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你最了解我
有些話明知一說就錯
開口就引爆了熊熊烈火
可我還是忍不住要說
寧愿被烈焰烤灼
也不能把怒火憋在心窩
畢竟我再也不怕誰把你怎么著
再也不怕給你惹下塌天的禍
姥娘,你就那么決絕地走了!你太自私太殘忍了!你可想過你可知道這樣給深愛著你的親人們留下了多么大的痛楚?這些深重的悔恨歉疚羞愧懊惱將永遠永遠無法消除也無法彌補!
姥娘,我們知道你心里很難很苦,也再三勸慰你想開些,別去想不高興的事也別搭理不懂事的人而是多想一想開心的事為真正在乎你心疼你的人好好地活著,可是有幾個人能設身處地地為你想一想?恰恰相反他們不但手足相殘還紛紛把怨氣撒到你身上,這就是他們對你含辛茹苦把他們養大成人的報答!
九十三年歷經風霜雨雪坎坷崎嶇,自幼父母雙亡寄人籬下,中年喪夫孤苦伶仃,老來終于熬到五世同堂卻又風波迭起不得安寧。姥娘,你的命真苦啊,你幾乎吃盡了一個女人在這世間能夠體味的苦楚!就這樣九十三年的苦難艱辛你都熬過來了,我想像不出纖弱瘦小的你有多么堅強,我常常為此由衷地感慨喟嘆;然而我也沒有想到九十三歲的你內心是那么孤獨無助那么柔弱無力,以至那么一絲邪風就吹滅了你那原本頑強不息的生命之燈。
姥娘,你就這么走了,你可以不在乎其他任何人的感受,可你想過俺娘心里有多難受嗎?難道你不擔心她身體不適了嗎?你不是天天都牽掛她惦記她,不在家時三兩天不通電話就心神不寧寢食難安嗎?你走后不久,在眾多親友的一再催促下她才由我們陪著去沂水中心醫院做了比較透徹的檢查,現在結果出來了,只是慢性胃炎,只要好好將養注意飲食休息保持心緒平和是沒什么妨礙的。姥娘,你放心吧,俺娘和俺爺以及我們兄弟各自的小家,整個俺一大家子都會好好的!
你早就說過,俺娘不用擔心會像你一樣老了沒人陪伴沒人呵護,你知道俺爺會愛護她照顧她,我們也一定會孝順她關心她,可是今后再也沒有她的老娘時時刻刻記掛她嘮叨她了!她回到家里再做好薄飯或熬好豆沫子或烙好煎餅油餅炕餅或包好蒸包水餃或煮好了羊肉豬骨頭……都無處可送了;無論在老家還是青島她都不用再為你親手裁剪并一針一線地縫制衣衫鞋子了,也不用一回家就忙著為你清洗衣物或拆洗并重棉被褥棉衣了;以后當她再在青島正正家電話上按下她唯一爛熟于心的手機號碼喊一聲“娘”時卻再也聽不到那最最熟悉的一聲“哎”了;當她再在深夜被雨聲從睡夢中驚醒一下子從床上爬起來才明白以后再也不用為擔心你屋漏挨淋而無法入睡了;…………
從你走的那天起,老家連著下了五天雨,可你卻再也不用擔心屋漏了,再也不用早早撐起塑料薄膜并在床鋪上擺下大大小小的盆子了,再也不擔心欄倒墻坍屋里進水了,……而我再也不用在雨夜里給你打電活了,姥娘,我想知道,你去的地方真的永遠風和日麗從來都凄風苦雨殘霜暴雪嗎?畢竟有姥爺陪伴你庇護你,你再也不用害怕漫長孤獨的黑夜。
姥娘,你就樣匆匆地走了,狠下心一了百了,生怕拖累了兒女,生怕再麻煩別人床前伺候,生怕再惹人嫌棄厭惡。可是你含辛茹苦櫛風沐雨拉扯大了兒女又義無反顧地幫他們照看他們的兒女甚至他們兒女的兒女,如今你老了,到了用人的時候,這不正是他們報答你的時機嗎?!人人都會老,你養我們的小,我們就應該陪你終老啊!
可是,可是……姥娘啊,我不知道也不太意在別人的感受,我只知道俺娘,你知道你走后俺娘有多后悔嗎?
她后悔這次回來沒有像往常一樣陪你睡在一起晚上拉拉呱,盡管你嫌天氣炎熱床鋪窄小怕她睡不好再三勸阻她,盡管她明知你徹夜輾轉難眠也讓她無法入睡,盡管這次因為海鵬也回了老家經常把你接到俺家去,可是你知道她多么想時刻陪伴你身邊,甚至想走哪兒也帶著你。可是就連讓你在俺家住一天都那么難,盡管俺全家有好幾個院落那么多房間!
她后悔最后這次明知你受了委屈卻沒能及時好好寬慰開導你,反而順著別人的口氣責備你,盡管她深知你明白她的苦衷絕不會怨她,可她卻沒法原諒自己!因為只她才最理解你心中的苦楚,只有對她你才可以盡情傾訴,只有對她你才敢發一點脾氣,你不是對她說“我也就是敢熊熊你”嘛!俺娘說她緊緊地摟著你抱著你輕輕地揉搓著你干癟卻又腫脹的肚子,心里是那么酸楚那么溫暖,九十三歲的你仿佛變成了一個五六歲的柔弱的小女孩,而她和你的關系也像顛倒了個兒——她成了山一樣強大的母親,而你卻是小草一樣弱小的孩子。
她甚至后悔買的那箱飲料,滿滿的一箱三十好幾瓶,卻只讓你喝了一瓶就又帶走了兩瓶,然而剩下的那些讓海鵬幾天就喝了個精光!小孩子來日方長,可你卻總是那么倔犟,多少年來你有一點好吃的總不舍得吃要留給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們,可每當我們送給你點東西吃時,你總說“不要,不愛吃”,我知道對吃喝你從不挑剔,也不舍得浪費一點糧食甚至一滴水。
還有那瓶白酒,是正正的爸爸過年時買的,俺娘這次回家才拆開讓你喝了三兩回,每一次再三讓你也不過才喝那么一點。起初俺娘知道那是瓶“好酒”后心里隱約還有點不舍的,我說“自己喝才更是要喝好的,俺姥娘盡著喝還能喝多少?”。可是現在,你知道她多么后悔沒讓你痛快地喝上幾口啊!偶爾喝上兩盅(那老式的小小的酒盅)是你唯一的愛好,可你還總是不好意思,如今再好的酒你也喝不下一滴了!姥娘,你走了,墳前祭奠的滿桌堆不下的美酒佳肴大包的瓜果成盒的點心,你當真還能享受一點嗎?我記得你曾多次說過“不過是擋活人眼目,供養的再多也不過是喂螞蟻蟲子”!墳前烏烏泱泱的孝子賢孫曾孫玄孫個個似乎都聲嘶力竭涕淚交加,可是到底有幾個真心在乎你?在你活著的時候有幾個能勤去看看你陪你說幾句話?
姥娘,你知道我從來都不怕別人說我矯情,如今也不用擔心有些話說出來會給你招惹是非,我寧可冒著被親友誤會的風險也一古腦全說出來,如果不說出來我會被憋壞的!
你心里裝著所有的后人,即便是最最忤逆不孝的也依然讓你牽腸掛肚,明知道想得再多也沒有用可你還是為每一個操心勞神。如今再也不用怕誰說你偏心,我知道我是你所有內外孫子女中你最掛念的那個,這不是因為我乖巧伶俐也不是因為我本事大有出息,而恰恰是因為我呆慢笨拙而吃苦受累還掙錢少。自打有我這四十多年來你對我點點滴滴我都永遠不會忘記……
你不止一次的對我說你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成千人嫌萬人恨人的老禍害了”,可是,姥娘,你知道你是我心里的寶啊,有你在我封閉的心就多了一戶門就敞開了一扇窗,偶爾打開心扉和你拉呱上一陣子我也和你一樣感到很舒坦很亮堂。我從來沒覺得你是沒用的,更不認為你是多余的,是負擔是累贅。恰恰相反,對我來說你是不可或缺的,幾天不和你拉呱我就會覺得空落落的;我也知道你每天都盼著我的電話,我對你一樣也很重要。你對我的期盼讓我覺得原本無用的自己很重要,讓我枯躁的生活平添了莫大的意義!
說到拉呱,說起打電話,姥娘,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嗎?閏六月初四那天給你打電話最后我說過兩天再給你打,可是因為那幾天我心里不太痛快又想畢竟俺娘在家里能照顧你就遲遲沒再給你打,初七我往家里打電話聽海鵬說了你的情況,馬上打過去卻沒能打通,之后打通的那兩次卻只聽到了你痛苦的含混不清的呻吟聲。初八晚上七點我打過電話去,俺二舅還說你沒事,初九早上我下夜班回到家里才由海鵬媽提醒從正正爸的微信上知道你走了!親人們不想讓我回去,我知道升入天堂姥娘你也不想讓我回去,可我怎能不回去?!你為我操心了四十多年,難道我還不舍得為你花上一天兩天嗎?!
只是一切都太遲了!在你的靈前我跪在泥水里眼淚和著雨水淌得滿臉都是,我不奢望你再活過來,我也不渴求你晚走一天半天,我只恨自己初七得信后為什么不在初八趕回老家,那天我倒松班在家閑了一天!只要回去見上你最后一面,你也少一分惦念,我也免卻了終生的遺憾。可我總以為平生歷盡艱難波折的你還會像從前一樣有驚無險轉危為安,姥娘,你不是好幾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了嗎?
我萬分懊悔初六七那兩天為什么不給你打電話?!姥娘,你不是最愿意聽聽我的說法嗎?你為什么不找別人幫忙給我打電話呢?姥娘,難道你把我忘了嗎?
姥娘,你知道嗎?就在上個月我才改了移動電話卡的套餐——減了200M數據流量而加了200分鐘語音通話,為的就是多和你打電話省得你孤獨寂寞,我早就想到不久之后俺娘去青島可能不方便勤回老家看你了,到那時我就多抽空兒陪你說說話兒解解悶兒。可是,姥娘,你走了,我這電話還能打給誰啊?如今話費便宜了,可是如果沒事平空給誰打電話反而會讓人誤解以為有所企圖,只有和你我才能無所顧忌想說什么說什么想怎么說怎么說啊,姥娘,我的親姥娘!
要說后悔的事還有太多太多,盡管都已經化為泡影永遠無法實現,都凝固在我心頭成了無論如何不能消除甚至不能削減分毫的痛,既不能挽回又無以彌補!
以前從外面回來偶爾還給你買點食品或衣物,雖說花不了幾千錢,好歹是一片心意,你總是那么滿足還總是倔犟地不肯收下。結婚后在老家那幾年以及海鵬還留在老家時,還能常去看看你,做下可口的飯菜也想著給你送點。可是最近幾年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即使回去也很少專門為你買什么,而只是隨意提溜一星半點兒的東西裝裝幌子。俺爺爺臨終前那年底,我們給你和他各買了一身很便宜的保暖內衣,他的那套根本沒舍得穿就……裝棺材里去了;你那套更賤才不到五十塊錢,可你也還不舍得穿,后來我說“你不穿留給誰?旁人都不屑要!”,你這才穿上,說很軟乎很暖和穿著又輕快又舒坦,我聽了心里很慚愧覺得臉上燒得發燙。去年年底臨回家時,我在超市里見到一種大瓶的黃桃罐頭,覺得很適合牙口不好的你吃,而且還很實惠才十幾塊錢,就買回去了。可是等回家坐車準備行李時卻嫌它太沉又怕磕了碰了,最終還是沒帶。回家后對你提起時,你說你根本不愛吃桃罐頭,其實……后來,那個罐頭在這邊俺家茶幾上放了好幾個月,直到入夏之后才拆開吃完了。
另外我還有幾個心愿,本來要是盡快著手實現根本不難,可我總以為晚不了一拖再拖,結果拖成了一場空!送走你的那個晚上我忍不住向俺娘傾訴我心中的懊悔,俺娘囑咐我再也別提了,可我忍不住還是要說:
俺爺爺活著的時候我打算讓他來淄博這邊看看,因為事不湊巧他先是摔傷后來得病,最終沒能成行,為此我很后悔!所以前兩年我很想趁你身體還好讓你來這邊看看,為這事我想了很多,都具體到路上怎么走帶什么東西,到這邊睡哪兒怎么吃飯以及怎么陪你出去逛逛,甚至怎么下樓怎么上廁所等等等等。我和海鵬媽及海鵬都商量好了,他們娘兒倆都支持我的想法。可是回家對親友們提起時,他們卻紛紛勸阻我,說年紀太大的人不宜出遠門。我卻不以為然,電視上有一百多歲的老太太還由兒女陪著坐飛機去香港游玩吶!而你的身體還那么好,尤其是腿腳很輕快很靈便。但是親人們的齊聲反對還是讓我猶豫了,有一次我向同事說起這件事,一個年紀較大又精于世故的伙計很“透徹精辟”地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尤其是牽扯到當時俺倆舅家正鬧騰的“厲害”,勸我遠離是非明哲保身。于是,我真地害怕了,暫時擱下了這件事。也沒敢對你提起,我是怕說了做不到讓你失望傷心啊,姥娘!我想他們兩家過不久總有消消氣停的時候,即便不能合好如初總得緩和一下吧,到那時我就可以順順當當接你來了。還有一個原因,我們的房子太舊太小,我想緩兩年換個新的大點的,讓你見了也開心自豪。然而……然而……然而…………
還有一件事我藏在心里,對誰也沒說。我知道你想去浮來山親眼看一下那棵“七摟八拃一媳婦”的大白果樹,是啊,你嫁到莒縣七十八個年頭了,娘家雖屬沂水卻離浮來山更近,那棵大白果樹是附近最大的名勝啊!從家里去那兒路不遠(四五十里),既不費工夫又花不了多少錢,我真想陪你了卻這個渺小而宏大的心愿,你活到九十三歲似乎從沒出過莒沂兩縣吧?我學車考證時心想:等我買上車頭一件事就是拉姥娘你去浮來山看白果樹!然而駕照考出來快一年了我也還沒買車,說到底是因為收入太少不舍得花錢。姥娘,你知道我從來不好動別人的東西,更何況借車這種牽扯到重大責任的事。所以自己買上車之前我不會動別人的車,即使每個表哥表姐表妹甚至自己的親兄弟都有車我也不會借來開。我也曾想過讓別人拉著我陪你一起去浮來山,可是又怕別人為難(大家似乎都很忙),我干脆沒開口,心想還是等過兩年我自己買上車再說吧。就這樣,你到老也沒去成……早知這樣我就豁上臉皮求別人拉你去了(我考完證后根本沒摸過車,不能拿你的安危開玩笑),或者干脆打車去,背也把你背到浮來山上去,你才70斤背起來肯定很輕很輕!小時候你把我從剛出生連抱帶背直到六七歲,可我還從沒背過你呢,姥娘!可是,如今這情景只能出現在夢里了。姥娘,你為什么就不給我留一次報答的機會呢?一次,就一次也行啊,姥娘!
說到照相,我們剛結婚時用海鵬媽帶來的相機偶爾給你照過幾次。你八十大壽時正正的爸爸也照了不少,當時盡管人員聚得不很齊,可是每家都有代表也算不錯了。正正的爸媽結婚時我們全家圍著爺爺照了一張全家福,當時你正在俺家幫著看門,我心想要是都陪著你一塊兒也照一張多好啊!可是這個念頭只能在心頭閃過,連提都不能提。你九十大壽時鬧得不歡而散,杯盤狼藉一地雞毛更別提什照片。我總想板正地給你照張相留作紀念卻總也沒照成,手機上隨手拍下你的照片總是過不多久就刪了,總以為你會一直在那兒,我只要回老家隨時都可以再給你照。姥娘,我幾時想到你就這么走了!幸虧年初龍飛給你留下了這張照片,多虧俺倆表姐給你沖洗好裝裱好,給你這個肯定比任何吃的穿的都令你開心,多好啊!你走了,我本想要下這個照片當個念想,卻又怕別人不舍得只好不吱聲了。姥娘我原本堅信你能活到一百歲,我還設想到時一大家子都和和美美地,五代人好幾十口子簇擁著你這個老壽星照一張全家福多好啊!你記得嗎,姥娘?有多少次我勸慰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時光會讓一時迷茫的他們幡然悔悟親密如初,都是你親生親養的至親骨肉啊!甚至我心里還常常夢想著能看到海鵬娶妻生子,起碼能看著他長大成人或考上大學,這只不過才要六年的時間。可是……什么也別說了!
姥娘,我也知道有些人嫌你窮,這一點叫你很難過很痛苦,尤其是這些人竟然是你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后人!姥娘,其實我也嫌你窮,你真窮啊!活到九十好幾結婚近八十年,到頭來竟然沒有自己的房屋,甚至沒有一張木床,只有一個用木凳和土坯搭起的窄小鋪位!一個破舊的木櫥,一個老皮甕,一個小甕,一個小油缸(是叫“將軍帽子”吧?),一大兩小三個板凳,連吃飯的小桌都是一張杌子改成的!其余呢?一個鍋,一個水桶,幾個舊碗,幾雙用了多年的筷子。哦,還有必不可少的一把燎壺和一把暖壺,還有幾樣時興的家電——一把手電筒,一個電褥子,二舅買的唱戲機,聰聰送的電風扇,還有最最重要的但又很便宜的手機。你也不想過窮日子啊,姥爺家底本來就薄,我記得你說當年分家就分得一個油簍!更況姥爺早逝,單憑你弱小的身軀持家度日熬過那艱辛的歲月得有多么難啊!
我想說無論自己多窮多難,你不是從來沒有欠下誰的什么賴著不還嗎?!有些人只知道抱怨你沒留下多少家產更別提金銀財貝,他們只信奉“鳥為食死,人為財亡”,為了財物斤斤計較爭得頭破血流,心里哪還有父母恩深骨肉情長?哪里還想著血濃于水手足義重?
他們哪里知道你擁有的最貴最值錢的是什么!根本不是身外俗物,是正直善良真誠熱忱感恩重情勤勞儉約的坦蕩浩然的為人之道!姥娘,有人一時糊涂有眼不識金鑲玉,可是多數人是知道好歹是識貨的,我就把你最值錢的東西藏在了心里溶入了血脈里刻在了骨頭上,誰也搶不走誰也奪不去。
早先我就想向你要件東西留作你老了之后的念想,但是我再迂笨卻也不忍在你好好的時候就對你說“等你死了……”,我不迷信卻也唯恐自己不小心傷害了你,于是我一直沒好意思開口,盡管我知道只要我開口,但凡你有的東西(盡管很有限)你都會毫不猶豫地留給我。姥娘,說實話吧,我本想要你那把暖壺。是因為你那么珍惜地用了它五十多年,這五十多年它日日夜夜陪在你身邊,比誰都陪你更久,無論寒冬酷暑世態炎涼它的內心一直是溫暖的!你走了,我卻沒開口要,我怕人們以為它是古董很值錢(當然它在我心里的確很值錢!還不止值錢),誤會我要摻和進來搶奪你的東西。算了吧,夠亂的了!再說,姥娘你永遠都活在我心里,我的血脈里淌著你的血啊!難道我對你的思念還要靠哪一個具體的物件來維系嗎?!我想明白了,不用,什么也不用我也沒法忘了你啊,姥娘!
但是,我還是希望他們各自珍惜分到的你的少得可憐的物品,即使破舊不堪不值一錢,那上面都凝結著你的血汗,都散發著你的氣息啊,我的姥娘!
昨天,閏六月十九,是約定給你上五七墳的日子,我沒有回去,不是不能也不是不想而是不愿回去看有些人的“表演”,的確是這樣,有人把祭奠你這莊重肅穆的事當成了一場精彩無比的鬧劇,竟想借這樣的場合弄得個翻江倒海驚天動地!姥娘,原諒我的不孝吧!就連你的死都沒換回他們的悔悟,盡管無論你生前還是以后我都還愿意為促成他們的和解盡我所能,可是這次我又失望了!不是我舍不得工夫不想回去,而是我不知道回去到哪兒去?俺大舅家?還是俺二舅家?他們誰家也不是你的家!你都永遠走了,他們兄弟兩家卻依然勢如水火竟然鬧到分開上墳!干脆我誰家也不去,連回去也不回去!我雖然沒回去,但心里仍然無法不惦記這件事,下午俺爺早早打來電話,告訴我因為傷心惱火在飯店他連飯都沒吃就提前回了家,后來俺娘又訴說了種種尷尬難堪的情形。姥娘啊,他們到底為了什么?竟然要鬧得你死后都不得安寧!難道孝順是表演給外人看來博眼球求喝彩的嗎?!
姥娘,你沒有家了!二舅說你住的那房子他根本不打算修葺了,那么整個院落很快就坍塌了。即便不倒塌,院門長鎖我們回去也看不到什么了,看不到也好省得破屋露天荒草蓋地白白叫人傷心落淚。
以后每次回老家我都會去看你,到你的墳前,你最后歸屬的天經地義誰也搶不去的家!我再也不用擔心你不在家到處找你,或者太晚了才去看你怕叫門聲擾了你難得的安眠甚至使你誤以為是什么不懷好意的人而嚇得膽戰心驚。我知道孤獨無助的你經歷了太多的驚嚇,你總是時時忍氣吞聲、事事委曲求全、處處退讓閃躲,到頭來卻落得“人善被人欺”,竟有那么多不通情理的人時時刻刻事事處處刻薄刁難你一個孤老婆子!究竟這人心何堪?天理何在?
姥娘,如今你靜靜地躺在自己結結實實密不透風的小房子,再也不怕風刮了屋頂的油氈雨淋了床上的被褥;有俺姥爺永遠呵護陪伴,你再也不怕孤燈長夜輾轉難眠,再也不怕諸事艱難眾人廝纏;天堂里四季如春陽光燦爛物產豐盛倉盈囤滿,你再也不怕地凍天寒井枯甕干;…………姥娘啊,你什么都不用怕,可你卻不能再說哪怕就一句話!
你走的那天雨淅淅瀝瀝一直都下個不停,連老天都為你落淚啊,姥娘,我心愛的姥娘!那天晚上更是大雨滂沱仿佛天河絕堤了似的,我到天井里去時不得不打開了外面的燈。海鵬問我:“爸爸,你怕黑嗎?”我聽了很納悶,于是他又問“你是不是怕俺老姥娘?”,我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沒說就沖進了漫天大雨里。
小孩子家真傻啊!姥娘你不會怪他吧?你怎么舍得責怪他呢!恰恰相反你總是護著他,但凡他想要你的東西你總是忙不迭地說“行行行,中中中,你快拿走吧”,從前后面滿院子的五顏六色的馬扎菜花,還有門口小園里前些天才從你那兒剜來的長得正旺的指甲尼子,……看見這些最平凡卻又最堅韌的花我就想起了你,它們幾乎毫無索求,落地生根隨便一點陽光雨水就開枝散葉綻放美麗的花朵。
我說海鵬傻是因為他太幼稚太無知了。姥娘,我怎么會怕你呢?除了小時候偶爾太不聽話犯了錯惹你生氣了害怕你責備(那時你的眼神真厲害啊!)之外我從沒怕過你,你對我永遠是那么慈愛和藹。再說我為什么要怕你呢?即使你升入了天界擁有了懲惡揚善的法力,你也不會難為我,你怎么舍得呢?別說是你最心疼的我,就是你生前最失望最厭煩的人你也不忍心懲治,因為那些人不是你親生的骨肉就是他們最親近的人,你怎么會為難他們呢?!如果有人怕你那是因為他/她自己心里有鬼,從良心上羞愧覺得對不住你。
姥娘,你雖然沒有文化目不識丁,但是一個通情達理深明大義的人。有人竟然胡說八道說你是老糊涂蟲,這些人怎么就不知道看一看想一想自己?!
姥娘,你在天上早就知道了吧?幾個小時前正正又添了個弟弟,俺爺娘又多了個孫子,而你又多了一個重外孫。你上天了,他出世了,這期間僅僅隔了十一天!你和他原本有緣相見的,可是……
得到喜訊后我馬上給俺娘打電話催她盡快去青島幫忙照看孩子,盡管俺娘還不想走。可是正正他爸爸忙得頭上長腳飯都顧不上吃,送走了你俺娘呆在家里也沒什么事了,無論多么想念多么悲痛都沒法喚醒你了。我這么做你不會怨我狠心無情吧?其實我比誰都明白,你就是為了不讓俺娘左右為難,為了使她不至因為老幼不能而無法取舍難以抉擇,才……可是,你走了,在一陣或深或淺或輕或重或長或短或真或假的悲痛哀傷之后,所有親友的生活都還要回到日常軌跡繼續前行,人們總是忘死向生甚至總是舍老顧幼,因為只有活著才有希望,孩子才是未來的主人……
這老幼生死聚散離合怎么這么殘忍?!
姥娘,你是知道的,往常我不信鬼神更不相信什么靈魂。可是現在我多么希望這世間真有靈魂存在!姥娘我渴望我祈求你在天有靈,我堅信你會一直在天上像從前一樣時刻關注著我們,而今更是用你那柔和而又剛強的力量庇護著我們保佑著我們。
姥娘,你若在天有靈就幫我實現三個愿望吧!頭一個愿望就是求您保佑俺爺俺娘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享有一個美好的晚年,你知他們倆這輩子勤勞節儉吃了太多的苦,而且又都那么正直忠厚善良尤其是孝敬老人疼愛子孫,都說“善有善報”,他們老來是該享受福報的。姥娘,我知道你忘不了他們,你一定為竭盡全力保護他們。第二個愿望就是求您保佑我們的孩子們,海鵬和正正家兄弟倆這三個孩子,讓這小哥仨順順利利地茁壯成長,讓他們走正道作好人;當然我也希望他們也想著你,尤其是海鵬在你面前長大更應該把你銘記在心。還有一個愿望,就是請你保佑我們兄弟都平安健康家庭幸福事業順利,保佑我們兄弟一心和和美美永不爭斗,也保佑我們各自夫妻志同道合同甘共苦白頭偕老。我知道相比而言我的情況更讓你牽腸掛肚,但是我相信只要平安健康勤勞善良一定能得到幸福美滿的生活,吃點苦受點累又算什么呢?咱本來就是窮苦人家出身嘛!姥娘,你就放心吧,我會好好的,我們都會好好的。
姥娘,你別怪我貪心,說是三個愿望其實不止三十個。我知道你對我從來都十分慷慨大方,只要是我向你提的而你又能做到的,不要說三個三十個就是一千個一萬個你也會痛快地答應下來并竭盡全力滿足我的愿望。當然我也明白真正要實現這些愿望說到底還要靠我們自己努力去做,但是有你在天堂注視著我們,我們就會感到信心倍增充滿力量。
姥娘,我也知道你不會怨我太自私,心里只想著自己家里人的好事,而不管別的親戚。因為我知道你從來都不是一個偏心的人,活到九十多歲你的頭腦一直都很清醒,你有你的脾氣有你的好惡,但你卻從沒不分是非曲直偏袒誰。所以不用我費心饒舌,你自然會庇佑所有的后人,即使有的人一時鉆暈犯了大錯狠狠地傷了你的心,你依然毫無怨言地癡癡地掛念著他們。
從前也常聽人家說,誰誰的魂跟著誰到他/她家里去了,誰誰“扶著”誰了(就是鬼魂附體),誰給誰托夢如何如何,每當這時我總是一笑置之甚至嗤之以鼻。可是現,姥娘,你知道嗎?在我多么想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要是那樣我希望你的魂魄能到我的身邊來,真的,我熱切地期盼著!這話讓別人聽起來可能會覺得瘆得慌,可是我真是這么想的,因為我想你想得難受,沒著沒落,想哭都沒地方哭;因為我知道并堅信無論如何你都毫無保留毫無條件的愛著我!假如你能到我這邊來,姥娘你一定要用我能明白的方式告訴我,我好恭恭敬敬地迎接你。我會十分高興,因為這樣也能稍微彌補你生前沒能請你來看看的遺憾,也能減輕我沉重的愧疚讓我心里多少好受點。
或者你也可以托夢給我,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在天堂還好嗎?如果你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者你還缺點什么,那么,姥娘,請你一定想方設法告訴我,而我也一定想盡一切辦法完成你的心愿滿足你的要求。這輩子你給了我那么那么多,我回報你的卻少得可憐!我總以為你會一直好好的輕輕松松活到一百歲,即使是老了總得先有點征兆,我們也好有機會在你榻前端茶送水略盡孝心,像俺爺俺娘伺候俺爺爺一樣,盡心盡力無微不至地照料你一段時間。要是能夠這樣,俺娘的心里也能好受點,不至于那么痛惜你一想起你就有說不完的懊悔和愧疚。
怕只怕你和從前一樣,無論生活多么艱難心里多么委屈卻仍然一聲不吭。姥娘,這么多年你究竟受了多少苦啊?!老來老去早該苦盡甘來熬出頭享點福了,你為什么總是那么要強?為了別人的臉面讓自己遭盡了罪,到頭來卻都不領你的情。你為什么就不能糊涂一點自私一點?你心里裝著所有的人,卻沒有幾個人真心實意在乎你。
姥娘,你走了,盡管我們萬分不舍,想想其實也好,你是去享福去了,再也不用為他們成天的勾心斗角擔驚受怕悲痛哀傷憂郁憤懣。你安息吧,我心愛的姥娘!
? ? ? ? ? ? ? ? ? ? ? 永遠想你的M于閏六月二十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