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妖
文/李昭鴻
一
秦淮和清絕自幼就是青山鎮上唱戲的角兒,按郭大爺的說法,那就是祖師爺賞飯吃。打小往那一站,嗓子一亮,范兒一起,就知道路子正,前途不可限量。
青山鎮對唱戲看得重的很。每一年的逢年過節,全鎮的人都要在鎮上那個巨大的戲臺子邊上聚著,載歌載舞,唱戲敲鼓,祭拜天神。
秦淮其實是不喜歡唱戲的。唱了十幾年了,一個大小伙子天天要在戲臺子邊待著,開嗓練嗓,來來回回都是些癡男怨女的套路,都唱膩了。
他有時候問清絕,“你說說看,唱戲到底有什么意思?”
清絕總是一副看的開的模樣,“淮哥兒,你就安安心心給唱著吧,要不郭大爺又要來拿水煙斗敲你頭了。”
秦淮不懂清絕,清絕這么一個好好的姑娘,怎么就迷上了唱戲,像著了道一樣,沒日沒夜地練。她自個兒練不要緊,要緊的是秦淮和她搭著唱一出戲,他們就是形影不離的搭檔。清絕練,他也得練。他們天天練功唱戲,在青山鎮的人們看來,這二位就是青山鎮少年里的兩位角兒了。
郭大爺尤其這么覺得。
郭大爺以前就是青山鎮的戲霸,年輕時候那也是驚才絕艷,名震一方。一口嗓子亮出來,如青鳥振翅,似焰火升空,清靈又明亮。但如今老了,經歷了年歲,唱不動了。看到鎮里的這兩個戲胚子,心里喜歡的很。秦淮和清絕在傍晚太陽落山時候,到戲臺子邊練戲,就是郭大爺定的規矩。
每到傍晚這個時候,郭大爺頂個圓鼓鼓的大肚子,扇個蒲扇,挪出來。他手里提著根長長的水煙斗,發出汩汩的水聲。郭大爺抽一口煙,喊一聲:“小的們,開始嘍!”清絕和秦淮就要開始練戲。
戲聲遼遠,秦淮的嗓音直干云霄,厚重又嘹亮。而清絕的戲,柔情似水,妖媚入骨,兩股聲音如同季風一般,整日逛蕩在青山鎮的上空。
秦淮頂怕了郭大爺,怕了郭大爺手里的水煙斗。銅做的,硬邦邦,敲起人來,響當當。
郭大爺喜歡說自己年輕時候的事兒,說自己年輕的時候,外號叫“玉面白龍”,喜歡他的姑娘,從戲臺子這一頭排到那一頭,夸張得很,秦淮覺得扯淡。但郭大爺嘴里有一個事兒,秦淮是信的。
那就是戲妖。
郭大爺說,“這世上有一種妖,唱戲唱的爐火純青,也是著了那戲的道了,但妖天生是要吃人的。戲妖能變成人形,吃人不吐骨頭。”
清絕不解,“會唱戲的妖,還是妖嗎?這戲畢竟是人寫的,那妖唱著戲,還能吃人?”
郭大爺臉色一沉,說,“妖就是妖!”
秦淮看著郭大爺的臉,把這話牢牢記住了。
二
林宛白是最近才來到青山鎮的。
沒有人知道,林宛白是哪里來的,但青山鎮的人對于會唱戲的人,總是不拒絕的。
林宛白生的一張鵝蛋臉,眼角一顆淚痣,五官精致得巧,是一個大美人。在青山鎮一開嗓子,就把秦淮給震到了。
如涓涓山泉一般的清爽,一點不拖泥帶水,但細節里又有千絲萬縷的情緒,跟清絕唱戲完全不一樣。
秦淮聽清絕唱了十幾年,以為清絕就已經是姑娘里唱戲的巔峰了,這是頭一次聽到另一個姑娘有著這樣的嗓子。
秦淮問清絕,“你覺得林宛白唱的怎么樣?”
清絕說,“不怎么樣。”
秦淮說,“我覺得挺好。”
清絕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在夕照的余暉里走遠。
秦淮唱戲十幾年,頭一次看見清絕比他先走。郭大爺拿水煙斗梆地敲了下秦淮的腦袋,秦淮痛的叫出聲來。
秦淮說,“哎喲喂,我的郭大爺,她先走了,您怎么還敲我啊?”
郭大爺說,“該!”
秦淮覺得莫名其妙,但他確實覺得林宛白唱的好。平心而論,清絕也唱得好,但文無第一,況且他都聽清絕唱了十幾年了,聽個新鮮,不也好?
清絕再不跟秦淮唱戲了,清絕對郭大爺說,“身子骨弱,休息一陣。”郭大爺也沒辦法,清絕骨子里倔得很,根本不怕他的水煙斗。
沒了清絕,秦淮就去找林宛白唱戲。林宛白也跟他合得來,兩人一唱一和,仿佛是多年的搭檔。對于秦淮來說,跟一個完全不同的搭檔來搭戲,也讓他感覺一切都新鮮極了。
林宛白一舉手、一投足,聲音里一抹柔情、一絲悲慟,秦淮看得癡了。
秦淮覺得,自己可能知道了什么叫做喜歡。
三
自從林宛白來了之后,青山鎮開始出事了。
東街老季家的小孩,十五六歲大,不知怎么的半夜溜出屋子,死了。
身體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唯獨心給挖走了。尸體就擺在那大戲臺子的中央,直挺挺地躺著,但那嘴角居然還掛著微笑。
邪門的很。
更邪門的是,還沒等老季家喪事辦完,東街上又死了一個孩子。一個十四歲的女孩,也是跟老季家的孩子死在同樣的位置,心臟被掏出來,嘴角還帶著笑。
一時間青山鎮人人自危,把家里的門都給鎖得嚴嚴實實的,晚上一律不準出門。
更有傳聞說,半夜子時,聽到那戲臺子上,傳來悠悠的唱戲聲。
“唱戲,唱的什么戲?”秦淮看著郭大爺,不解道。
郭大爺擺擺手,悶著,半晌憋出一句話,甩在秦淮臉上。
“戲妖的戲,誰說的準?”
郭大爺忌諱,戲妖,他也只在傳說中聽過,他雖然唱一輩子戲了,但也就普通戲子一個,哪兒見過什么戲妖。
“青山鎮,要不太平啊。”
郭大爺抽了口水煙,喃喃道。
四
青山鎮的噩夢,似乎才剛剛開始。
原本是每過幾日,才發現一戶人家丟了孩子。現在是每隔一晚上,到清晨天光亮起,就能聽到一戶人家的哭聲。
孩子不見了。
都是一些十幾、二十歲的少男少女。正值青春,風華正茂的時候,哪想就這么白白送了性命。
那夜里的唱戲聲,也有越來越多的鎮上人聽到。而那大戲臺子,簡直就像是一方停尸臺,每一個晚上躺在上面的少年,都面帶微笑地,被挖去了心臟。
有許多青山鎮的人,都因此逃離了青山鎮,太邪門了。衙門也管不了,根本也不想管。聽說是那戲妖作祟,這人怎么能跟妖斗?
郭大爺看不下去了,郭大爺這天跟鎮上的人說,他要去試它一試。
他郭大爺好歹也是鎮上唱戲里資歷最高的人,這戲妖,也必須由他來治治。郭大爺告訴清絕,他身上會隨身帶一塊白手帕,如果遭遇不測,就會拿血在白手帕上寫出線索。
青山鎮這一方基業,可不能在一只戲妖手里毀嘍,郭大爺目光堅定。
清絕沒說話,清絕知道眼前這個大爺,要是下定了心,就跟他手上的水煙斗一樣,硬邦邦,敲起人來,響當當。
不管是人裝神弄鬼,還是真有妖孽作祟,郭大爺都決心一試。
他半世風流,現在孤家寡人一個,無牽無掛,他是最好的人選。
晚上剛過子時,天黑得看不見路,鎮上所有的燈火都給熄滅了,靜的出奇。這時候,郭大爺帶著一盞油燈,拎著一根水煙斗,挪出了門。
走在小道上,郭大爺的確聽到了,那隨著風兒飄蕩過來的唱戲聲。
“世上本無癡情對,鶯鶯燕燕各自飛。你看那去年陌上花似錦,今日樓頭柳又青。”
郭大爺眉頭皺起來了,那歌聲的方向,正是在那鎮中央的戲臺子一側。他挺著自己的大肚子,向那個方向走去。
戲臺很大,是青山鎮的標志物。戲臺子后面,供著一個高好幾丈的天神像,威嚴無比。那天神像兩側插著繡花彩旗,戲臺子有三尺高,鋪著大紅毯子。
郭大爺走的近了,那戲聲越發清晰。
像是沁入骨髓一般的動人。
郭大爺聽了幾十年的戲,唱了幾十年的戲,卻全然未曾聽過這般打動他的嗓子。郭大爺把油燈一舉,蹬蹬蹬地就向那戲臺子上面走了過去。
他隱隱看到,那天神像面前,有一個青衣綰發、風姿綽約的身影。
正是那人在唱戲。
嗓音婉轉入云,算得上此曲只應天上有了,郭大爺心里動容,又暗自可惜。
他壯了壯膽,走得近了,握緊手里的油燈,照了照那青衣,問道“你是何人,與我青山鎮何等仇怨,竟要趕盡殺絕?”
那青衣身影邊唱著戲,邊轉過身來。
那人手里赫然攥著一把尖刀,明晃晃,如同白月光。
郭大爺看到那張臉,心里狂跳,油燈都掉在地上,碎落一地。
在他眼前站著的青衣,不是別人。
是林宛白。
五
郭大爺死了,尸體擺在戲臺子上。跟那些死在戲臺子上的少年一樣,他的心臟被挖了出來。
秦淮和清絕,都悲痛不已。在收拾郭大爺尸體的時候,清絕從他的衣服里,翻出來那張手帕。
手帕上什么都沒有。干干凈凈,一塵不染。
青山鎮的人們,一個個都失魂落魄,覺得末日來臨。他們開始在天神像和大戲臺周圍點起火把,他們身穿戲服,開始祭拜天神。
郭大爺死了,清絕擦干眼淚,她還要幫整個青山鎮唱戲。她面無表情,穿好戲服,戴好頭飾,梳妝打扮,清絕是天生唱戲的角兒,她唱得凄美,唱得嘹亮,唱得百鳥回轉,唱得旌旗風動。
青山鎮盛大而肅穆的祭拜到一半,臺下的人忽然躁動起來。
人群涌動,圍成一個圈子,那圈子的中心,站著林宛白。
“你剛才說什么?……你……你是說她?”一個婦人的腳邊站著一個半大的孩子,他哭著看著林宛白,表情驚恐的很。那婦人急了,大聲問那孩子,“你剛才是不是說你昨晚上看見她出去了?”
那孩子語氣里都是害怕,他半天吞吞吐吐地說出個字。
“是。”
人們一片嘩然。
一個員外模樣的人指著林宛白說,“你說!你昨晚在哪里,跟誰,在干什么?!”
林宛白不說話。
人聲鼎沸,許多人對著林宛白指指點點。人群里不多時就跳出幾個漢子,手拿繩索、木棍,那員外一聲令下,“給我抓起來!”林宛白掙扎不過,給幾個漢子抓了起來,五花大綁,眼看著就要運到戲臺子上,天神像旁。秦淮從人群里沖出來,大喝一聲,“你們干什么!”
清絕唱戲的聲音早停了,她站在臺上,看著脖子粗紅的秦淮,護著林宛白,聲音直干云霄。
“你們有證據嗎!憑什么平白無故把她綁起來!”
秦淮義正言辭,他攔住那些人,“沒有證據,誰也別想把她綁過去!”
林宛白淚眼婆娑,神情決絕。
她對著秦淮烈日下的背影說,“別擋了,秦淮。”
“人是我殺的。”
六
誰也沒有想到,林宛白承認了殺人罪行,但她從頭到尾都只承認殺了郭大爺一人。
她被綁在天神像面前,大戲臺上,腳下堆滿了枯草。只需要一點火,就能燒起來。
林宛白忽然笑了。
“你們知道為什么我要殺他嗎?”林宛白臉上掛著的笑容,慘淡又瘋狂。“二十年前,一個雨夜,那個外號叫‘玉面白龍’的畜生,奸污了我母親。”
“我母親懷了孕,他知道了,就拋棄了她,一走了之。我母親回到村子里,被家里逼著,嫁了個瘋子,生下來我。我母親待我好,教我唱戲,但那瘋子打人不知輕重,喝酒了打,犯病了也打。”
“終于有一天,我母親被他給打死了。我拿著刀,就那把插死了那畜生的刀,把那瘋子殺了。
“那一年,我十三歲。我對自己發誓說,終有一天要手刃他。”
“如今我心愿已成,了無遺憾。”
林宛白閉上眼睛,一時間戲臺子上下的人,鴉雀無聲。那員外忽然吼出來,“別聽這妖女蠱惑人心!”
他幾步跑上戲臺子,對著眾人道,“這幾番話空口無憑,郭老爺子為人如何,大伙心里也明白的很!絕不容這妖女在此污蔑!”
“她是戲妖,燒死她為民除害!倘若她不是,她殺了郭老爺子,那也得以血還血!”
“燒死她!”
“燒死她,祭拜天神,請天神保佑我青山安寧!”
臺下的人情緒被員外給點燃了,一眾附和起來。
“燒死她!燒死她!”
“還青山鎮安寧,請天神保佑!”
秦淮喊著“不要!”拿身體擋著這些瘋狂的人們,但拿著火把的人們開始往臺上奔涌,他們面目猙獰,像無路可去的亡命之徒,一下子就把秦淮給撞倒在地。秦淮跪倒在人群之中,淚流滿面。
那員外在火焰騰起在林宛白腳下之后,開腔唱戲,林宛白的慘叫聲仿佛成了他的伴奏。他竟然也是唱戲一把好手,一開口如大霧蒼茫,遼闊無垠。
“這一炬,白茫茫大地真干凈,妖魔鬼怪哪里去。”
清絕望著那在大火之中撲騰兩下就消失的倩影,眼角垂下幾滴淚來,她嘴唇微微煽動,像一只振翅的蝴蝶,她一字一句學著那員外唱。
“這一炬,白茫茫大地真干凈,妖魔鬼怪哪里去。”
七
青山鎮整日陷在祭祀和唱戲的歌聲之中,人們陷入瘋狂的陷阱,而秦淮陷入龐大又無處可去的悲傷之中。
秦淮不能相信林宛白就這么死了,活生生的一個人,就化成了一團灰燼。那天烈日下的神像仿佛死神一般,凝視著他,他思念林宛白,他夢里全是回憶。
清絕同眾人不一樣,她已經翻了三天的古籍了。她雙眼布滿血絲,在青山鎮的藏書閣之中,一本一本地找。
這些古籍布滿了灰塵,古老的文字之中記錄了隱秘而久遠的秘密。清絕想從中翻出來,到底什么是戲妖?
它們從何而來,為何而來,又怎么驅除?她想從古籍之中找到答案,但三天過去,這些古籍才被翻了極少一部分。清絕幾乎要放棄了,忽然間她看到幾行字,靈魂都震動起來。
她握著古籍的手顫抖不已,她失神跌倒在地,又爬起來朝外面跑去。
已是夜深。
秦淮坐在屋里,喝得酩酊大醉。他醉眼朦朧,唱起戲來,倒是悲愴。擺起范兒,秦淮直起上身,踱了三步,朗聲唱道,“世上本無癡情對,鶯鶯燕燕各自飛。”忽然空空的房間里,一個女聲從外邊傳來,那唱腔如潮水一般蓋住了秦淮,秦淮聽著打了個激靈。
“你看那去年陌上花似錦,今日樓頭柳又青。”
竟是林宛白的聲音。
秦淮看那屋外一襲青衣,月光下身影旖旎,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佳人。他癡笑著,開了門跟著那倩影走去。
他想林宛白果然來找他了,她果然沒有死,他的內心有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那只能是林宛白,不然世界上還有何人,能唱出這樣的曲兒?
他跟著她,一路到了大戲臺子上,天神像之下。林宛白跟秦淮,唱起了那些往日里他們改的那些曲子來,林宛白的臉在這皓月之下看得更清楚了,連眼角那顆淚痣都如出一轍,秦淮心里篤定不疑,他唱得開懷極了,他們越靠越近,眼看著就要接觸到一起。
戲臺邊,倏然出現一道火光。
清絕舉著一個火把,正從戲臺北邊跑來,步伐急促,一躍就上了戲臺。她拿著火把,對著秦淮說,“秦淮,你讓開!”
秦淮身后的林宛白一臉害怕地躲在秦淮身后,更激發了秦淮的保護欲。秦淮對著清絕喊道,“你干嘛啊!這是林宛白!”
清絕聽了這話,心里一陣痛。她舉著火把沖著秦淮喊道,“林宛白已經死了!”
“這不是林宛白,這是戲妖。”
秦淮還想反駁,忽然身后一陣鉆心痛,他扭頭一看,那“林宛白”的手,已經插進了他的身體,直取他的心臟,他瞪大眼睛望著那一襲白衣、臉上帶笑的佳人,腦袋一陣暈眩。
清絕一把火向那戲妖扔過去,戲妖似乎很怕火,它往后一躍,突然化作無形,消散在了黑夜之中。
黑夜中只響起來一陣一陣凄涼的唱戲聲,回蕩在這戲臺上,聲音越來越大,似乎像風暴一樣包圍起來。
清絕舉著火把,一步一步走向那天神像。她一把大火燒上去,竟然將那看似金屬做成的天神像燃燒起來,那天神像身上的火勢越燒越大,蔓延開來,黑夜中的唱戲聲一陣凄涼過一陣,到最后仿佛變為苦苦的哀嚎。
整個青山鎮的人都被驚動了,那巨大的天神像是整個青山鎮的象征和膜拜,而如今在熊熊大火之中,快要化為烏有。
巍峨而莊嚴的天神像在大火之中也仿佛變得扭曲和痛苦起來,十分詭異。
青山鎮的人們走上街頭,聽著那戲妖的慘叫聲,但卻無人敢去救火。
因為那叫聲,分明就是從天神像之中傳來。
天要微亮。
八
清絕給整個鎮子解釋了很久,才解釋明白她在古籍之中看到的東西。
戲妖棲木而生,是聽戲百年的神木成妖。戲妖聽戲成精,唱戲更是不在話下。
戲妖能勾人魂魄,它本無形,但它能讀人心思,幻化成意中人的模樣。
所以那么多少男少女,甘愿走出家門,被它所引誘出去。
這迢迢世間,又有誰能逃得過意中人呢?
而恰巧另一本《青山鎮志》之中記載,那高聳的天神像,是在青山鎮建鎮之時所立,雖則看上去像是金屬鑄成,其實是一種特殊的木材所做成。
清絕由此推斷,那天神像,便是聽青山鎮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唱戲,悠悠百年而成的戲妖。
所以只需要一炬,便可將其焚燒而死。
秦淮最終還是活過來了,他休養生息,竟然沒有死。青山鎮兩位唱戲天才般的角兒,還是在戲妖的浩劫之中活下來了。
青山鎮重新歸了平靜,雖然郭老爺子已經不在了,秦淮和清絕還是又一起練起了戲。
秦淮戲謔著問清絕,“那天晚上你舉著火把跑過來,在戲臺子上,看到了什么?”
清絕臉頰微紅,她銀鈴般的一笑。
“我看到那戲臺子上,站著兩個淮哥兒。”
秦淮發笑,他望著清絕,笑容仿佛凝固了一般,他笑的聲音越來越大,清絕望著他,本來緋紅的臉頰被驚恐的蒼白所取代。
“你不是……”
他忽然一手化作爪型,朝著清絕的胸口輕輕一捅,血跡像蓮花在清絕的胸口綻開。
秦淮抱住清絕,緩緩扯出她的心臟,抱住她沾滿血液的身子,伏在她的耳邊。
“可惜,我是另一個淮哥兒。”
他舔了舔沾滿血跡的手,把那溫熱的心臟一口吞了下去。
他支起身子,踱了兩步,唱起戲來。
“世上本無癡情對,鶯鶯燕燕各自飛。你看那去年陌上花似錦,今日樓頭柳又青。”
這迢迢世間,又有誰能逃得過自己的意中人呢?
這悠悠唱腔回蕩在青山鎮的上空,化作一陣季風,聚攏,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