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的人物屬性就應該是個胖子。
? ?這話是隔壁冷大爺家的如花跟我說的。
我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她一個姑娘家家的，怎么就好意思在我這個爺們面前啃了一整只烤雞又吃了五十個烤肉串的。后來可能是她自己也看不過去了，又跟小二阿旭要了一盤鍋包肉，一瓶燒酒，推到我面前，特別慷慨地跟我說：“別跟我客氣，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人生得意須盡歡！”我眼巴巴地看著她手里的那只雞腿，要真是那么大方，我剛才看著你如狼似虎的吃相干吞口水的時候你干嘛去了。
如花是個特別有福氣的人，是那種你看一眼就知道有福氣的人。剛認識如花的時候我只是徐記米店里的一個小伙計，甚至在這份工作之前，我還只是隔壁鎮上游手好閑的乞丐。
那天如花跟她娘親去我們米店里買米，我被老板吩咐把米送到他們家去。送米的車路過燒餅店的時候我聽見車簾里面如花的肚子叫了。
“娘，我想吃燒餅。你聞聞，香味都飄到這兒了?！?/p>
“你都這么胖了，還總嚷嚷著吃吃吃。昨天是誰跟我說今天只吃三餐不吃零食的?！?/p>
“可是我真的餓啊…”
“不行，斷了念想吧。”
“娘…我忍不住，都到門口了?！?/p>
她叫的我都餓了。我把車停下來，買了兩個燒餅。
“等我瘦下來了，一定請你吃頓好的報答你?！蹦且豢涛覍嵲跊]有勇氣直視她母親憤怒的眼神。
跟如花就是因為一枚燒餅結緣的。
? ?如花喜歡晚上出來閑逛，路過米店的時候就跑進來跟我打聲招呼，有時候干脆等著我歇工拉上我一起去西河橋散步，美名其曰出來消食，實際上呢，她總拉著我去西街最熱鬧的夜市，看李大嬸做最新鮮的湯包，纏著王大爺賞她一小口米粉，趕上她發小孫少爺出來喝酒還去蹭點吃的，被孫少嘲笑不算，回家也少不了她娘的一陣數落。
? ?但其實如花挺努力的，就比如她看見似玉穿一身素淡的裙子仙氣十足的時候，沒少跟我發誓說她要瘦下來，以后要承包整個鎮上所有最漂亮的衣服，然后扔掉手里正吃著的零食沿著西河橋沒命地跑，怎么攔也攔不住。有錢，任性。減肥，也任性。
有時候如花過來找我，跟我哭著指控她娘命令廚房沒有她娘的命令不能給她任何食物、逼著她去花圃拔草澆花當丫鬟使的種種惡劣行徑。
如花疑惑不解：“阿黃，你說減肥怎么就那么難呢，漂亮衣服是不是就不屬于我呢?！?/p>
? ?我說如花啊，要不咱們別減了，胖胖的不也是挺可愛的么。胖胖的漂亮衣服也有很多的嘛，何況你臉蛋本來就好看。
? ?“屁?！比缁ㄑ壑樽佣伎旆鰜砹恕?/p>
? ?我知道我這么小兒科的花言巧語肯定瞞不了她，只好裝出語重心長的樣子：“其實辦法么，也不是沒有?！?/p>
? ?“別賣關子?！?/p>
? ?“愛上一個人?！?/p>
? ?如花的眼唰地一下紅了，哭得更兇了。
? ?我傻了，難不成如花這個胖姑娘也有一段黯然神傷的暗戀遭拒的傷感故事？
“姑奶奶，你別哭啊?！?/p>
“阿黃，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蠢特別好捉弄？你看你都這樣欺負我，跟我娘一樣惡毒。你那算什么狗屁主意啊?！?/p>
?我嘆了口氣，女人啊，總是會給人出難題。
最近我總是失眠，預感會發生什么事一樣。
于是不出所料的，三叔出現在米店的時候我真是被嚇了一跳。
“塔子，三叔最近有點麻煩。”
“三叔，我不想再做之前那檔子事了。”
“最后一次，再幫三叔一次吧?！蔽沂疽馑↑c聲，身后有人。
如花過來了，手里提著一籃子。
“阿黃，看我給你帶什么過來了，燒酒和糖醋魚，剛出鍋的，我娘今天開恩，噢，對了，還有你常惦記的五香花生豆，瞧瞧，多香啊。你朋友？一起吧，今天姑娘不減肥，別跟我客氣?！?/p>
如花其實是瘦了些的，天涼了換了秋衣，也沒見她雄壯到哪去。
“那就先喝酒吧，姑娘的盛情難卻?！比逭鏇]把自己當外人，也不知道最近又有多久沒吃過飯了。
“多好一姑娘，你肯定能瘦，將來艷驚四座！”
“之前我也這么想，可后來遲遲沒有成果，我也就看淡了?！?/p>
“你的動力是什么？”
“理想？穿漂亮衣服，要比似玉還美，哈哈?！?/p>
“不是女為悅己者容啊?！?/p>
“還沒有心上人。”
“那你看我怎么樣？”
我坐在旁邊干了一杯特別辣的酒，就這么看著如花的臉紅了更紅，三叔的眼睛笑了又笑。
如花有心上人了，就在那晚的那頓酒，她被三叔攻陷了。
三叔找我的目的很簡單，再跟他偷一次東西。他跟我保證，干完這一票他就金盆洗手不干了。我問他為什么執意這樣堅持，他不跟告訴我，我也沒有再問。但是三叔對我有恩，在我吃不上飯餓肚子的時候，是三叔把他手里的饅頭分一半給我的。
所以我答應他了。
如花開始認真減肥了。我再也沒有聽她說過一個餓字，雖然我知道她每天只吃一點東西是一定會餓的。
如花認真起來很可怕，我拉著她去西街夜市她都不為所動了，真的是練就了百毒不侵的體質。
如花果然是越來越瘦了，我甚至可以看到她的下巴和漸漸顯露出的腰身了，這真讓我驚訝。
有那么一天如花沒忍住在我面前大吃，然后自己又躲起來催吐，邊哭邊罵自己，看著真讓人心疼。
? ?如花家失竊，在鎮子上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 ?據說丟了祖傳的小金佛。
? ?為此如花家托了衙門一定要重查此事，務必把金佛像找回來。
? ?彼時已經是又一年的五月了，如花是真的瘦下來了。她穿著比似玉還美的衣裳走在街上，吸引著高分回頭率。
? ?即使是我跟她已經熟得不能再熟的老相識也忍不住對她浮想聯翩。
? ?當然，如花吃了多少苦，我也再清楚不過。
? ?如花問我，三叔呢。
我回答不上來。三叔已經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
如花還是貪戀美食，只不過有所節制了。她再也不能豪爽地在我面前啃下一整只烤雞又再吃五十個烤肉串了。哪怕是約她出來喝酒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小酌一口，一點也不灑脫。
我問她，瘦了開心嗎？
她說還好，雖然她想悅的人已經不在，但起碼還有漂亮衣服可以穿。
我說如花，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胖著的時候一樣可以很開心啊。
她搖了搖頭，你不懂，胖子怎么會快樂。
我問她，你還在想三叔嗎？
她嘆了口氣，說怎么可能不想，畢竟當初那么努力的原因就是為他?，F在的自己他看不到，多少會覺得可惜。
我想起三叔說的“如花是個好姑娘，可惜我不能給她一個家?！?/p>
如花現在既辜負了美食又辜負了愛。
我說如花，愛你的人不怕你胖。
? ?又一次看到三叔是在五月末了，在牢里。那天是我陪如花一起去的。
三叔看到如花，眼里的火焰燃了又熄。
如花家失竊的金佛像，就是三叔偷的。以三叔的能力，官府是無論如何也查不到他的，怎么現在會在牢里呢。
如花一點也不關心金佛像的下落，她就想知道三叔對她到底是怎樣的心意。
“還是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你會體驗失而復得，也會知道我想對你說的話。”
趁著如花先出去的功夫我問三叔是怎么一回事。
三叔說，累了，自首了，本來事情就與我無關，所以他就怕事情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叫我別犯傻，別再摻和到這件事里來。末了，還添了一句，好好替我照顧如花。
次日，還是在我做事的米店里，三叔把金佛像又偷偷藏回了這里。
如花啃著雞腿把金佛像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她問我，阿黃，你有發現三叔跟我說的話了嗎？
我看看金佛像又看看如花，搖頭。
突然如花放下了沒啃完的雞腿，直勾勾地盯著金佛像的頭頂。我湊過去跟著如花一起看，做好了三叔接下來秘密抒情的浪漫準備。那一撮像是被燙過的頭發上真的有字，上面細小的字跡分明刻著：
“六一兒童節快樂。”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