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火車停靠了,這是一個安靜小車站,站臺上的水泥地在嚴寒中泛著幽幽的光。出站口,一個穿了深藍色棉大衣的中年女人正在檢票,表情淡漠。擁著大包小包,還有一只沉甸甸箱子,方憶跟在后面,臉上的皮膚品嘗著刀割一樣的疼。所有的行李,加上人,車就滿了。
? ? ? ? 車子在小路的盡頭拐上一條街道。這是一個小鎮(zhèn),商店的門全是掩著的,門框上掛著擋寒的簾子。車停了一會兒,愛人下車進了一家店,出來時捧著一包水果糖、桔子和香煙。這里向街的房子都帶有方方的院子,院門上方描著大字,門庭吉祥、順意之類,有的還繪了一些斑斕的花鳥圖案。路口右邊一家水果鋪,隔壁是一家日用品的批發(fā)店,包含種類頗豐的小食品。這家店的老板娘待人和氣、公平,這里是部隊家屬時常光顧的地方。
? ? ? ? 山腳的公路在岔口拐向右邊,直接去了機務隊——先去中隊看看,和中隊的大伙兒見見面。中隊的門口站了兩個新兵:笨笨的大頭鞋,緊鼓鼓的棉襖,肥肥的藍軍褲,迎上來一邊叫著“嫂子”,一邊幫著搬行李。這是方憶最初見到的兩個兵,一直清楚地記得他們的名字——青澀可掬的笑容,如溫暖和煦的春光。中隊長是個包頭人,黑皮膚、臉廓方直、極短的平頭,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一點。這不,馬上要過春節(jié)了,中隊長說,準備今年春節(jié)讓自己的老婆孩子也來隊里過年,一起熱鬧熱鬧。
? ? ? ? 部隊有句老話——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他們的家屬能相聚,一定是緣。中隊長和老婆是高中同學。她三十歲左右,個子苗條,新燙了美麗的波浪卷發(fā),隨和漂亮。中隊長習慣挺直腰桿,不茍言笑,但見到家人還是看得出他喜不自勝,露出男人的溫情。她愛修飾自己。專門帶了整套的梳子,用來分、叉、撥、攏……那一頭美麗非凡的頭發(fā),肯定要悉心護理。就象廚師在操作間面對各種食材,油鹽醬醋蒜,鍋碗瓢盆鏟,一樣也少不了。相比她的女人味,方憶還只是羽量級的選手——女生。因為女生會有這樣的念頭:一塊去打乒乓球,方憶暗暗較勁,因為她以為愛打扮漂亮的女人一般都沒“十足的內(nèi)涵”。
? ? ? ? 許多時候,人眼里的世界都是按自己心里面的地圖來刻畫的。不過最后,每個人都會慢慢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遇上心里想要的東西和人。這個書架是一個剛剛轉(zhuǎn)業(yè)的老鄉(xiāng)留下的,方憶一眼就看上了。它十分小巧,約一米五高,一米寬,分四層,幾塊薄薄的板釘起來,然后在外面涂了一層白色的漆。雖然樸素得有點簡陋,方憶覺得它就是自己的。找了一塊花棉布,做了一個臨時的簾子,安上去。來家里玩的人轉(zhuǎn)悠著就奔著墻角的那個書架去了。當兵的一茬茬轉(zhuǎn)業(yè),移交一些帶不走的舊東西,老鄉(xiāng)的情感由此薪火相傳。
? ? ? ? ? “他鄉(xiāng)遇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提到“老鄉(xiāng)”兩字,是很親切的。離故鄉(xiāng)越遠,老鄉(xiāng)范圍涵蓋越廣。打個比方,一個浙江人在省內(nèi)當兵,那么,溫州兵的老鄉(xiāng)是溫州地區(qū)的,紹興兵的老鄉(xiāng)就是紹興地區(qū)的。而一個浙江人如果在內(nèi)蒙古當兵,那江浙一帶的兵都成了老鄉(xiāng),范圍就大了去了。小老鄉(xiāng),來部隊打磨幾年,回去找個好工作。來老鄉(xiāng)們家里打牙祭,捎上家鄉(xiāng)的土貨。大多來自農(nóng)村,能侃、爽朗、皮膚黝黑,在機場風吹日曬的。一年呆頭鵝,二年小九九,三年四年油條老——新兵洗碗擦地,兩年兵抹個桌子,三年以上就撂著手四處轉(zhuǎn)轉(zhuǎn)……
? ? ? ? 團部在山里。從家屬院去團政治處,沿途有一條細細潺潺的小流,流淌在滿是石子的河灘里,流著流著就滲入到地下了。方憶想起衛(wèi)生隊門前盡是貼地而生長、四季都墨綠的耐旱植物,家屬院的楊樹夏季長滿綠葉,樹梢是干枯的,水分撐不到頭。
? ? ? ? 沿路的村子土色土味,毫不起眼,家家泥糊的墻,就那么直白地裸露著。大約三五間,房子前面圍出方方的院。院墻有的不到一人高,院子里是泥巴地,修葺過很平,幾只雞,一些農(nóng)具。有的院墻半是泥做的,半是些大圓石頭依次壘上去,大概做到一半,材料不夠,就去河灘里挪了些大石頭,參差不齊。當?shù)乩相l(xiāng)說這墻是用什么泥加什么草兌什么水砌成,干了后很牢固。北方,常年風沙漠漠是可行的。村頭的田地里成片的杏樹在召喚。杏兒已熟透了,顆顆黃里帶紅,一層細細的絨毛,輕輕捏一下,軟軟的,酸中有甜。
? ? ? ? 距離公路約300米遠,機場跑道寬闊坦蕩,地面的斑斑印痕是飛機起降時輪胎急劇摩擦留下的。夏天,公路與跑道之間草兒肥美,想外出不想繞遠路,這里是捷徑——鉆過被扯開一截的鐵絲網(wǎng),越過高低不平的土地,上了公路停一停,有路過的大巴車載上你。站在這里,有一種連結(jié)——空曠、沉靜、幽遠,北部大青山綿延橫亙,如深深的海洋,又似陷入沉思的中年男人。
? ? ? ? 山上的羊群遠看象一朵朵白云落在山間,有人問羊倌:
? ? ? ? 放羊是為了啥呀?
? ? ? ? 賣羊掙錢。
? ? ? ? 掙了錢呢?
? ? ? ? 掙錢娶媳婦!
? ? ? ? 娶了媳婦怎樣?
? ? ? ? 生娃!
? ? ? ? 娃長大了做什么?
? ? ? ? 放羊啊——
? ? ? ? 太陽快要下山了,數(shù)架纖巧白色的飛機整齊地待命在停機坪。一身藍色的地勤兵正在做收工前最后的維護。這身“藍皮”——藍色的薄薄外服,四季不變;到了冬天里面多一層毛茸茸的羊皮,厚實、御寒,與大頭鞋一起是地勤官兵冬季的標配。黑黢黢的機場上,風在遍地起舞,隱約有一個兵,挺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在思念一個人嗎?
? ? ? ? 她身材瘦弱、皮膚白晳,細眉細眼,笑起來很靦腆。從方憶腦海里浮現(xiàn)她的樣子——一件咖啡色的上衣,齊眉的劉海,烏黑的長發(fā)束在腦后。小富是個志愿兵,三十歲不到,一個有經(jīng)驗的技術(shù)工,談吐溫和風趣,和她很般配。她正手腳麻利地給小富包韭菜餡的餃子,一搟三張餃子皮。臨時家屬院離停機坪不遠,年年都有一些家屬帶著孩子來住上一陣。她們,有的潑辣,有的美麗,有的爽朗……
? ? ? ? 機務大院里住著清一色的男性,北方人粗獷彪悍,南方人機敏干練。地勤地上“趴”,空勤天上“飛”——若地勤兵是平凡的綠葉,飛行員就是珍貴的花朵。遇上夜航的時候,機場小餐廳徹夜燈火,中間休息會有一次加餐,給辛苦的飛行員補給能量。淡黃色的小米粥,清香的小菜,司務長是個湖南人。他做的餅據(jù)說很好吃哩!里面有一點咸菜,一點生姜,一點肉末,幾乎吃不到餡,讓人吃了一只還想吃第二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