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軍
我是一名教師,一名語文教師,但從內心中,我是懼怕這一稱謂的。在有些場合,當陌生人問及我的職業(yè),我有些惶恐地說出那兩個字時,內心更是緊張。當人家聽罷,或有意或無意地說一句“老師好啊!很神圣,值得尊敬,太陽底下最偉大的職業(yè)嘛”時,我內心不僅是用“糾結”二字所形容的了的。
《收獲》雜志編審葉開,有一篇文章——語文教育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對照此文,我更是汗顏。他說:“我們只能自我教育,讓孩子讀到世界上最好的文字。”可是作為一名語文老師,我竟讀不到世上最好的文字,更不用說拿來讀給我的孩子,我的學生了。
每天,我一如既往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上班。備課、上課、批作業(yè)、教育學生、管理班級——在這一系列細致繁瑣工作的背后,我沒有時間和我的學生坐在一起,品讀世上最美的文字。過去,有專家曾說:“老師要做什么呢?就是把課本教薄了,再把課本教厚了,不管怎樣,要立足教材。”怎樣才能做到把課本教薄了教厚了呢?不外乎拘泥在教材中吧!在“以本為本,以綱為綱”觀念盛行的年代里,我們只好無限制地去肢解那一篇篇教材,從字到詞到短語到句子到句群到段落到篇章,我們的學生,只能可憐巴巴的拿著那一本早已被翻透的課本,無奈又無助。
可憐的孩子啊!我們何嘗不知道你有一顆渴望心知的心,何嘗不知道你有一雙洋溢著青春色彩的眼睛,但為了一己之私,我們狠下心來,讓你們讀死書,死讀書,直到把書讀死。
孩子們啊!作為一名語文老師,我恨自己沒有把繆斯女神介紹給你們,其實,我這個做語文老師的,不也遠離了我心愛的文字了嗎?在我的心中,始終有一個個“神樣”地形象出現(xiàn),魯迅、李叔同、朱自清、葉圣陶、老舍、季羨林——那群生活在五四時期的作家詩人,他們還有另一個稱謂,也曾是中學老師。那些老師們以他們天才的作品弘揚時代的精神,追尋人性的光輝。出于不同的主張,他們論爭、論戰(zhàn),形成流派,不僅影響當代,也影響后人。這個群體中,英年早逝者有之,安詳天年者有之;生時潦倒而榮于身后者身有之,生時榮耀而身后寂寞者亦有之,與世無爭、隨遇而安者有之,歷盡坎坷、抗爭一世者亦有之。其中許多人在理論建樹和學術研究上亦有相當造詣,有人甚至在某一專業(yè)領域有卓越成就,彰顯了他們的“天才”,顯示了學貫中西的功底。雖然,他們都已百年,但留存在文字里的生命,依然生機無限。
他們在我面前,令我仰視。作為一名語文老師,至少也應該讓我的孩子們親近他們才是,可我做到了嗎?
有一天,我把沒有刪改過的老舍文章《北京的春節(jié)》交給孩子們讀,孩子們說:“為什么刪掉啊?是寫的不好嗎?”我竟無法解釋,只好說:“沒什么?老師只是想把原文讓你們看一下。”
我們的教材隨意刪改名家名篇。現(xiàn)在的語文里,非語文的因素太多,太多泛政治化、泛道德化的因素,孩子們學到的課文,都是已經摻假的作品,原文的精髓和準確優(yōu)美的文字都被拋棄和歪曲。可這些,我能和學生說明白嗎?語文教育的核心思想應該是認寫文字和閱讀經典,這些我們又能擔當起來嗎?
我沒有將優(yōu)美的文章交給孩子們,我教給他們?yōu)槿酥懒藛幔?/p>
女兒也上中學,時常參加某些部門組織的作文競賽。每次寫罷,我總會說:“孩子,我先看看好嗎?幫你把把關。”
女兒不屑地一笑:“算了吧!不就是一篇作文嗎?胡謅一下就能應付過去了,不用你操心了。”
“怎么能應付呢?作文必須要真實,真實的東西才是有生命力的。”我板起語文老師的面孔。
“爹!老套了,現(xiàn)在誰還管那個啊!去年年終考試,我的作文才寫了20分鐘,不也的了將近滿分嗎?”女兒一臉不服。
我無語,作為一名語文老師,其實我真的知道現(xiàn)在的考試是什么樣子,現(xiàn)在的學生作文是什么樣子。我知道,學生作文乃應景之作,是有格式的、有套路的。 所謂的真實,只是體現(xiàn)在一個分數(shù)上。
唉!我竟能容忍自己的女兒撒謊!作為一名語文老師,當學生的作文本上充斥著虛假時,說不能安坐,不也是個謊言嗎?
韓寒講過一句話“撒謊就從作文開始”。韓寒拒絕課堂,獨立闖蕩文壇。著名兒童作家鄭淵潔自做課本,教育兒子,這兩人,都在用身體書寫兩個字——抗爭。
寫到此,我想說,作為一名語文老師,我有說不出的遺憾,我咋當上一名語文老師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