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蓮啊

文/慧哆

母親已將近50歲,徐檐玉還是剛剛上大學。她每次回想起母親的過往,還是忍不住偷偷的抹淚。

檐玉的母親叫秋蓮,檐玉有時候會想為什么外公外婆會給母親起一個這樣的名字,秋天的蓮花,已經錯失了它最美好的時光,在秋天枯黃,發黑,腐爛,成泥。

秋蓮小時候的家境就如同當時中國大多數人一樣貧窮,而且秋蓮的媽媽養了五個孩子,只有秋蓮一個女娃。不過秋蓮并沒有是因為家里唯一的女娃而受到任何偏坦,反倒備受欺負。

秋蓮從七八歲的時候就開始學習怎樣服侍家人,幫一大家子人洗衣服,上學校之前得生火做飯割豬草,再叫醒一家人起床,這個時候秋蓮已經上課遲到了幾分鐘,所以她只能勉強扒幾口飯然后迅速背上哥哥用破了的書包跑到學堂,而學校的督導員卻指著她說:“你們不要學這個瘋婆子,上課老是遲到,這種人以后是沒有出息的!”秋蓮也不答話,由著他罵,淡定的放下書包開始背課文。

幸好,除了督導員,學校里的其他老師都特別喜歡秋蓮,因為她聰明又用功,是學校里唯一一個學習成績好的女孩子,其他的女孩子不愿意聽課,她們只操心哪天才可以嫁人,離開自己的家。秋蓮的成績不管是數學,語文,還是英語,每一科都是一百分。秋蓮也以為自己可以靠著知識去過上好生活,她的想法放到現在還是有很多人贊同,但是對于她來說卻不切實際。

秋蓮每次放學回家就要開始喂豬,喂魚草,洗澡,給家人做飯洗衣服。一直忙到深夜,她這個時候想,終于忙完了,我可以開始寫作業了。但她剛剛拿出課本母親就會把煤油燈挑滅,說浪費油芯。秋蓮拗不過母親,便會在干活的同時看書,盡管生活艱難,她也從未感覺到沮喪,因為秋蓮覺得自己還很年輕,未來還很美好。

就在秋蓮12歲小學畢業開開心心的準備去上初中的時候,她父親告訴她家里要供幾個哥哥上大學上高中,已經沒錢給她念書了,秋蓮呆呆的望著父親,說了一句:“好。”

從此秋蓮沒有上學的機會,她待在家里做著更繁重的活,偶爾生產隊不夠人手,她也會出去干活替父親掙工分,只是她有時候會怔怔的望著學校的方向,耳朵會出現上課鈴響的幻聽。

時間就這樣過了兩三年,有一天,哥哥高考的成績出來了,沒有上線,離招生學校差了將近80多分,全家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只是遺憾,唯有秋蓮嚎啕大哭,扯著哥哥的衣領喊到:“你為什么不好好學習?你考不上就別讀啊?我因為你沒有讀書的機會,還要自己掙工分供著你?憑什么啊憑什么!”,哥哥只當她是瘋子,一把推開她,秋蓮跌坐在地上,全家人只當她是情緒失控,沒有人把她摻起來,沒有人安慰她,繼續干活掙工分。

那天晚上,秋蓮萌發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她要去學做手藝。

她寫了一封信給一百多公里的舅媽,向舅媽求助,舅媽心善,不忍看到秋蓮受苦,很快回信讓秋蓮來她這里,并附送了一沓路費,秋蓮的父母看路費不用自己負擔就同意秋蓮去舅媽家里。就這樣,從未離開家鄉見過世面的秋蓮一個人坐車來到了舅媽家里。

舅媽帶著秋蓮去一個做衣服的匠人那里,這個匠人看秋蓮有心學藝,腦袋瓜又聰明得很,立馬收下了這個徒弟。

從此秋蓮跟著師傅認真學做衣服,閑暇時間還會去接很多活。雖然是農村孩子,秋蓮對時尚的認知很深,做出來的衣服又襯身材又時尚精美,又是一個三年,秋蓮已經出師了,并用三年來的積蓄開了一家制衣的小門面。

秋蓮的生活好像都步入正軌,小店生意很好,她的顧客多是闊太太,她也老是希望自己也能成為一個有錢人,并且她覺得如果按照現在店里面的生意來說,不久她也會成為一個有錢人。

秋蓮還沒來得及成為有錢人的時候,身體開始出現不適,不能長時間坐著或者站著,有一天在做衣服的時候突然覺得腰好痛,醫生說秋蓮患了腰椎間盤突出,沒辦法,秋蓮開始吃中藥,那個時候50塊錢一副的中藥已經算是相當昂貴了,而秋蓮這個時候又做不了衣服,只能坐吃老本。很快,秋蓮的制衣店關門了,而秋蓮的身體還是沒有完全康復。

秋蓮不甘心,趕上了去廣州打工的潮流。這次,她又是只身前往,拖著一個病弱的身體去陌生之地找工作。

秋蓮走上了她的老本行,她在一家制衣廠做衣服,因為責任心強技術嫻熟,又愛幫助同事們,同事和老板都很喜歡她,秋蓮的薪水也比較高,這讓秋蓮感到很開心。因為和同事們關系好,讓她不會有那么強烈的身處異鄉的孤獨感。

秋蓮人長得漂亮,衣品又很時尚,踏實肯干,聰明,性格又好,這些美好的品質吸引了好多青年人,他們爭相追求秋蓮,可秋蓮卻一個都看不上。

過年的時候,秋蓮回家了,給了父母一個大紅包,以為自己能夠掙錢了可以讓父母開心,誰知父親卻連連嘆氣:“秋蓮啊,你說說你都快30歲了,還不趕緊找個好人家,別人看你這么晚都不結婚,在背地里笑話我們家呢!你說說你這孩子什么時候才能讓父母省心啊!”

秋蓮之前是想著靠自己的能力掙錢,所以學技術開店鋪奔赴他鄉打工,卻不曾想會連累父母因為自己晚結婚被人笑話。

這時候,秋蓮的嫂嫂向秋蓮介紹了一個小伙子,說人品不錯,要秋蓮一定得去看看。秋蓮羞紅了臉,推三阻四不想去相親,父親卻對她吹胡子瞪眼,被逼無奈,秋蓮還是同意了。

第二天,秋蓮見到了那個小伙子,小伙名叫冬桂,個頭也高大,人也勤奮踏實,和秋蓮同年出生。平心而論,冬桂長了一張小鮮肉的臉附帶強壯的身材。單從相貌來說,秋蓮與冬桂十分相配,簡直郎才女貌。

后來冬桂去了廣州,在秋蓮的制衣廠附近干活,兩人一來二去就產生了感情。秋蓮知道冬桂家窮,不是一般的窮,家里連著父母兄弟一共五口人,哥哥弟弟老大不小也未娶妻,五口人擠著一間小平房。

但秋蓮不在乎這些,她看中的是冬桂的上進心與勤奮,兩人在秋蓮三十歲的時候結婚了并且很快秋蓮就懷孕了。

秋蓮覺得生命有時候很奇妙,她開始對這個小寶寶充滿了期待。

但是和許多結婚的女人一樣,婆媳關系也難倒了秋蓮。秋蓮懷孕期間,冬桂從市場上買了雞蛋與排骨,因為自己要上班就想讓自己的媽媽做給秋蓮吃,而秋蓮的婆婆故意將雞蛋湯做得好咸,把排骨炸得又柴又咸,這些讓秋蓮根本無法下咽,婆婆就趁著這個時候把雞蛋和排骨都給自己的兒子們吃。秋蓮又不想和冬桂說,怕讓冬桂為難。有時候,秋蓮經常就這樣餓著,實在撐不住了就自逼著自己喝下婆婆做的湯,或者自己下床做飯。秋蓮因為這樣,開始胃疼,以后每次餓的時候就會手軟,渾身無力,直冒虛汗。

即使是這樣,秋蓮在冬桂回家的時候老是面帶笑容,噓寒問暖,還會經常說些俏皮話逗樂冬桂。

金秋十月,秋蓮的寶寶要生了。那一晚,秋蓮肚子疼得不得了,冬桂趕緊找來了接生婆,誰料接生婆說胎兒不能順產,只能送去醫院進行剖腹產。

可是冬桂家沒有錢可以讓秋蓮去醫院啊,冬桂開始半夜挨家挨戶借錢,在那個小村子里,誰家都沒有閑錢,但凡能借到的都借了,第二天早上冬桂帶著兩個腫眼泡回來了,兩褲腿全是泥巴,去仍然不夠去醫院的錢。秋蓮在床上疼得直淌淚,臉色蒼白,勉強拉著冬桂的手說:“這輩子我們可能就這點緣分了,我很愛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秋蓮斷斷續續的聲音幾乎讓冬桂哭倒在床前,冬桂沒辦法,只能一個勁的抓緊秋蓮,說:“不會的,不會的,我們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冬桂欣喜若狂:“秋蓮,我可以去城里找我一個朋友,他一定會借錢給我的!一定會的!你一定要等著我啊!”說完在秋蓮額頭上重重一吻,跑到村支書那里借了一輛拖拉機開進城了。

秋蓮的婆婆這個時候也著急的不行,給秋蓮道歉,用熱毛巾給她擦身子,一個勁的想讓秋蓮陪她說說話,別痛死過去。冬桂的兩個兄弟也在到處借錢,兩個大男人眼睛都快哭腫了。

到了傍晚的時候,冬桂總算回來了,眼睛腫起兩個大泡,胡子拉碴,整個人好像一夜之間老了十歲。冬桂完全沒在意自己的模樣,跑進臥室打橫抱起秋蓮。家里人看見冬桂回來了都松了一口氣秋蓮此刻已臉色蒼白,雙眼微微閉著,死死的揪著冬桂,像是落水之人碰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冬桂把秋蓮抱上拖拉機,村支書在前面發動拖拉機,拖拉機的發動聲轟隆轟隆,秋蓮的眼睛勉強睜開,望著自己的肚子發呆,她此刻心里只有肚子里的寶寶,這個神奇的小生命由她和冬桂帶到了這個世界,還未睜眼看看外面的風景,就很有可能在肚子里死掉。想到這些,秋蓮的眼淚止不住的流,肚子里的胎兒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心緒,在肚子里不斷鬧騰著。冬桂看到秋蓮滿臉痛苦,卻毫無辦法,只能一直的催著村支書快點快點。

秋蓮終于在傍晚時分來到了婦幼保健院,醫生見到秋蓮的狀況立刻開始準備進行剖腹產手術。

秋蓮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里她的肚子被剖開,床單都被血染紅,胎兒被護士抱了出來,卻無奈的搖搖頭宣布是死胎。醫生又用針線把秋蓮的肚子縫上,一穿一拉,每一個動作都讓秋蓮痛不欲生,她感受到的不是肚子傳來的痛楚,而是心里對沒能活下去的寶寶深深的愧疚。秋蓮低低的嗚咽,最后撐不住終于大哭了一聲,頭頂的手術燈滅了,秋蓮醒了。

秋蓮慢慢的張開了眼,有氣無力的說:“我的寶寶呢?”醫生看著眼前這個剛剛當媽媽的女人,笑著說:“你的寶寶在護士那里,你來的好晚,要是再晚來一會兒,不要說寶寶了,你恐怕也保不住了。”秋蓮聽罷,松了一口氣,她已經太累了,便睡了過去。

護士在給寶寶擦身子,小孩子沒能夠及時生出來,在媽媽肚子里呆了太久導致全身青紫,小小的臉蛋上全是血塊,啊嗚啊嗚的哭著。冬桂看著這一幕,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男人實在是太失敗了,連老婆生孩子的錢都拿不出來,暗暗發誓一定要讓自己的老婆孩子過上很好的生活。

秋蓮睡醒之后,冬桂把剛洗完澡的寶寶抱過來給秋蓮看,溫柔的說:“蓮兒,你給女兒起個名字吧!”小女娃正對著自己眨巴眨巴眼,是不是張口亂哼一聲,真是可愛得不行。秋蓮摸摸女娃嫩嫩的小臉,輕輕說:“叫檐玉好不好?屋檐下的美玉,又是一個‘寶’的字樣,是我們的寶。”一家人點頭附和著,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幸福的笑容,秋蓮感覺自己以前困頓的前半生已經過去了,檐玉的出現讓自己成為了一個母親,又讓自己有一種如獲新生的感覺。

秋蓮生孩子遭的罪讓婆婆感到內疚,坐月子的時候婆婆盡心盡力的照顧秋蓮,冬桂的兄弟雖然還是沒有結婚,但都在努力掙錢,冬桂自從成為了爸爸之后對工作更加盡心盡力,一家人生活真的開始步上了正軌。

檐玉一天天長大,秋蓮一家人都日子也越過越好,秋蓮也越來越開心,笑容就像小時候上學校時一樣,眉眼里滿是對未來的期待,對生活的熱愛。

有的時候,秋蓮會抱著檐玉開心的說女兒是自己的吉祥物,現在美好的生活都是因為檐玉的出現。

而檐玉自己知道,母親所承受的苦難從來都沒有讓她失去樂觀向上的生活態度,她熱愛生活,也許后來一切美好的日子都是上天對母親的補償吧。

檐玉忍住眼淚,笑著抱緊了母親秋蓮。

秋蓮,秋蓮,蓮花腐爛成泥后,又會在下一個夏天重生,開出動人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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