去了很多地方。

退出來，刷新了一下自己的朋友圈，又有幾個人點贊。

不過我的目光卻停在第一條內(nèi)容上，發(fā)布時間兩分鐘前。

回家的感覺，真好。

一張棗樹的照片。

宋俞北回來了。

part 7

錄取通知書到的那一天，剛好是宋俞北去美國的日子。

果然是被南方的一所大學(xué)錄取，還不錯的結(jié)果，爸媽決定宴請家里的親戚。

幾個跟宋俞北不錯的朋友打算秘密地為他辦一個歡送會，他們建了一個群，把我也拉了進去。

拉我進去的是宋俞北的同班同學(xué)兼死黨，我見過幾次，但群聊里更多的是我不認識的人。

“新進來的是誰？”

“修南，這是誰啊~”

修南，顧修南，就是宋俞北的死黨。

“這是俞北的好哥們兒。”

“大家好，我叫陸垚，是宋俞北的高中同學(xué)。”

“哦哦，這樣啊。”

“趕緊趕緊，剛才說到哪兒了，飯店定哪家啊……”

“我覺得吧……”

我默默地看著他們聊著，心里還在想著顧修南那句，這是俞北的好哥們兒。

雖然宋俞北沒有跟我拜把子，雖然我看起來也有些男孩子氣，但是他也從沒對我說過我們是哥們兒。

那，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呢。

part 8

這一夜，我失眠了。

宋俞北回來了。

他會為什么回來呢。

part 9

歡送會的地點定在市里最好的華宴大酒店，距離我家打車要半個小時。

宋俞北是晚上11點的飛機，歡送會7點開始。

晚上六點左右，家里的親戚就來的差不多了，大家圍繞著我一個人展開了攻勢。

“垚垚可真是給陸家長臉了，第一個大學(xué)生呢……”

“多虧了姐夫這名字取得好，要不也給我們家孩子改個名字吧……”

“垚垚上了大學(xué)，千萬不能談戀愛，學(xué)習(xí)要緊吶……”

“聽說老李家那孩子跟垚垚一起讀書，不知道考得怎么樣……”

“誒，垚垚，你知道李欣雨嘛，她不是跟你同學(xué)，她考哪去啦……”

七大姑八大姨二舅媽湊在一起家長里短聊得停不下來，姑父姨夫和舅舅聽不下去，都在另一個屋里聊工作，聊時政。而我一邊照顧著小孩子們，一邊還得回答著問題，心里卻想著宋俞北的歡送會。

終于在快九點的時候，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我借口出去扔垃圾，打車奔向華宴。

出門太匆忙，我連手機也沒帶，只記得在三樓。

“對不起，對不起……”

“宋俞……不好意思，我走錯了……”

“陸垚？”

在我從第二個進錯的宴客廳退出來的時候，一個女聲叫了我。我左右看了看，看到了站在拐角處芙蕖廳門前的馮瑤。

“你怎么在這兒?！?/p>

我倆異口同聲地問出來。

還沒等我多作反應(yīng)，馮瑤就笑了。

“你是來給俞北送行的吧。”

“你也是？”

“當(dāng)然了?！?/p>

“你們……”我小聲地嘟囔著，也不知道該不該問，馮瑤一直喜歡宋俞北，這不是什么秘密?？墒歉叨羌轮螅也挥X得宋俞北跟馮瑤還有什么交集。現(xiàn)在，馮瑤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他的歡送會呢……

“我們？”馮瑤眼里又出現(xiàn)了當(dāng)年那種嫌棄的眼神。

“沒什么，歡送會結(jié)束了嗎？”我抬腳準備進去。

“結(jié)束了?！?/p>

“那宋俞北呢？”

“可能在飛機場了吧?！?/p>

我聽到這句話，第一反應(yīng)就是去機場。

“等一下?！瘪T瑤伸手攔住了我。

“還有事？”我對馮瑤實在是沒什么好感，哪怕她可能是…………

“你知道宋俞北有喜歡的人嗎？”

“我……我不知道。”怎么，馮瑤是要告訴我她就是宋俞北喜歡的人嗎？

“那你喜歡宋俞北嗎？”

“怎么可能！”我迅速開口否認。

“那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馮瑤有些咄咄逼人。

我的腦子里很亂，忽然想起顧修南的那句話。

“我跟宋俞北是哥們兒?！?/p>

“哥們兒？”

“對，哥們兒！”

我不想跟馮瑤再啰嗦下去，沖下樓打車就往機場趕去。

宋俞北，你可一定要等等我。

part 10

三天了，也沒有宋俞北回國之后的消息。

朋友圈不再更新，同學(xué)群里也沒什么動靜。

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神經(jīng)質(zhì)，一棵棗樹而已，又不一定是老家的那棵。

直到安靜的高中同學(xué)群里扔來了一條消息，讓我清醒過來。

宋俞北：各位同學(xué)，我要結(jié)婚了，請?zhí)鸭某觯瑲g迎大家來喝喜酒。

這一炸，果然炸出了許多人，大家聊得不亦樂乎，我悄悄地關(guān)上群聊。

半個小時后，我收到了那張簡約卻不簡單的請柬，但卻遲遲沒有打開的勇氣。

我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么，怕看到新娘是馮瑤？還是怕看到合照里的宋俞北？

“哎呀，這是誰要結(jié)婚了？”我媽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我身后，一把拿過請柬，“誒，怎么也沒個照片，宋俞北和陳佳人，這姑娘名字可真好聽。這個宋俞北是你那個高中同學(xué)吧？哎喲，你看看人家，都要結(jié)婚了，你連個男朋友的影兒都沒看到，下個月趕緊給我相親去……”

不是馮瑤，沒有照片。

我拿過那張請柬，很簡單的設(shè)計，里面只有兩個新人用手指按上的心形指紋印。

我鬼使神差地摸了摸那個屬于宋俞北的指印，仿佛還帶著他的體溫，就像當(dāng)年他把我從停車場拉走一樣的溫暖。

恭喜你，新婚快樂。

part 11

2006年10月的某一天，宋俞北在體育館看到一個正在練習(xí)發(fā)球的女生，一遍一遍，整個小臂都紅腫了也不停下來。后來在校隊聯(lián)誼賽上看到她，原來她是女排副隊長。

2007年4月的某一天，宋俞北偷了他媽媽的限量版香水，被罰三天不準吃晚飯。

2007年5月的某一天，宋俞北的手機里多了一個號碼，備注阿三，通訊錄里的第一個。

2007年8月的某一天，宋俞北離家出走，因為不想出國。

2007年12月的某一天，宋俞北妥協(xié)了，但唯一的要求便是等這一屆的高考成績出來再走。

2008年6月之前的每一天，宋俞北都在默默守護著一個人，直到她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xué)。

2008年7月15號晚上9點55分，宋俞北透過華宴芙蕖廳的窗戶看著一個身影打車奔向機場。

2009年9月3號下午3點，宋俞北去了南方的一所重點大學(xué)報道。

2013年2月9號除夕夜，宋俞北帶著女朋友飛往美國與家人過節(jié)，并在美國定居讀研。

2016年7月15號凌晨，宋俞北在離機場最近的影院里看了陸垚知馬俐的零點場，寄出了唯一一張沒有照片的請柬。

part 12

2016年7月21日，農(nóng)歷六月十八，宜嫁娶。

朋友圈里有人發(fā)了宋俞北的婚禮視頻，新娘很好看，小鳥依人，據(jù)說是個南方姑娘。

“怎么樣啊，阿三?！?/p>

“還好啦，剛過一本線一丟丟，估計能去南方吧。”

“嗯，南方好啊，聽說那里的姑娘都嬌小可愛，溫柔的很。”

“那你別出國了，復(fù)讀一年去南方得了?！?/p>

“嗯~不去，雖說姑娘好，奈何不對我胃口?！?/p>

“是是是，你就喜歡那樣的。”

“哪樣的啊？”

“就那樣的唄。”——什么樣的，也不會是我這樣的。

北京的雨下得厲害，就像當(dāng)年我去機場沒有找到宋俞北一樣，航班延誤讓我沒辦法回去參加他的婚禮。

“陸垚，分公司說你下個周才來，怎么提前這么多天，現(xiàn)在下雨，害得你連同學(xué)婚禮都參加不了了，不是說那是你最好的哥們兒嗎。”

“嗯，所以他不會怪我的?！?/p>

“也是，但如果是我的婚禮，天上下刀子你也得給我來……”

“來短信了，我看一下，回頭再打給你。”

我掛掉閨蜜的電話，看了一眼信息摘要：“陸垚，你為什么沒來參加婚禮，你知道宋俞北喜歡的人其實是……”，發(fā)件人是馮瑤。

我沒有打開，直接刪除了。

當(dāng)年你沒有告訴我的答案，如今我也不用知道了。

一路遙遙分東西，種北樹，謝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