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之,吾已一見傾心之

這幾日大雪封山,將軍難得清閑了下來,我恭恭敬敬立在她的旁邊,聽候她的調(diào)遣。

她褪去了一身銀鎧,似是極喜歡這雪色天地,面上帶了久違的笑意,招呼我:“坐啊,傾之。”

漠北的士兵都私下里眼紅我的好運氣,不過來數(shù)月便得了將軍的賞識。我依然記得將軍第一次見我時的眼神,震驚,欣喜,隨后是深深的落寞。

將軍說,我長的頗有幾分似她的故人。

到底是韶華易逝,曾經(jīng)傾城絕艷的姿容也如時光老去的白壁,已然有了瑕疵。今日她同將士們喝了些酒,眼角眉梢添了些倦意。我不自覺的問她:“將軍,這些年你一個人不寂寞嗎?”

她未曾料到我的唐突,愣了半晌方搖頭:“軍營里從來都是熱熱鬧鬧的,怎會寂寞?”

將軍其實生長在江南。她說那是一個楊柳煙波,瓊花如海的地方,女子恬靜溫柔,男子俊俏舒朗。

“將軍可是在思念故人?”我問

她淺笑,目光迷離。

“他叫葉書,打娘胎里變與我定了親。”將軍說到這話的時候,眼里的蝕骨柔情才讓我真切的覺得,令北楚人聞風喪膽的將軍,也不過是個女人。

“我原本不叫陸昭”將軍原名陸溫言。溫雅秀致,細語輕言。

“我那時愛看兵法,愛玩刀槍。想象中的丈夫必然是個文武雙全的大英雄,哪里會是百無一用的書生,我真正見到他,是在十二歲那年,阿公帶我給葉爺爺祝壽?!?/p>

將軍本就是灑脫的性子,酒席只吃了一半,就溜出去透氣,葉家很大,將軍走著走著便迷了路,索性逛起園子來。

那時皓月當空,葉書枕在大片的瓊花上,一陣清風吹來,熟睡的少年翻了翻身,露出一張粉雕玉琢的臉。

將軍是想摸一摸他的臉的,可那時候她還小,從小又耳濡目染,有些功夫,沒拿捏好力道,阿書是哭著醒過來的。他哭的眼淚鼻涕滿臉都是,她慌了神。

那時小葉書睜眼就見到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小女孩兒,目瞪口呆的瞧著自己,忍不住好奇,就問:“你是哪家的小丫頭?”

將軍失了往日的伶牙俐齒,只道是將軍府的。

他似乎嚇了一跳:“你就是我的小媳婦兒啊,原來你竟這般好看,阿公說今日帶我看我的小媳婦兒,我以為是個丑丫頭,才偷偷藏在這里!”

將軍的心莫名其妙的加速,說了句:“這里的……瓊花真好看!”

葉書眨巴著眼睛,眉開眼笑:“你也喜歡這瓊花?!庇謴囊露道锾统鲆恢в竦阉徒o她,“阿娘留給她兒媳婦的,等你長大了,我就載著江南城所有的瓊花,來娶你。”

或許是此間少年太風流,后來將軍記憶里的江南,只剩下瓊花成海的模樣。

將軍第二次見到葉書時,他已變作了傻子。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那個葉家大公子被房梁砸壞了頭,江南的飛短流長她又不是沒聽過,但她依然相信,當初說著要娶她的那個少年,依然想瓊花般那樣美好。

那年他們十四歲,一個如花美眷,一個聲名狼藉。

將軍是在鬧市上遇見葉書的,她走上前,輕撫少年的臉,艱澀出聲:“阿書,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了?”

坐在地上啃著手指的人卻渾然不知,連說話都吃力,卻笑的純凈:“姐……姐姐……你接我……接我回家!”

將軍臉紅心跳的糾正他:“阿書,錯了,是娘子?!?/p>

葉書是長孫,本來也極得葉家老爺子的喜愛,自幼父母雙亡??上~爺爺死后,各房之間爭斗不休,葉家容不下一個傻子,便把他趕出葉家。

回到陸府,老將軍氣的臉色鐵青。他那么重情重義的一個人,葉家沒落了,他沒有悔婚,葉老爺子死了,他也沒有悔婚。他是一言九鼎的鎮(zhèn)國大將軍,卻甘愿為了將軍背上背信棄義的罵名。

他說,將軍府可以養(yǎng)他一輩子,也可以給他娶妻生子,但是要將軍嫁給他,那絕對不行,他絕對不允許自己的孫女嫁給一個傻子。

“我在阿公門前跪了三天三夜,阿書見我跪著,也跑出來跟我一起跪。”

再后來,將軍和葉書雙雙暈倒在雨中,將軍醒來的時候,看到老將軍在心急如焚的守在旁邊。將軍醒來后說的第一句話是,爺爺,我與阿書的婚事你答不答應。

老將軍嘆了口氣,眼神漸漸黯淡下去,恍若老了十幾歲,最后他還是依了將軍。

此后,將軍過著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一晃又三年,葉書的癡癥仍不見好轉(zhuǎn),忘卻了前事,長成了一名無憂少年。那年將軍十七,早到了婚嫁的年紀。江南人盡皆知,陸家大小姐心心念念寵著戀著的只葉府大少爺一人而已。因此沒人來提親。

老將軍說又要西北平戰(zhàn)亂,待他凱旋之日,就讓葉書與將軍成親。

將軍大婚的那天,江南城的瓊花開遍了渭水兩岸。

將軍一身大紅喜服,在房里等啊等,等到晝夜交替,客走茶涼,卻等來了陸家通敵賣國,戰(zhàn)死沙場的消息。

叛國之罪當滅九族,幸而碰上太皇太后九十大壽,將軍撿回一命。那時將軍府四散分離,最后留下的只葉書一人。

那是最艱苦的一段歲月了,陸家被查封,將軍和葉書流落街頭。葉書不懂如何安慰將軍,只是像以前將軍哄他那樣,每晚抱著她,輕拍她的背哄她入夢。僅有的口糧也都給了將軍,他本就是多病的身子,日子一長生了一場大病,昏迷不醒。

將軍這才走了反應,抱著葉書四處求醫(yī),卻因禍得福,治好了葉書的癡癥。

葉書說:“小媳婦兒,以后換我護你周全?!?/p>

熬了這么多天的將軍,終于在葉書的懷里哭至淚盡。

葉書終究回到了葉府,帶著將軍。他從小便是名滿天下的神童,平白耽擱了這許多年。歲末參加科舉,輕松便中了狀元,成了朝堂新貴。

他喚將軍言丫頭,他說言丫頭,我要你一輩子都要在我的身邊。

將軍也曾以為可以同他白頭偕老的,直到陸青九死一生從漠北逃回來,帶著老將軍的親筆信。

“小阿言,吾之愛,汝之大婚,阿公恐負誓言,不能親臨。唯盼你,平安百歲?!?/p>

將軍講到這里,拿起木棍撥了一下碳火:“阿清還說,朝中大臣與敵軍勾結(jié),陷我阿公于不義,十萬陸家軍魂喪漠北,本是保家衛(wèi)國的好男兒卻受不白之冤,連尸骨都未能找回來,望小姐,替老將軍,替十萬忠骨沉冤昭雪?!?/p>

將軍本就不信老將軍會通敵賣國,只是苦于沒有任何漠北的消息。如今陸青的到來,徹底激起了她身為陸家嫡女的責任。

將軍本就骨骼驚奇,又有底子,如今日夜練習,武功自然進步的神速。又自小熟讀兵書,兵法謀略熟記于心,說起來,她本就是當將軍的好苗子。

那一年,將軍十八,纖纖素手卻拿起了刀槍,日子一晃又是兩年。

葉書陪著他,一身戎裝,望著老皇帝,葉書開口:“葉氏夫婦,請命滅敵?!?/p>

老皇帝望著他們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嘴里吐出一個字:“準!”

葉書夫婦馬不停蹄的趕到漠北。葉書身子軟弱,到了漠北就生了一場大病,將軍勸他說:“回去等我,你以滿城瓊花為聘?!?/p>

北方民族向來驍勇善戰(zhàn),加之之前我軍節(jié)節(jié)潰敗,將軍這一戰(zhàn)打了大半年。

第二年初春,將軍將敵軍徹底驅(qū)逐出漠北。和將軍一起回來的,除了帶來一紙降書的使臣,還有北楚公主,明月。

“我和阿書經(jīng)歷了那么多磨難,我以為,終是守得云開見月明……”

明月公主是草原上的月亮,是北楚王寵到天上的女兒。她心高氣傲,不喜茹毛飲血的族人,求了可汗,來中原皇室尋一位夫君。并許諾,若能順利聯(lián)姻,愿與中原永修秦晉之好。

中原多年戰(zhàn)事,早已疲憊不堪,皇帝自是滿心歡喜的答應。卻沒承想慶功宴上,明月公主會一眼看上葉書。將軍如遭雷擊,就連替葉家軍沉冤昭雪的大事也拋到了腦后,慌忙起身道:“不可!葉大人已有婚約。”

明月公主并不放棄:“葉大人可有明媒正娶的妻室?”

皇帝望著將軍若有所思道:“尚無?!?/p>

葉書騰地站起來:“承蒙明月公主錯愛,在下心中已有必娶之人。微臣與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微臣此生絕不負她!”

明月公主并沒有離開,而是借故在上京游玩,也不知皇帝是有意還是無意,命了葉書替皇家好生招待。

這明月公主一住就是半年。

“直到明月公主來找我,她說,陸將軍,你能不能讓我留在葉大人身邊,我不要求名分?!?/p>

將軍看了她一眼,隨意道:“公主想嫁的又不是末將,自是由我家阿書決定?!?/p>

那般驕傲信任。

然而葉書的回答卻是:“言丫頭若不反對,明月你過兩天就同她一起過門吧?!?/p>

將軍如遭雷擊,震驚地望著葉書,此話可當真?

葉書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語無倫次地解釋:“明月能幫我重振葉家,由她出面作證,葉家軍的冤情也可得以昭雪?!钡阶詈?,葉書幾近痛哭,“言丫頭……我錯了,七夕那夜,我醉了酒……是我對不起你?!?/p>

將軍愣了好久,最后替葉書擦了擦眼淚,轉(zhuǎn)過身去:“阿書,或許……錯的是我。”

將軍到底搬出了葉府,她其實不怪葉書,只是心里有道坎兒,需要時間邁過去。

那時將軍無心其他,陸家軍平反一案出奇地順利,始作俑者眼看著就要浮出水面。

已是兩月過去,將軍也逐漸意識到,這大半年是她的疏忽,現(xiàn)在仔細想想,以前雖同在一個屋檐下,同他說的話卻屈指可數(shù),也給了別人插足的機會。

就在將軍準備搬回葉府,準備成親的時候,卻聽說尚書府正滿上京地尋找一味草藥。那草藥叫招魂草,能招魂續(xù)命,生在九山懸崖峭壁旁,傳說周圍有五尾靈蛇守護。

上京里都在傳,大抵又是那金貴嬌弱的尚書大人害了病。

將軍來不及細想,飛身上馬就去了九山上。九死一生取了招魂草,馬不停蹄地又趕去了尚書府。當將軍捧著藥草看見葉書的時候,兩人都吃了一驚。

葉書驚得是將軍滿身血跡,狼狽不堪,將軍驚得是葉書面色紅潤并無異常。葉書無礙,這藥草要救的是葉書和明月公主肚子里的孩子。

他們有了孩子。

將軍望著葉書欲言又止的樣子,心思一動:“阿書,這藥要是我不給呢?”

葉書望著將軍道:“你不會。”

“那可難說,我不顧生死求這藥是為你,現(xiàn)在你用不著,我大可以給自己留著,我是要上戰(zhàn)場的人,這藥可以保我一命。阿書,我上戰(zhàn)場的時候,你就不擔心我會死嗎?”

葉書的臉色驟然變得灰敗。

將軍說到這兒,突然停了下來,朝著我大笑起來:“傾之,你知道嗎?他竟然給我跪下了,他求我,傾之,他說他求我?!?/p>

我看著將軍,她已經(jīng)笑得淚流滿面。

葉書說,他身體不好,這輩子怕就這一個孩子了,所以他求我。

將軍心如死灰,卻勾了勾唇角,繞開跌落在地上的葉書,大步朝里屋走去。大抵是被她血肉模糊的樣子嚇到,明月公主慘叫了一聲。

“他幾乎是飛奔過來的,擋在她和未出世的孩子的面前,儼然是一個父親的模樣了。我突然明白,我一直都想保護的那個他,也有了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因為明月公主的病,婚期延至臘月。

將軍抬手摸了摸那已經(jīng)變得細細淺淺的疤痕,道:“我到底是搬回了葉府,傾之,你是不是也笑我愛得卑微?我額頭上的疤,是斬殺那條五尾靈蛇留下的,大抵是因為愧疚,他滿上京找除疤藥給我?!背烈髌?,她又像惡作劇的孩子那般,狡黠一笑,“這么多年了,到底是淺了,他不知道,其實我從沒用過那些藥。我怕他不肯娶我,可若是我破了相,他便甩不掉我了?!?/p>

距離大婚只有半個月的時候,陸清找了一次將軍,他說,陸家軍一案已有結(jié)果。

“我根本不敢相信,會是他……傾之啊,你叫我怎么相信!”

將軍已經(jīng)喝多了,脆弱得像個孩子。

陸清說,葉書的爺爺根本沒死,而葉書在將軍府裝瘋賣傻三年,不過是掩人耳目,偷梁換柱,暗地里換了假兵符。

“為何?葉老爺和老將軍是一輩子的老朋友了?!蔽覇枌④?。

“為名為利?為子孫后代?”將軍苦笑,“他早早便演出一場戲,我心甘情愿地走進去,只因為他在那里?!?/p>

葉家煞費苦心得出的計謀確實稱了心如了意,葉書在朝堂如日中天,葉家有復當年全盛之勢。

葉老爺找到將軍的時候,將軍正提了長劍準備找葉書。

“他說這一切,與葉書無關?!睂④娨荒槼爸S,“要我如何相信他?除了阿公,我原本只相信一人,如今那人也將我騙了,我怎會再相信任何人?”

葉書正在試穿喜服,望見將軍的時候一臉平靜。

“他問我,他說言丫頭,我穿這個顏色好看嗎?”

將軍說還不夠艷。葉書坐下來,望著將軍:“言丫頭,你知不知道,我初遇你時你就穿著這樣顏色的衣服。我那時候就想,這世間還有這么好看的小姑娘?!?/p>

葉書說:“言丫頭,這是我給你準備的喜服,我知道你不會穿了??晌乙恢钡戎@一天,我就想看看,我的小媳婦兒穿上它是什么模樣?!?/p>

葉書說:“言丫頭,這一生,是我葉家虧欠了你,只是,明月和孩子是無辜的?!?/p>

“我問他,那三年你可是在騙我,你根本就不曾瘋過?”

“他說,對不起言丫頭。”

將軍長劍刺出去的時候,是奔著葉書心臟的。不過想一了百了,不給彼此留活路,卻被陸老爺子擋了去,他望著我說,阿書是無辜的。

老爺子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葉書微笑著從地上把劍撿起來,遞給將軍。

“他說,言丫頭,不要怕,本就是我葉家欠你的?!?/p>

將軍舉起長劍,劍鋒流轉(zhuǎn),臨了,卻只削了葉書的一縷長發(fā)。

“我已用盡我一生的力氣去刺出那第一劍,卻早在出手時已后悔了?!?/p>

將軍到底舍不得殺他,平反的時候只說是葉老爺子一人所為,陸家軍昭雪。

葉書大婚的那天,將軍請命鎮(zhèn)守漠北,永不返上京。

帝準。

將軍給葉書備了禮,一把玉制藥罐,幾顆棗,幾只精致玉盅,還有初遇時葉書贈她的那支玉笛。

愿你多病多災,喪鐘早鳴,你我之間無絆無牽。

我問她:“那后來呢?”

將軍趴在桌子上,似乎睡著了,喃喃:“不知道,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曾見過他?!?/p>

“將軍,你醉了。”

我召人進來把將軍扶上床,來的是陸清。

和陸清一起把將軍扶上了床,恍惚間,聽見了她的囈語,她說:“阿書……你可好?”

我的手一頓,葉書他,早就如將軍所愿,多病多災英年早逝。那年將軍走后,葉書隨明月公主去了北楚,一病不起,五年后逝世。

我知道許多將軍不知道的事。

比如那一年七夕,葉書并沒有醉,自然不會將明月公主誤認作將軍。他說,心愛之人刻在心上,又豈會認錯?

再比如,皇帝跟他說,愛卿若是娶了明月公主,朕就為整個陸家軍更名。不然,皇帝當年放過了陸溫言,如今可不一定。

其實更早的時候,早到陸家權(quán)傾朝野的時候,皇帝以他阿公的性命要挾葉書時,他本該順著阿公的意思寧死不屈的。可皇帝說,大不了殺了你,朕還有其他人選,陸家是注定要滿門抄斬的!

那時葉書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那個小小女童的臉。然后他答應下來,條件是放過那個叫陸溫言的小女孩。他記得,那是他的小媳婦兒。

葉書愛將軍,深到骨髓血肉里。所以他才會在苦寒的北楚里也種滿只有在江南那般溫暖的地方才會開放的瓊花。他了解將軍,知道怎樣一點一滴讓她失望,讓她恨他,然后達成她的心愿。

將軍不知,葉書有多愛她,愛她到不顧我當年還只是一個孩子,彌留之際還不停地將他們之間那一點一滴往事說與我聽。他是我父親,卻一生都在囑咐我以后要善待一個叫陸溫言的女人。

漠北的積雪消融的時候,北楚發(fā)起了一次突襲,將軍率三千輕騎兵退敵。將軍出戰(zhàn)的那天,天空又陸陸續(xù)續(xù)飄起了雪,將軍站在雪里,那素白的雪蓋滿了她的黑發(fā)。

我記得她好像回過頭來,沖我笑望了一眼。

消息傳來的時候,我正在擦拭那只玉笛?;秀遍g,笛子摔作一地碎玉。我靜默了許久,也好,如此這般,你們也算是團聚了。

將軍死了,猶如神邸一般不可戰(zhàn)勝的將軍死于北楚一場平庸的突襲。漠北的士兵都幾乎不能相信這個事情,他們覺得,這大致是英勇睿智的將軍滅敵的又一條計謀。

可我知道,她是真的死了,死于我一手促成的陰謀里。

我的母親明月公主是北楚唯一有爵位的女性,她是草原上的月亮,北楚王給了她萬人艷羨的榮寵。因著這個原因,我也有了王位繼承權(quán)。

我并不如我母親那般得寵,到底我有一半漢人的血統(tǒng)。我生得斯文清瘦,隨了我父親一副好皮相,可這些卻時常使我受兄長們的羞辱。

母親歿后,兄長成了新王,他想除掉我,他說,如今新朝剛立,內(nèi)憂未斷,漠北的鎮(zhèn)遠大將軍又虎視眈眈,王弟,你可愿替本王絕了這外患?

我命人以玉笛為引,又割下父親種的十里瓊花,將軍必定會前去探個究竟。兩年時間,我得了她的信任,她領的三千輕騎里,全數(shù)是由我舉薦的被我策反的領將。我原本擔心將軍不會親自帶兵,幸而,我終是贏了那一半的機率。

恍惚間,我想起與將軍的最后一面,我說將軍,雪大,你忘了帶盔帽。

她卻是嬌俏的模樣,像個小姑娘,笑說,瞧,傾之,我早該白了頭發(fā)。

許多年后,我做了北楚的王。偶然路過漠北,便去了將軍的墳地。

原本皚皚的雪山已經(jīng)長出了漫漫青草,將軍的墳前卻是干凈整潔的。一塊極簡單的石碑,上面只有將軍的本名:陸溫言?;蛟S那時的她才是將軍一生中最想記住的模樣。

我在她的墳前靜默了很久,直到公公提醒我該離開了,我才朝將軍的墓碑深鞠了一躬,準備離去。卻在起身時,遇見了陸清。他抱著一束新開的瓊花提著酒壺緩緩地走過來,見了我,只冷冷笑道:“想不到,你還會來。”

“我來不來,你又如何能管得了?”

他頹然坐下:“是啊,將軍連自己的性命都甘愿給你了,你來看她的墓,我又何嘗管得了?”

我心下一驚:“你說清楚!”

他笑得殘忍:“我守著這兒,一直等著這一天。葉傾之,你聽了怕是一生都不得再舒心?!?/p>

原來,將軍生前便知道了我是葉書的兒子。那一晚我扶著爛醉的她,醉眼蒙眬的將軍看見了我藏在袖兜里的笛子。她派了探子去北楚徹查,順藤摸瓜,知曉了我的身份。當然,也知道了我父親的消息。將軍是個極聰慧的人,不過稍加推測,便洞察了我此行的目的。

“那雪山一戰(zhàn),將軍本是不用親自帶兵的。她卻說,我這一生,本就只是想護阿書周全,卻不知他已經(jīng)獨自早走了這些年?!标懬骞嗔艘豢诰疲偦ㄉ⒘艘坏兀拔以摂r住她的,可我如何攔得住她!”

又是初春,我突然想起年少時初見將軍,她立在雪山之上,穿一襲紅衣,朝我們燦顏一笑,仿若冬日暖陽。


我叫葉傾之,父親給我取得名字。

傾之傾之,君不知,吾以一見傾心之。

葉書許是為了彌補言丫頭的遺憾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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