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從前有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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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廟。

廟前臺階上蹲坐著一個穿著老舊僧袍的中年和尚,他左手架在膝蓋上,右手則一顆接著一顆往嘴里丟棗子,他望著前方已經遠去的負劍身影咧嘴笑了笑:“貧僧等你一甲子。”

等年輕劍客下了山?,天色已近昏暗,夕陽的點點余暉將他的影子拉的老長。

劍客抬頭看了看山道盡頭站著的人影,不覺間加快腳步。

“怎么樣?”待劍客走到跟前,那人影便開口問道。

“極西沙海。”劍客望向西面,而后接著道:“但那和尚說,去了也未必找得到,那人自中原一統以后,便銷聲匿跡了。而且,他還說,哪怕我找到了,也打不贏。”

滿頭白發但樣貌看上去卻比劍客更年輕的男子,伸手去摟劍客的肩膀,奈何還沒碰到,便被劍客躲開。他悻悻然收回手,嘿嘿笑了兩聲,嘴里嘟噥道:“新劍魁?我怎么覺得你跟個大姑娘似的,還怕我這個百無一用的書生吃了你不成?”說著書生彎腰將地上的書箱提起而后背在背上:“走吧,這里可是東海之濱,要到極西沙海,可是要穿過整個中原國。”

劍客嘴上雖然說道:“我一人去就行。”雙腳卻老實的跟上了書生的腳步。

劍客,是中原國一統中原后,江湖上聲名最盛的幾人之一,由于戎亂劍魁已經銷聲匿跡十多年了,所以劍客還有個“新劍魁”的名號在江湖上流傳。

書生,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讀書人,機緣巧合下為劍客所救,從那之后一直到現在,就如同狗皮膏藥似的跟著劍客。最開始劍客很是反感,不止一次讓他離開,但每到此時,書生就會抖一抖身后的書箱:“你知道什么叫負笈游學么?”再接著就是一個接一個的大道理,簡而言之大概也就是說,他的目的不是要跟著劍客,而是他本身就沒有目的地,只為游覽天下增長見聞,所以索性就跟劍客同路而已。

久而久之,劍客和書生就成了朋友。

書生知道劍客自始至終的目標便是戎亂劍魁,更是為了尋找其蹤跡已經走遍大半中原,此番上山找那和尚也是原由在此。

天下劍士以劍魁為目標自然無可厚非,不過劍客追尋劍魁蹤跡卻另有原因。

在劍客少年時,中原還未一統,銀合國與天鼎國尚在交戰之中。劍客的父親就是一名銀合士卒,不過卻沒有死于沙場,而是死于戎亂劍魁之手。

所以劍客從來的目標并不是瞻仰那所謂戎亂劍魁的無盡風流,而是寥寥報仇二字而已。

“要不,你陪我往南海走一走?那和尚不是說了嘛,哪怕你找到了,你也不是他對手。”走在前面的書生突然打破沉默。劍客跟在后面,只看到他一頭白發,看不見表情。”

“我只去鬼蜮。”鬼蜮就是極西沙海。劍客盯著書生的后腦勺,冷冷的說道。

“你就這么想去送死?”書生忽然有些氣惱,猛然停下腳步,轉過身質問劍客。

哪怕劍客身負超一流大宗師的武道修為,這一刻居然鬼使神差的晃了神,猝不及防之下與突然轉過身的書生撞了個滿懷,劍客的身體正要往后倒退,卻被書生反手扶住,一時間竟然掙脫不得。

劍客抬起頭正好感受到書生熱切而又不可回避的目光,突然意識到這家伙原來還比他高。

背后長劍突然出鞘,下一刻出現在手中,地面沙石飛卷,劃出一道深溝:“再碰我,斷你雙臂。”


書生似乎是被嚇傻了,站在原地既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劍客忽然有些心虛,他目光游離向右前方的地面:“從這到鬼蜮,一路走走停停怎么也要三五年,我有信心在到達鬼蜮之前便能沖擊陸地神仙。”他覺得自己有點多話。

書生滿頭白發,夕陽的余暉灑落其上,泛出點點磷光。長長的睫毛微微跳動,眼眸深邃如深秋時家鄉的那一泊潭水。

劍客接著解釋道:“他絕對沒有陸地神仙境界。”說完,劍客有些后悔:我什么時候這么啰嗦了?

最終,書生還是跟著劍客去往極西沙海。一路由東至西,曾經到過的地方以及之前從沒來過的地方都留下他們的足跡與傳說。

當他們快要抵達極西沙海的時候,劍客果真如幾年前他所說的一樣,具備了沖擊陸地神仙的資格。

但書生卻突然消失了,沒有留下只字片語。


劍客等了很久,最終是沒能等到書生,他只好獨自去往極西沙海。

曾經感覺需要又很久才能到達的地方,突然一下子就到了。

劍客開始四處打聽那位戎亂劍魁的消息,但皆無果。

有人說他與當年他所救下的天鼎公主隱居山林了,也有人說他早就死在了戎亂,死在了那個兵荒馬亂的時代。

劍客更相信前者,因為他父親就是在押解那天鼎公主的歸途中為戎亂劍魁所殺。可笑的是,當時那位劍魁根本沒有出劍,只是隨手一揚便將囚牢四周守衛盡數震退,而劍客父親的胸口卻恰巧被囚牢飛濺的碎屑刺穿心臟。

再然后,劍客便在極西沙海外結廬而居。

茅廬之外是一片荒涼大漠,在視野的盡頭天穹與一望無際的沙海連成一線。

一年、兩年或者三年,劍客自己都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只知道他離陸地神仙境界已經不遠,也許只差一剎那的頓悟。也正是這個時候,江湖上傳出一道消息,使他第一時間離開了極西沙海,重新踏足江湖。

戎亂十八魁之一的槍魁于不久之前隕落。

是自中原一統以后便銷聲匿跡多年的魔教重現江湖。槍魁與魔教本就有舊怨,經過他多年來的明查暗訪此次終于被迫浮出水面。而戎亂槍魁在竭力拼死一位副教主以及兩位超一流大宗師境界的長老之后不久便與這片江湖永訣。

槍魁于劍客有恩,他自然會前去吊唁。而吊唁之后,他會只身直搗魔窟,為槍魁,也為江湖。

當劍客準備只身前往魔窟時,有不少同來吊唁槍魁的江湖俠士都站出來表示愿意一同前往,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不過他生性冷淡,那些人愿意跟著便跟著好了。

魔教興于戎亂時代,那時戰火紛飛,民不聊生,不少心術不正的江湖人士以武亂禁,趁著時局混亂做盡壞事。其中不乏武功超絕之輩,最鼎盛時期,一正兩副三位教主都是接近陸地神仙境界外,還有一十二位長老也有超一流大宗師水準。

不過后來銀合國一統中原,改國號為中原國,魔教也隨之潛伏,若不是此次槍魁使他們被迫浮出水面,想必還會繼續蟄伏。

進了魔窟,劍客一人仗劍直接往深處掠去,不多時便于魔教剩下的一正一副兩位教主遭遇,那兩位也是自百多年前起便是江湖有名的超級高手。

高手有高手的傲骨與執念,再加上他們自持武力,認為這個還沒三十歲的江湖“新劍魁”縱使境界再高也不至于是他們中任何一人的對手,因此正教主沒有出手。

可惜事與愿違,劍客與副教主兩人捉對廝殺雖然境界在伯仲之間,但仍是劍客稍勝一籌,只見他抖手擲劍于半空,一劍瞬化萬劍:

“劍彌千秋塵。”

那副教主乃是拳法大宗師,戎亂時曾與拳魁一戰,僅輸半招。他來不及驚嘆劍客此招的驚艷,不及多想,混身氣機在眨眼間攀升至絕巔,猶如疊浪滾滾,一重高過一重。雙拳同樣演化千萬拳。

一拳擋一劍。

可惜,仍差一劍。

副教主右手捂住左胸,踉蹌退后。

劍客抬手擦了擦嘴角滑落的血絲,這是強壓體內翻涌氣機所致。

場中兩人眼神交匯,身形再度飛掠而起。

魔窟深處劍光拳影交錯,雖無聲,但卻比起外面魔教教眾與江湖俠士的廝殺聲更加慘烈。

眼見副教主就要死于劍客劍下,正教主終于安耐不住,倒提長刀從一個刁鉆角度直取劍客面門。

劍客此時根本沒有余力應對,但他心下無懼,只是略微偏轉視線,對著已經近在咫尺的正教主輕輕揚起了嘴角。

正教主心胸羞愧無比,手下長刀卻沒有縮減頹勢,反而更加凌厲三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劍客只發現他視野中突然伸出一只修長潔白的手臂,四兩撥千斤般將長刀刀尖向一側挑開,那手臂末端的手腕上有一個猩紅的卍字印記。

是他!

劍客腦海中閃過很久之前不辭而別的白發身影。書生有一次在小溪邊洗臉時,曾挽起衣袖,他無意間瞥見形似卍字的印記,從此便長留心間。

腦海中的身影逐漸于眼前的人影重合。

劍客不禁反問自己,是他么?

正教主站穩身形,一語道破天機:“遁世十數年的劍魁也要來趟這趟渾水么?”

來人戴著一張黑色面具,看不清樣貌與表情,只有一頭銀色長發在無風的魔窟內微微搖曳。

只聽面具下發出一聲嗤笑,而后那人竟毫無征兆的向發問之人飛掠而去。

劍客見狀也來不及多想也不愿多想,便換上一口新氣,沖向那堪堪緩過神來的魔教副教主。

那日之后為禍江湖近兩百年的魔教算是徹底覆滅,只有幾位長老和少數教眾逃過一劫,單憑他們已經不足以在已經大一統的中原國翻起什么浪花了。

江湖上也開始流傳出新老兩位劍魁聯手伏魔的佳話。

可惜在整片江湖還在感嘆能生在兩位劍仙同存于世的時代是多么值得慶幸的時候,便傳來兩位劍魁問劍于南海觀音崖,最終老劍魁含笑而死的噩耗。

劍魁將魔教教主擊殺之后沒有直接離去,而是靜靜站在魔窟入口處,似乎在發呆。見劍客調息完畢,體內氣機趨于平緩之后才一閃而逝。

劍客站起身,眼神復雜的望向劍魁離去的方向,他不明白為什么當他尋找近十年而不得的人而今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卻沒有出言將他留住,更沒有提劍與之廝殺以報殺父之仇。

劍客沒有理會一個接一個上前寒暄的江湖俠士,他安慰自己:“如今傷勢未愈,無需逞那匹夫之勇。”

不過可笑的是,劍客在當晚喝過兩壺女兒紅之后便動身趕赴南海。

書生曾說過他的家鄉是南海的一個小漁港,但已經很久沒回去了。他說等他游遍中原河山再回去,那是他負笈游學的最后一站。

書生就是劍魁。

所以當時在魔窟,他沒有出劍。他知道書生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離去,是為了等他平穩體內氣機,也是在等他出劍。

當劍客找到書生的時候,書生正陪著一群孩子嬉戲。書生見到劍客,先是露出驚喜之色轉瞬便只剩無奈,他將孩子們打發離去,而后自顧走在前面。

劍客默然而隨,一如當年他從山上下來時,書生在前走,他在后跟。

“其實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來。”書生打破沉默。

“為什么?”劍客語氣有些冰冷。

“為什么什么?”白發人問黑發人道:“為什么不告訴你我就是你苦苦尋找的人,還是為什么我不在你還弱小時先殺了你?還是為什么在魔窟時要救你?”

“為什么是你?”劍客絲毫沒有發覺自己已經咬破了嘴唇。

書生似乎也沒料到劍客會這么問,他一時間不知怎么回答。

于是他只好轉而問道:“怎么發現是我的?”

“在魔窟時,你忘了將手腕遮住。”劍客竭力壓抑無比復雜的心緒。

書生聞言跳腳罵娘:“天知道那家伙會那么沒節操,居然出手偷襲,情急之下我哪還能顧及這么多。”

“一戰吧,要么我殺了你,要么你殺了我。”劍客右手微顫,背后長劍低吟。

書生沒有回頭,只是嘆了口氣,右手輕輕抬起,一個長條狀的布囊剎那飛至,落于其手中。

劍客見過那個布囊,它經常跟一把油紙傘一起被書生固定在書箱上背在背后。

接著,在南海觀音崖上,書生與劍客,新劍魁與老劍魁,一戰定生死。

最后,滿頭白發的書生倒在劍客懷里,他一邊笑一邊咳血:“別信江湖上說的我跟什么天鼎公主隱居山林,我只是早年欠了天鼎皇帝一個人情,他求我救她女兒而已。不過救了也是白救,她后來自盡了。我從來不殺無辜之人,沒想到唯一一次意外竟是害了你父親,對不起。”

劍客已經泣不成聲,他反問自己,大仇得報之后不是應該開心么?

書生說他有點遺憾,沒能跟著他繼續走江湖了,他說他喜歡那種感覺。

書生說,當年之所以不辭而別是因為他已經感知到劍客已經開始叩擊陸地神仙的大門,過不了多久就能察覺到他的武道境界,已經不是他極力壓制就能躲過的,畢竟是近在咫尺的朝夕相處。

書生說,他雖然有愧,但不后悔,因為如果沒有劍客父親的死,或許他會逍遙快活但永遠遇不到劍客。

書生還說,他那把劍叫佛謁,希望劍客能帶著它走遍江湖,這樣,就當是他陪著他走完了剩下沒走的路。

書生說了很多很多,但直到閉上眼的那一刻,他都沒告訴劍客,他早就已經可以成為陸地神仙,只是他不愿。

“可惜啊。。”書生緩緩閉上眼睛。

可惜皆是男兒身。


很多年之后,劍客背著佛謁重新回到那座廟前。

當年的中年和尚現在已經直不起腰了,但精神還很好:“來了?”

“來了。”

“佛門相信有來生,你信么,信,自然就有。”老和尚將劍客的頭發一縷一縷剪去。

劍客跪在佛前,沒有答話。

接著又過了很多很多年,一個身披黑色斗篷的人抱著一個嬰兒上了山,靜靜站在大雄寶殿之前。

一個白眉白須但卻腰桿筆直的和尚從殿中走出,他看了一眼如同從黑暗中走出的男人,而后接過嬰兒,他看見嬰兒朝他笑,他突然心有所感,想起師父當年的話,于是伸手將嬰兒右手輕輕抬起,只見那嬰兒手腕上有一個形似卍字的紅色胎記。

于是,他也笑了。

從前有座山,山叫盞璃山。

山里有座廟,廟為國業寺。

廟里有個老和尚和小和尚,老和尚跟小和尚講:“從前有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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