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離開的時候，給家里留下了一筆數額不菲的債務。
有一段時間，我們全家人都處于一種接近崩潰的狀態，整個家庭籠罩在陰沉與灰暗之中，無法自拔。一邊沉浸在父親離開的悲痛之中，一邊還要面對討債人的惡語與鄙視。無力、迷茫、悲憤、不甘……那段時間可謂是人生經歷過的最灰暗的日子。
好在我們一家人始終相親相愛。那樣的日子，惟有一家人緊緊地抱在一起，才能感覺到這世界，還有溫暖，還有希望，畢竟我們都還存在，我們都還年輕。
生活還要繼續，一切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艱難與無力。我們總算挺了過來，還能夠向前看。
在所有親戚與朋友的眼中，我和我們家人，成了向世人公開的窮人，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家窮。的確，我一直都很窮，可我卻從來沒像所謂的窮人才應該過的日子那樣去生活。
我一直夢想著自己能夠四處旅行，更多地見識外面的世界，作一名浪子，甚至一位自由職業者，或許這聽起來有些不羈與不現實，可這的確是我夢想的。
元旦前，我和一位朋友報團去了一趟國外，算是給自己散散心，迎接嶄新的一年；從沒出過國的我，也一直想有個機會，去看一看外面的真實世界，而不是網上、電視或者書籍中的世界。
我的一位朋友知道我出國了，給我發了一條短消息：“你出國了？”似乎是有點不敢相信，而與我確認。不過，當時已經在國外，并沒有收到，回來后才看到這條短消息。同時收到的，還有幾條我在國外期間，這位朋友打我電話而我未能接通的提示短信。
回來的當晚，我就給朋友回復了一條短信：“不好意思，手機在國外沒有信號，剛看到你的短信。我今天剛回來。”
不一會兒，我那位朋友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你小子，真夠瀟灑的呀，居然玩到國外去了！”
“沒有啦！現在出國很簡單的嘛，你想出國，去辦個護照，不也隨時就能出去了。”
“我可沒你那么多時間。我還要上班，每個月除了交房租，還得攢錢買房子，壓力山大。話說你倒是心挺寬呀，你比我還窮，壓力比我大多了，你居然還敢跑到國外去玩一趟，我都不舍得出去玩。”
還沒等到我說話，他又接著說：“別說出國，上班后，我就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城市，沒出過遠門，一想到出門花錢如流水，我就沒有勇氣了。你這次出國，花了不少錢吧？”
我冷冷地回他一句：“沒有很多錢啊，走的特價團呀。”
“哦，還有特價團？特價團那也不便宜呀。幸虧我的心態沒有你好，不然我估計也和你一樣，沒有存款了。我今年總算是存了點錢，可以過個安穩年了。”
我當時真想頂他：
我比你窮，我就不能出國玩了？
我比你窮，我就得陪著你，不能出遠門，不能走得比你遠了？
不知道現在很多地方可以免簽，不用簽證費嗎？
不知道淡季時，有很多特價機票、特價團嗎？
不會提前做旅游攻略，節省開支嗎？
自己不舍得出門旅游，跑過來酸我有意思嗎？
我沒有存款，你給我還是咋地？
……
可惜，對于我來說，這些話是屬于那種只能放在心里，而說不出口的。最后，我只好附和一句：“跟你不能比啦！”然后，草草掛了電話。
那一年春節回家，我給母親帶了一件毛呢大衣。
父親在世的時候，已經好多年沒有給母親買過衣服、鞋子了。每年春節，我母親的衣服，要么是我姐姐，要么是我姨給她買。母親已經很多年沒有收到過男性贈送的禮物與衣服了。
雖然母親嘴上說我亂花錢，衣服不合身等等，可是她臉上久違的笑容讓我看得出來，她是開心的。
自從家里出現變故后，母親就一直悶悶不樂，也無法釋懷，因為她總是在擔心。她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我們，她擔心這些債務，會成為我們未來生活的負擔。我和哥哥、姐姐不停地勸慰母親，一切都會好起來，我們還年輕，這些都不是大問題。看到我們臉上的無畏以及對未來生活的自信，母親總算是心情舒暢了些。
我跟母親說，過春節，我們要開心點，壞運氣才會走開。
大年初二姑姑們回娘家。吃飯的時候，三姑看著我母親穿的新衣服，便問道：“嫂子，你這身衣服看起來質量挺不錯，很有質感，不便宜吧？”
我沒告訴過母親衣服多少錢，三姑這么一問，母親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便隨口說了句：“兒子給買的，我也沒問。”
“看衣服的款式和料子，應該不便宜。你還真舍得花錢呀，給你媽買這么貴的衣服。”三姑帶著些許責備，又有些羨慕的口吻對著我說。
“嫂子，你們家現在還欠著這么多債呢，你怎么能隨便讓兒子買這么貴的衣服呢？你們家現在是非常時刻了，要多想辦法掙錢，日子得過節儉點，該省要省，不該買的東西不要亂買。孩子們現在負擔多重呀，你要多為他們考慮一下。我今年為了給兒子相親準備東西，自己都沒舍得買新衣服。我們這個歲數了，春節還穿什么新衣服呀？”
我母親聽了，很尷尬，臉都紅了。
我很不高興，但畢竟是長輩，只好面帶微笑，對著三姑說：“我偷偷給我媽買的，沒讓她知道。從外地買回來了，總不能再讓我退回去吧。這衣服也不貴，外面商場經常做活動，這衣服是半價我才買的。”
三姑聽了，“哦，那還好，少浪費點錢。”
然后又說道：“嫂子，你以后得注意點。街坊鄰居們都知道你們家的情況，你穿衣打扮不能太好了。鄰居們別人看到你穿的衣服比他們還好，會在背后閑言碎語地議論的。”
看到母親很為難的樣子，我沒忍住，頂了三姑一句：“我們家又沒偷，又沒搶，別人干嘛要議論？過年給我媽買件新衣服，不很正常嗎？這衣服又不是很貴，更不算奢侈，家里面衣服的售價也跟這個價格差不多呀。”
看著我有些不高興，三姑也不再說什么。大家都沉默著吃飯。
其實我真的想沖著三姑說，你只不過是看著我媽的衣服好看，有些嫉妒罷了。憑什么我們家比你窮，就要過得比你慘，就不能看起來很體面了？你自己不舍得花錢買衣服，兒子也沒給你買，你心里不平衡了，其實，我們家一直都這樣啊。
以前我們家生活水平比較好的時候，你買不起衣服，過得沒有我們體面；現在我們家背著債務，經濟水平不如你家了，你自己舍不得買衣服，我們家只是與之前一樣，喜歡把生活過得體面而利落。我們沒有變，你也同樣沒有變；可是，你卻認為我們應該變，憑什么呢？那只是你自己沒有能力，不會將生活有所改變罷了。
我們身邊從不缺乏這樣的人。他們自己沒有勇氣，思想上背著包袱，不愿意改變單調的生活，將生活變得多姿多彩，舍不得給自己健身、旅游或者休閑的時光，便難以接受那些比他們條件差的人，居然可以過得比他們舒服，比他們享受。
生活是一種態度，在于選擇。如果你不能掌握自己的生活，喜歡單調如一，那么就不要去鄙視別人的多姿多彩，盡管他們比你窮，但他們的窮開心，你也不會懂。
窮開心，說明他們對生活依然充滿著希望。
沒有誰，一定要過得比你慘才行；只有你可能會讓自己過得慘罷了。
作者：小豌豆，一顆畢業于哲學專業，愛磚字的豌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