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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天，孩子的臉。火球似的太陽剛才還高高掛在頭頂，一會兒功夫就不知去向。天上的陰云愈聚愈厚，越壓越低，布滿陰云的天空就如一塊臟兮兮的抺布。
塔里木河的上空劃過一條金色的長蛇，隨之響起了隆隆的雷聲。平地起了狂風(fēng)，在原本平靜的水面上掀起了浪花。
狂風(fēng)掀倒了河灘上插著的遮陽傘。傘下的白楊朝她男朋友揮起了手:王龍，快上岸，要下大雨了。
白楊的聲音，被呼嘯的風(fēng)聲淹沒了。王龍看見刮起的大風(fēng)，吹倒的傘，也看見了白楊的招手，便往河灘上游。王龍剛剛學(xué)會游泳，只會最筒單的狗刨，因而他只在淺水里游泳，沒敢往深水處游。
新疆的風(fēng)，刮一陣，停一陣，刮的時侯狂暴，停下后又很安靜。一動一靜之際，王龍就聽見岸邊，離白楊不遠(yuǎn)的地方，有個女人的呼喊:小伙子，快救救那兩個孩子，快救命啊！王龍便扭轉(zhuǎn)頭，往后一看，湖里有兩個孩子在亂撲騰，一沉一浮。
河灘上也有人在喊:快救人啊！此刻王龍離那兩個孩子最近，白楊也喊:王龍，快救救那兩個孩子。
平地又起狂風(fēng)。一個半人多高的浪頭撲來，王龍的鼻、嘴和耳朵里灌滿了河水。轟的一聲響，他的大腦瞬間空白，完了，我要死在這里了。又一個浪頭撲來，王龍被河浪推了幾米遠(yuǎn)，他的腳竟著地了。
對死亡的恐懼讓他拼命往河灘上跑。
河里的兩個孩子消失了。風(fēng)還沒有停，就下起了雨。雨大極了，成千上萬道水簾子從天而降，一粒粒大雨點(diǎn)砸向大地，河和天連成一片。
一人多高的浪頭一個接一個朝河灘上撲來。
兩個消失在河里的孩子終于被河浪拋到了岸邊，此刻，他們已了無生息。
女人上前抓住王龍的胳膊，使勁地?fù)u晃，然后拍打著王龍的心囗，驚天動地的哭聲響起:你為什么不去救他們？為什么？為什么？你好狠的心啊！
雨漸漸小了，風(fēng)也小了。河灘上聽說淹死人了，很快聚在了一起。他們同情地看著癱坐在地上的女人，然后都拿刀子樣的眼神殺著王龍。王龍無地自容，羞愧地低下了頭。
白楊用手抺了臉上的淚水和雨水，厭惡地甩開王龍搭在她肩上的手，跑了。
王龍?jiān)诤竺孀?白楊！白楊！他很快追上了白楊。王龍想拉白楊的手。白楊卻躲開了:別碰我。“你知道我不會游泳，那一刻我都差一點(diǎn)淹死。我如果救他們，不但救不了他們，還得搭上自己的命。”
白楊的目光像刀子，緊緊盯著王龍的眼:救人與救不了人是兩碼事。你不救人，可以看出你的人品，如果你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救他們，而救不了，又是一回事。你只管自己逃命，如果換我掉河里快沒命時，你肯定也不會救我。我們分手吧，你太讓我失望了，我不要嫁一個人品不好的男人。說完轉(zhuǎn)身跑了。
王龍絕望地喊:白楊一一白楊一一，然后坐在河灘上捂著臉哭起來。
第二天，第三天，所有認(rèn)識王龍的人都和他斷絕了關(guān)系，那個失去孩子的女人，還有岸邊的眾人，到處宣揚(yáng)王龍見死不救的事。無論他走到哪，身上都落滿錐子樣的目光。
一到晚上，只要王龍閉上眼，就見到那兩個孩子指責(zé)和呼喊，還有女人的哭喊和詛咒，白楊的冷漠和怨恨，和周圍人的嘲諷，所有的這些，像一張網(wǎng)，把他緊緊地裹著，越裹越緊，然后他就驚醒，恐懼地盯著房頂，然后頭越來越痛，走不出來的他，三天后就瘋了。
瘋了的王龍總在河灘上顛顛地走，嘴里總是胡言亂語:你們別再叫，我求求你們了，我這就去救你們。……我這就陪你們一起死……
這天中午，王龍正在河灘上走著，忽然看見兩個孩子在河里撲騰，嘴里還大聲地喊著救命。王龍一下跳進(jìn)了河里。王龍就在河里朝那兩個一浮一沉的孩子游去。
但他并沒游多遠(yuǎn)，就喝了幾囗渾濁的河水。他游不動了，湍急的河水很快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在河水中撲騰了幾下，慢慢地往下沉，直到失去了蹤影，只剩滾滾的塔里木河水，一路朝東流去。
王龍的身體被打撈上岸時，他的眼還是圓圓地睜著，任憑人們怎樣的努力，他的眼都沒有閉合。
河灘上的人都納悶，這瘋子干嗎跳河呢？后來有個人喊，瞧河中還有條狗呢。有個人說，這瘋子是不是想救那條狗呢？馬上有人反駁:聽說他連人都不救，還救狗？
河中真有條狗，狗在河水中浮浮沉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