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心理01:寶釵只是惠,黛玉才是真賢

寶釵,無疑是一個印象管理的高手。寶釵的核心競爭力,不是德才和美貌,而是她打造自己形象的能力。


提到寶釵,大家的印象是端莊知禮的大家閨秀,是賢惠擔(dān)當(dāng)。而黛玉,被認(rèn)為愛使小性子,雖然真性情,但在“賢”字上輸給了寶釵。

這真真是誤會。書里其實(shí)有很多細(xì)節(jié),描寫黛玉的體貼:

小丫頭忙捧過斗笠來,寶玉便把頭略低一低,命他戴上。那丫頭便將著大紅猩氈斗笠一抖,才往寶玉頭上一合,寶玉便說:“罷,罷!好蠢東西,你也輕些兒!難道沒見過別人戴過的?讓我自己戴罷?!摈煊裾驹诳谎厣系溃骸傲_唆什么,過來,我瞧瞧罷?!睂氂衩徒皝怼w煊裼檬终?,輕輕籠住束發(fā)冠,將笠沿掖在抹額之上,將那一顆核桃大的絳絨簪纓扶起,顫巍巍露于笠外。整理已畢,端相了端相,說道:“好了,披上斗篷罷?!睂氂衤犃?,方接了斗篷披上。

整部書中,寶玉固然始終維護(hù)愛敬黛玉,但黛玉對寶玉,也十分友愛體貼。

對紫鵑這個半仆半友的“閨蜜”,也是愛護(hù)體貼有加。第五十七回,紫鵑試玉之后,寶玉發(fā)狂,紫鵑日夜辛苦地照顧?;貋碇?,和黛玉碎碎念。黛玉的回答是:“你這幾天還不乏,趁這會子不歇一歇,還嚼什么蛆?!卑吹览碚f,紫鵑的工作是伺候黛玉,倆人是仆人和主人的關(guān)系。貼身大丫鬟連續(xù)多天不在身邊,想必也有很多不方便,積攢了不少的工作。但黛玉的邏輯是,你這幾天在別處累了,回家來了趕緊休息休息。這完全是姐妹的待遇,而且是非常體貼的姐妹。相比之下,寶釵對鶯兒,就十分情薄了,特講究主仆位份,而且還很嚴(yán)厲的那種。第六十回里,寶玉讓春燕去向鶯兒道歉,還特意叮囑“不可當(dāng)著寶姑娘說,仔細(xì)反叫鶯兒受教導(dǎo)。”可見寶釵之嚴(yán)厲,寶玉等人也是十分明白的。

什么是“賢”?賢字從貝,最早的意思是善于理財(cái)。到了《說文》,對賢的解釋是:多才也。后來人們用這個字來形容“德才并美”,比如諸葛亮《出師表》里的“親賢臣,遠(yuǎn)小人”,就是勸后主親近德才并美的臣子。


不管從哪個意義上講,黛玉之賢,書中都有明確的線索。

論品行,“一從陶令評章后,千古高風(fēng)說到今”PK“好風(fēng)頻借力,送我上青云”,誰賢?這是觀其言。再看其行。金釧兒投井死后,寶釵去看王夫人。王夫人尚有不忍,但年紀(jì)尚幼的寶釵義正辭嚴(yán)地說:“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涂人,也不為可惜?!薄耙棠镆膊槐啬钅钣谄?,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發(fā)送他,也就盡主仆之情了。”黛玉則是完全不同的理解。寶玉因金釧兒和琪官的事被打,黛玉去探病,只哭著說:“你從此可都改了罷!”寶玉的反應(yīng)是長嘆一聲,道:“你放心,別說這樣話。就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如果不是知道黛玉能夠理解,寶玉是萬萬不敢說出這樣的話的。

論才華,黛玉和寶釵各有千秋。寶釵博學(xué),黛玉聰慧,詩詞文采不相伯仲。論理家之才,也都是一把好手。書中寫寶釵是明寫,和探春、李紈共理大觀園,探春改革的主意一出,寶釵就立刻評價(jià)道:“善哉,三年之內(nèi)無饑饉矣!”可見對賈府財(cái)政問題,是了然于胸的。寫黛玉,就是暗寫,黛玉似乎從來沒有涉足過管家的問題,但第六十二回,黛玉和寶玉說:“要這樣才好,咱們家里也太花費(fèi)了。我雖不管事,心里每常閑了,替你們一算計(jì),出的多進(jìn)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致后手不接。”同樣了然于胸。管理自己的隊(duì)伍,迎春那里一會兒奶媽鬧事一會兒司棋砸廚房,探春那么精明,也有翠墨給蟬姐兒傳閑話,寶玉那里,更是亂七八糟,完全的任人唯親,毫無管理可言。而黛玉和寶釵的院子和私人團(tuán)隊(duì),似乎從來鐵桶一樣,足見其理家之才。

但賈府上上下下都像被蒙住了雙眼,交口稱贊寶釵的“賢”,看不到黛玉的“賢”,咋回事?

這就要說到社會心理學(xué)上的一個重要原理:印象管理。歐文·戈夫曼研究指出,人們試圖以一定的方式去管理和控制他人對自己的印象,確保他人對自己做出愉快的評價(jià)。

寶釵,無疑是一個印象管理的高手。寶釵的核心競爭力,不是德才和美貌,而是她打造自己形象的能力。


寶釵特別擅長按社會期待塑造自己的形象

其實(shí),用古代觀點(diǎn)衡量,黛玉才是貨真價(jià)實(shí)的大家閨秀,五世列候,父親是探花、欽點(diǎn)巡鹽御史,這是最清貴的出身了。寶釵家只是皇商,士農(nóng)工商,社會地位并不高,但寶釵在人前,總用“大家閨秀”的言行來展示自己。第四十回,賈母在大觀園宴請劉姥姥,大家行酒令玩,黛玉當(dāng)眾說了“良辰美景奈何天”,“紗窗也沒有紅娘報(bào)”。事后寶釵拿這個來教育黛玉,一番大道理講得情真意切,終于讓黛玉暗伏。黛玉從寶玉那兒新看來的禁書雜書,其實(shí)是人家寶釵小時候看剩下的。但寶釵就是能做到雙重思維,心里知道是好文章,人前一句口風(fēng)不漏。到了第五十一回,薛寶琴用《西廂記》、《牡丹亭》的典故作詩,寶釵說:“前八首都是史鑒上有據(jù)的,后二首卻無考,我們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兩首為是?!边溃Υ蠊媚镅剑?dāng)眾說謊真的好么?你不是小時候就已經(jīng)看得熟熟的了?


寶釵特別擅長自我美化

協(xié)理大觀園時,探春在充分調(diào)研賴大家花園的基礎(chǔ)上,想出了一個讓婆子們分片承包大觀園的主意。但寶釵和婆子們談話時,是這樣說滴:“我如今替你們想出這個額外的進(jìn)益來,也為大家齊心把這園里周全的謹(jǐn)謹(jǐn)慎慎,使那些有權(quán)執(zhí)事的看見這般嚴(yán)肅謹(jǐn)慎,且不用他們躁心,他們心里豈不敬伏。也不枉替你們籌畫進(jìn)益,既能奪他們之權(quán),生你們之利,豈不能行無為之治,分他們之憂。你們?nèi)ゼ?xì)想想這話?!?b>聽聽,甚至不是“我們”,是“我”,替你們想出了這個額外的進(jìn)益,探春哭昏在廁所了有沒有?而且,“我”還替你們費(fèi)心“籌畫”,你們的利益、上下左右的關(guān)系,“我”都為你們考慮到了。這樣的寶釵,下人如何不愛敬?

寶釵不但善趨利,而且善避害。第二十七回滴翠亭,寶釵聽到小紅和佳蕙說悄悄話,書中是這樣描述的:

寶釵在外面聽見這話,心中吃驚,想道:“怪道從古至今那些奸淫盜的人,心機(jī)都不錯。這一開了,見我在這里,他們豈不臊了。況才說話的語音,大似寶玉房里的紅兒的言語。他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鉆古怪東西。今兒我聽了他的短兒,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墻,不但生事,而且我還沒趣。如今便趕著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個‘金蟬脫殼'的法子?!?/p>

她所謂“金蟬脫殼”的法子,就是嫁禍黛玉。而小紅得到的結(jié)論是:“若是寶姑娘聽見,還倒罷了。林姑娘嘴里又愛刻薄人,心里又細(xì),他一聽見了,倘或走露了風(fēng)聲,怎么樣呢?”可憐黛玉,全不知情中,形象又落下了一大截,敵人又多了幾個,風(fēng)刀霜劍又嚴(yán)酷了幾分。

寶釵特別擅長投其所好

第二十二回,賈母要給寶釵過生日,書中寫道:“賈母因問寶釵愛聽何戲,愛吃何物等語。寶釵深知賈母年老人,喜熱鬧戲文,愛吃甜爛之食,便總依賈母往日素喜者說了出來。賈母更加歡悅?!睂煊?,也一樣投其所好。黛玉說漏嘴后,寶釵不惜自我暴露自己小時候也看西廂、牡丹、元人百種,喚起黛玉的情感共鳴,然后又溫和體貼地給黛玉送燕窩,黛玉很快就把她當(dāng)成了摯交。給客居的湘云又出主意,又送螃蟹,幫寶玉的丫鬟襲人做針線……這些努力一點(diǎn)點(diǎn)構(gòu)筑起來寶釵的“賢”者形象。

反觀黛玉,完全沒有印象管理的意識,賢而不顯,還總被黑。一個善良、體貼、多才又有情趣的姑娘,生生被描摹成了小性兒、行動愛惱、愛轄制人的人,真讓后人為之一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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