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一月中旬某天，已過下班時(shí)間點(diǎn)半個(gè)多小時(shí)，待辦工作清單還有很長，于是我打算先去公司食堂吃晚飯，然后再回來繼續(xù)奮戰(zhàn)。
一出辦公大樓，清新而凜冽的空氣撲面而來，這是深秋雨后的傍晚，卻感到了一絲初冬的氣息。我裹緊圍巾，塞好耳機(jī)，只管埋頭快步向前。
突然不小心和反方向行走的人肩膀撞了一下，回頭，是面容年輕卻冷峻如雕塑的陌生外籍男子，豎著衣領(lǐng)，黑色毛呢大衣裹身，原本行色匆匆。
我們幾乎是下意識的望了望對方，目光如深秋的潭水。
這短暫的擦肩而過，各自融入暮色的腳步并未立刻停下。
不想沒走出多遠(yuǎn)，就感到身后有人疾步跑來，輕輕抓住了我的手臂，我轉(zhuǎn)身，正是那深目高鼻的外籍男子。
他喘息停頓了大約三五秒，然后用帶著似乎是德語口音的英語問我：“Emm...Miss...what?kind?of?music?are?you?listening?to??（小姐，你在聽什么音樂)"
我驚訝得有點(diǎn)沒反應(yīng)過來，還沒來得及說話，雙手卻已摘下耳機(jī)交給了他。
單雯演唱的昆曲《牡丹亭-游園-皂羅袍》咿呀婉轉(zhuǎn)纏綿:“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予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他似懂非懂的耐心聽著，并且很快就選擇了從頭開始認(rèn)真去聽整首，在曲子重新開始播放時(shí)，分了一只耳機(jī)給我。我看了全曲時(shí)長，竟有六分鐘之久。
于是這六分鐘里，兩個(gè)陌生人，相對無言，卻仿佛又心意相通的，并肩站立在冷風(fēng)中。彼此都有些后知后覺的緊張，偶爾淡淡的相視一笑，化解可能存在的些許尷尬。
天色漸暗，但仍看得清他的眼睛，明亮，湛藍(lán)，深邃。
音樂結(jié)束，他笑意溫柔的把耳機(jī)還給了我，那笑容暖得讓人不敢相信是來自剛才那張冷峻的臉，在他年輕俊朗而略顯疲憊的面容上，忽然綻放出光彩來。
他說:“It's beautiful?(這音樂真美)”。
“What's this song telling（這首歌講述的是什么）”？
我回答：“A love story（一個(gè)愛情故事）”。
“Really？！（真的嗎，果然是）”他臉上溢出猜中了答案的欣喜，輕微晃動著腦袋，重復(fù)強(qiáng)調(diào)著：“It's so beautiful”。
隨即，他低頭沉默片刻，猶豫中，似乎還想再說些什么，我也報(bào)以期待的眼神，但終究沒有聽到更多。
末了他只說出:“Thank?you,?I will remember this special moment.?Enjoy?your?time?(謝謝你，我會記住這個(gè)特別的時(shí)刻。祝你愉快）”。
最后，他紳士的與我握手，我們微笑著相互道別，繼續(xù)向各自方向匆忙走去。
雖如此，還是有暖意從我心底蕩漾開來。
可能因?yàn)榭煲卵菚r(shí)的天空也泛起了香檳色，像酒一樣惹人心醉。難怪古人說：“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然而那暖意那微醺，消散得也很快。只如冷風(fēng)中無意間擦燃的一支單薄的煙花，短暫燃盡光熱便熄滅了。
晚飯后回辦公大樓的路上，孤單如夜色重新籠罩了上來。雨夾雪開始降落，細(xì)小的水珠敲打在身上。
白天熱鬧的公司大院此刻已是燈火闌珊，忙碌的人們已如倦鳥歸巢。
有那么幾秒鐘，我立在涼風(fēng)絲雨里，突然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但也只是短暫的空白，想起還有成堆的案頭工作，立刻快步走回辦公室。忙碌果然是驅(qū)趕寂寞的最好手段。
那之后，在其實(shí)并不算很大的公司大院，一萬名左右的中外員工，我們再也沒有遇見。可能遇見了也并不相識了。
但以后再聽到《皂羅袍》，想到的人會多了一個(gè)。就如此刻，回想已錯(cuò)過的如《皂羅袍》里描繪的姹紫嫣紅般的春天。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
有些相遇在花火綻放的瞬間已經(jīng)足夠。
人心可遠(yuǎn)可近，可寂寞可自在。
就這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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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芬芳，感性與理性兼具的金牛座女子，現(xiàn)居北京。微信公眾號“桃花源與水云間”創(chuàng)始人兼主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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