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思念無盡,穿過流年似夢,那恍然之中,彼此隔著天涯海角依然默默相念,這些經年累月沉積守望,猶如暴雨山洪,盡管相隔千里,甚至一生無望相守,也依舊撩人心動。
一個男人,在離別之時,能夠如此深情,實屬罕見。倘若我是他,也只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因為我見不得在分別時,兩個人哭的死去活來,好像誰離開了誰,就不能活。但是,柳三變倒有一句話,讓我感觸頗深,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這種好像一生都無機會相見,甚至即使相遇,也見不得誰記得誰,完全屬于路人甲之列。此時不痛哭流涕,還望相見之時,兩人抱頭痛哭嗎?至少現在傷心痛苦,在彼此的記憶里,有這么一個曾經愛過你的人,隨著年華老去,也不會成為彼此的陌生人。
這兩句特煽情的詩句,出自晏殊《踏莎行》。還真別說,雖然寥寥數句,卻在我眼前勾畫出一個落魄青衫長袖的男子,站在江邊樓閣上,任斜陽余暉伴著江風吹在那張憂傷的臉龐,遠望著離別的烏篷船,漸行漸遠,最終化作天邊一朵浪花,逐漸消逝眼前。這才明白,此去經年不知何時才能相聚,一股愁悶之情,怦然而起,卻又無可奈何花落去,只能揮筆詩詞以申訴自己的苦悶。
相比柳三變送別時的深情痛哭,晏殊的送別便多了一分沉凝,只是這份沉凝,稍顯厚重。好比現在的國產劇,柳三變的送別好似瓊瑤劇,每每看到,便無端流淚,而晏殊的送別好似清新的偶像劇,有一股淡淡的憂傷,伴隨著那年月梔子花香,往事如風,無由心底起愁悶。
我把晏殊這首踏莎行摘錄下來,可能很陌生,但細讀起來,未免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祖席離歌,長亭別離。
香塵已隔猶回面。
居人匹馬映林嘶,行人去掉依波轉。
畫閣魂消,高樓且斷。
斜陽只送平波遠。
無窮無盡是離愁,天涯地角尋思遍。
若是深夜細讀唐詩宋詞三百首,必不能略過的就是晏殊的小令,他的小令,清新,純凈,不流于浮華,內斂其中。《宋史》說他:“文章贍麗,應用不窮。尤工詩,閑雅有情思。”雖然清麗,卻含蓄深沉,意味深長。他就像金庸老爺子筆下的黃藥師,擁有著蓋世武功,卻能夠呆在桃花島,為亡妻終生守靈。性所至,情必然所真。
記得剛讀晏殊第一首詩詞便是完溪沙里頭兩句人人倒背如流:“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看起來這兩句千古名言,寫的清麗又朗朗上口,卻是經過一番波折,話說一天,晏殊在自己庭院獨飲,正值春花爛漫,本來無事,卻不由看見花瓣落地,便詠出“無可奈何花落去。”上半句,因為想不到對稱的后半句,便從此擱淺,沒想到他一次路過揚州時,手下王琪看見寺廟里的筑巢的燕子,對出了下一句“似曾相識燕歸來。”
我獨愛這兩句,從愛情的角度上看,前句寂寞無奈,卻又舍不得放手,最終敵不過時間無情,無可奈何選擇放手,好像大學畢業,由于種種原因,不得已選擇分離。后句思念無數,每次想起,便不由在深夜里百轉千回,默默相念,靜寂歡喜。
不過這兩句,從我個人角度上講,還是比不過無窮無盡是離愁,天涯海角尋思遍來的深沉,且又沉凝內斂。這種情感來得猛烈,野馬脫韁,任其馳騁在空闊的荒原上,但又不能跳過這空間,釋放出所有的感情。他的情感好像有一道低矮的柵欄,不需要邁過柵欄,就可以望見更加遼闊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