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只愿不辜負

文/蘇希西

(1)

林盡染曾是市七十三中的一個傳奇,之所以被學弟學妹們口口相傳了這么多年,不只是因為他高大帥氣的外形和酷似仔仔周渝民的長相,也不是因為那一頭飄飄的齊肩發和敢于與陳舊校風抗衡的勇氣。他的故事經過了無數人無數張口的想象與演繹,漸漸日趨飽滿豐盈,而無論眾人或褒或貶,無論肆意的口水源于唾棄還是仰慕,在吳寶藍的心目中,林盡染是一個英雄,盡管英雄四面楚歌甚至一敗涂地,可是他依然是英雄。

相傳高三時林盡染與校花葉牽牽拍拖,一個郎才一個女貌,且都學習優異,不只家長,就連老師都睜只眼閉只眼,可到高考前夕,眾人全將雙眼睜到目眥欲裂——葉牽牽肚子大了。

惡心、嘔吐、停經、肚子大,最先瞧出苗頭的是一些心眼兒靈活的中年女老師,然后迅速以耳語的方式潮汐般蔓延開去,同時不忘囑咐對方嚴守秘密,這時候就有同學跳出來說葉牽牽曾在晚自習回家途中遭人劫持,至于發沒發生什么則無從知曉……

眾人恍然大悟道哦,可是葉牽牽堅持不報案,任肚子一日大似一日,任父親掌摑母親流淚,硬是沒有說出那個人是誰或那個人的體貌特征,而這個時候,原本已被撇清的林盡染站了出來,聲稱孩子的父親是他,是他們一時糊涂誤食了禁果。

林盡染幾乎被葉牽牽的父親五花大綁扭送到派出所,誰也不曾注意到葉牽牽偷偷跑了出來,在一墻之隔的公園人工湖中投水自盡。

而數日后的尸體解剖結果顯示,葉牽牽只是子宮長了腫瘤,非但沒有懷孕,甚至處女膜仍然完好無損,是不折不扣的處女一枚。

尸檢還了林盡染與葉牽牽清白,而與此同時林盡染卻被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上,有人一針見血指出,若不是他冒名指認,葉牽牽尚不至于被蓋棺定論,是他盲目的包攬,導致了葉牽牽清譽盡毀從而憤然自盡;當然也有不同的聲音為林盡染辯護,在葉牽牽承受巨大壓力的同時,他的男友林盡染沒有退避三舍或者落井下石,他只是用一個十七歲少年尚且單薄的肩膀幫她扛擔人生的這座大山,無論結果如何,他已拼盡全力。

(2)

吳寶藍是高考失誤才讀了蘇州這所名不見經傳的大學。

她在校園局域網上查到了林盡染的名字,研二,24歲,住研究生樓308室,然后她的嘴角浮上了抿也抿不住的笑意。

林盡染,這名字多美,如一幅水墨山水。她還記得小時候游香山,深秋時節的大山層林盡染霜葉如醉,她已不諳沿途景觀,只驚艷漫山遍野的紅葉如熾,而這個名喚林盡染的男子,如記憶中隱約模糊的風景,是云深不知處里的神秘和召喚,引領她穿越迢迢山水,抵達這煙雨迷離的江南水鄉。

第一次見到林盡染是在圖書館,吳寶藍屏住了呼吸,只看見他襯衣雪白耀眼,長發剪短得中規中矩,藍色牛仔褲是最尋常簡約的裝扮,可是那一種散漫而無謂的氣質是那樣遮也遮不住的迷人,剎那間吳寶藍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那是她還只是初一年級十二歲的小不點兒,那時候的林盡染已是身高一米八的美少年,他和葉牽牽在操場打網球,兩人身穿同色系的網球裝,青春炫目得足以令陽光黯然失色。

比起當年的年少輕狂,此刻的林盡染則低調到緘默冷淡。當年的辯論高手演講冠軍妙語連珠的節目主持人如今變得冷峭、沉默而寡言。同鄉聯誼會上有人為他們做介紹,她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他報以含蓄的點頭微笑,可是眼中的冰雪依然皚皚,霎那間她知道,那是她的能量所不能穿透的寒冰地帶,他的心中,永遠有一爿旁人無法涉足的禁區。

(3)

還是不管不顧地追隨了他的腳步。

偶遇與邂逅的次數多了,在紫藤花架的林蔭小道上他也學會了她的口頭禪,真巧!語氣卻是清淡,于是她心中蒸騰而起的小歡喜如同薄的晨霧風一吹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周遭的朋友們都看出了她的心意,且多為她不值,一個名叫梁鴻的男生說得通透,寶藍他不適合你,那樣一個寡淡而冰冷的男子,也許是塊遺世獨立的曠世奇玉,可是對不起,你還不是一個經驗老到的采礦人……

吳寶藍一怔,隨即眼淚紛紛地墜落成雨。

其實她從來不是一個傷感的女孩子,為了他們的遇見,她從十二歲起就握緊了拳頭,一路走來披荊斬棘,高考試卷上的反復權衡、填報志愿時的堅毅果敢,她瞞過了父母老師最要好的同學,可她瞞不過的是自己的心,因為人說愛情這東西,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

于是她拼命忍住眼淚,忍到眼眶腫痛,眼圈潮紅。

梁鴻在旁看著,頹然嘆一口氣,抽出一張面巾紙替她拭去奪眶而出的一串晶瑩。

梁鴻是蘇州當地男孩,與吳寶藍同班同歲,是典型南方人的長相,個子不高,膚色黝黑,一口牙齒卻如糯米般雪白整齊,笑起來一臉的陽光燦爛,吳寶藍覺得他可以去拍牙膏廣告。

拭去眼淚,她破涕為笑,央著梁鴻帶她去爬香山。那是北京啊,從蘇州到北京,來回近3000公里,可是既然吳寶藍想去,梁鴻二話不說,滿口應下。

(4)

初冬時節的香山,與吳寶藍記憶中的有些參差。

美,固然是美的。火紅火紅的楓葉如同浴血千里的戰場,美得醒目,甚至美得猙獰。11月的北風挾著寒冷呼嘯而來時漫山醉金爛碧婆娑飛舞,如同色彩斑斕的彩蝶紛飛身畔,而當風止、葉落,枝椏開始顯出了頹廢和苦澀的滄桑……

而據說葉的離去,不是因為風的召喚而是因為枝的不挽留。

可是他們說永遠不要說錯過,千年的香山千年的等待,無論你在什么時候出現,她都是最美的,也許她的青春不能為你重來一次,可是歷經沉淀的風景,有著那么迷人的滄桑和厚重的繾綣。

連語笑不斷的梁鴻也停止了喧嘩,只喃喃道,北國風光,確實妙不可言。

可是林盡染,那冬日香山般神秘肅穆的男子,他是否會等待她?

回到蘇州,她開始寒戰高熱,顫栗不止,在醫院懨懨地躺了十多日,出院時梁鴻才輕描淡寫地說她患了極嚴重的傷寒,他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下去,她這才想起他每日里照料自己事無巨細不分晝夜,而她,卻心系旁人,而這個人甚至不知她曾去香山只為遺忘一段無望的感情,并因此生了這場大病。

(5)

真相來得那么猝不及防,不過一愣神的功夫,吳寶藍卻覺得仿若千年已過。

還是同鄉聯誼會,有人腆著八卦的嘴臉問林盡染,聽說,你當初曾和小城第一美女葉牽牽拍拖過……

林盡染漠然道,沒錯。

那,后來呢,聽說……

后來她懷了孕,迫于留言的壓力,一時想不開……是我做得不對。

吳寶藍驚詫地用手握了嘴,啊?不是說她沒有懷孕只是誤診么?

林盡染淡淡道,不是誤診,是真的懷孕,那些說辭只是為了去堵蜚短流長的嘴,她一個小女子,在另一個世界也清凈些。

那人繼續八道,可那孩子究竟是誰的,有人說她是遭人強暴……

林盡染打斷他道,孩子是我的,不說這些了好嗎,都是過去的事了。

吳寶藍的一顆心,突然停止了跳動,隨即如同水晶在烈焰上炙烤,發出了噼里啪啦的碎裂聲。

原來所謂的英雄,就像童話中鑲滿金銀珠寶的快樂王子,一旦剝去了那些華美的裝飾,便露出破敗的面目和不能熔化的,鉛做的心。

旁邊,梁鴻握住了她的手,緊緊地,不放開。

(6)

看著強作鎮靜的吳寶藍拖著凌亂的步伐緩緩離去,林盡染的心中,不是沒有過觸動。

可是究竟要他怎么說,她才會明白,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所謂巫山之云,所謂滄海之水,他和她之間,隔著永遠難以觸摸的距離。

而十七歲那年一句出自善意的謊言,最終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個原已不堪重負的女孩子,就這樣以純白無辜的身體,作為反抗世俗的一枝利箭,決絕而凜然。

這箭穿腸而過,復又懸于頭頂,是傳說中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永遠地,反反復復地,砍斫他的良知。

所以,他不能。所以,他唯有退卻。

此生此世,他不能負了一人,又負了另一人。


注:多年前的舊文,文筆很青澀,大家莫要見笑,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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