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炙烤下寸草不生的土地中央立著一把破破爛爛的傘,傘下坐著一個邋里邋遢的老人,瞇著眼睛,頭一點一點的打著瞌睡。
許久之后,路的盡頭飄來一個步履蹣跚的影子,裹著巨大且厚重的黑色斗篷,帶著一股隨時隨地會倒在陽光里的虛弱搖搖晃晃的沖著打盹的老人過來了。
老人似是睡著了,口水在嘴角拉出了長長的絲線,在地上匯成小小的水洼。
影子挪啊挪,挪啊挪的挪了好久才挪到了自己靈魂向往的地方,它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盯著面前老態龍鐘的存在,往日身體里死一般安靜的黑氣開始躁動“我是誰,我在干什么”它在迷茫中愣了好大一會兒,沒有得到答案,便直挺挺的朝著“天堂”砸下去了。
地面瞬間發出了嚇人的滋滋聲,它竭盡全力的扭著身子打算爬起來,卻被死死的黏在了那兒……痛,痛,痛啊。
旁邊的老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帶著滿臉的皺紋笑瞇瞇的看著腳邊不斷慘叫的影子:姑娘現在出來為時過早啊。
老人說話間四周升起大片大片的黑色霧氣,影子已然被腐蝕的不成樣子,露出了人形,是個姑娘的樣子。
瀕臨消失的影子氣若游絲:是早了些,可是,我等不住了啊,我若是再不出來,怕是連顧蕭最后一面都見不到了啊。
老頭臉上的笑更深了:說好了一千年,如今還差一百年,時間不到一不小心就會灰飛煙滅功虧一簣哦。
鬼影身上的黑暗一點一點的消融,剛剛凸顯的人形也在慢慢化掉:反正都是滅,我死前……得見他一面啊。
融化的黑色墨汁滲進荒原,飄入天空,整個世界慢慢暗了下來。
老人看著久違的黑暗大笑:九百年了,鬼界整整九百年都沒見過黑夜了呢……許久之后,他收了狂笑,俯身撿起眼前閃閃發光的珠子:我的玩具啊,好久不見。老人語氣中滿是懷念,手下卻毫不遲疑的毀了眼前的破傘和馬扎,帶著一身冷冽去了界門。
王,您怎么來了?界內最好的藥師問。
帶我去看去九百年前放下的冰棺。
好的,王,請跟我來。藥師打開了封存已久的大門。
一步又一步的長廊里,鬼王從一個命不久矣的老頭變成了瘦骨嶙峋的年輕人,手里的珠子也越來越熱。
王,您的胳膊……藥師欲言又止。
他側身看了看自己不可修復只剩下骨架的一邊胳膊,躺進了大小正合適的木棺,露了個邪笑:這條胳膊,算我送她的。
許多年以前,初到人間的鬼王還是個少年;萬事萬物都覺得新鮮,好像從來都沒見過這么多好玩的東西。
他興致滿滿的拿著隨手變出的錢財游玩,一步一步的按照腦海里自然而然出現的路線享受時光,一切都隨意,直到遇見她。
忘了是游歷的哪一天了,從不睡覺的他深夜坐在屋頂看著底下聚集的人類用朱砂在地上畫著什么,十分好奇。
太陽出來的時候那群人在樓下大喊:妖怪,還不出來受死。
正打算離開的他聽著那些話笑的一臉戲謔,本打算默默離開,誰成想自己卻被無形的屏障給攔住了,散開的氣流里全是人們興奮的呼號:快來看啊,快來看啊,大師要收妖啦!
他隔著屏障看著被人群團團圍住的大師,扯出一個冷笑:那哪是什么道士,不過是一只披著人皮的黃鼠狼罷了,一群白癡。
默默地在掌心蓄了力,打算一掌擊碎結界的少年忽然被風一樣從客棧樓上沖過來的姑娘抓住了手:不要。
他從沒見過那么靈動的女孩子,甚至沒察覺手上的力道詭異的消失了,就呆子一樣的被那姑娘拽走了。
“你好,我是云錦,他是顧蕭,我們是夫妻”姑娘銀鈴般清脆的聲音響在他耳邊。
“幼鬼”他說。然后便認識了離開鬼界后最喜歡的兩個玩具。
他一眼就能看出顧蕭的生卒年月,卻看不透云錦;這世間鮮少有他看不透生死簿上也沒有的東西,命嗎?真是有趣啊。
自此幼鬼便和他們長久的住在一起了,他時而隨云錦翻山越嶺的去尋給顧蕭治病的藥材,時而躺在顧蕭凍在冰棺里的身體旁邊看滿天星圖,推演生活走向。
那些撥不開的烏云底下都不是什么好結局啊。所以,跟我走吧,云錦,帶著顧蕭,我們一起,我會護著你們的。
云錦拒絕了他,他睡著了。
終于,云錦找齊了喚醒顧蕭需要的所有藥材。她按照手里的丹方一樣一樣的把那些可遇不可求的藥材放進爐鼎里,幼鬼是最后一味,也是里面至關重要的一味。
“抱歉,誰讓你是我在這世間唯一能找到的幼鬼呢”云錦笑著很難看“如若有下輩子的話,別再盲目相信別人了?!?/p>
煉丹第一天,太陽不見了,這世界沒了光,云錦之前布下的所有幻境消散,腳下的荒蕪一點點在黑暗中露出來真實面目;煉丹第四十九天,周身的黑暗達到了最大值,已然濃郁的快要固化了,云錦的身體開始慢慢的吸收黑氣;煉丹第八十一天,所有的暗都聚在她身體里了,雖然沒有太陽,但世界再次亮起來了,丹成。
她顫抖著打開爐鼎,用絲巾一層一層裹住自己冒著黑氣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拿出那一粒發著光的小小藥丸,虔誠的放進顧蕭口中:醒醒吧,我好想你。
不久,云錦看到顧蕭閉著眼睛勾起的邪笑?!安?,不,不,”她嘶喊著幾近癲狂“這不是顧蕭,顧蕭不會這樣笑的,他不會這樣笑的?!?/p>
在云錦的驚懼里“顧蕭”睜開了眼睛:你好,我是鬼王。
“給我一千年,安頓好鬼界,培育出下一個鬼王,就把顧蕭還你”他說。
自此云錦的生命里只剩了時間,她在等,帶著滿身黑氣在將瘋未瘋的狀態里等這一千年結束。
幼鬼出生的時候便是鬼王消散的時候,這是鬼界的規矩。所有人都知道幼鬼一出生就是將來的鬼王,卻沒人知道幼鬼一出生腦子里便存著一段先王留下的記憶,那是他的宿命。
記憶里有一男一女,男子是半神,女子他看不透;他們如世間所有佳偶天成的恩愛夫妻一般過得幸福,只是好景不長,有神靈被欲望蒙了心,看上了那個女子。他甚至沒法去尋天道的幫助,因為她游離在天道之外。
半神太弱了,護不住她;正道行不通,他便找了當時的鬼王:做個交易。
當時的鬼王種族卑劣并非正統,全憑實力上位,做什么都會因為名不正言不順的身份受到非議,民心不穩;所以他同意了和半神的交易,得到了神的身份。
鬼王滅了起了歹心的神靈,將男子因失去神血而喪失生機的軀體還給了那個女子,給了她一張丹方,丹方中最重要的一味藥是幼鬼,他的兒子。
失去夫君的云錦在絕望里帶著希望找齊了所有的藥材,包括幼鬼;而后又用了九百年得到了幼鬼的承諾,等到顧蕭回來;之后又一百年,她從被顧蕭握在手中放在心口的珠子恢復人形,笑著感受以骨架抱著自己的手臂和溫熱的身體,親吻面前有著熟悉靈魂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