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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極其討厭老一輩總是吃腐爛變質的食物,比如長毛的饅頭扒了皮吃,腐爛的蘋果削掉吃,軟塌塌的香蕉掰掉吃……還有更過分的是,家里院子有顆高大的杏樹,每次杏子熟透,掉地下摔壞的果子,大人拎起上衣一角,象征性一擦,不洗就下肚了。我對此非常不能理解,總覺得那些壞了的食物,應該被拿去喂牲口,不然還得買飼料給豬吃,也是花錢。
小時候,我家住在祠堂里,那里一共有七戶人家。祠堂里有個規矩,不被允許種樹,只有些盆栽的不知名小花。一是可以點綴下各家的顏色,二是還不會遮擋可以照進各家屋子的陽光。記憶中,我五歲那年夏天,被爺爺用二八大梁自行車帶著去老姑姑家作客。老姑姑是爺爺的妹妹,她因在那個年代讀了些書,又加上自身聰慧伶俐,長得也干凈大方,嫁給了在縣城供銷社上班的老姑父。老姑父家在縣城小有名氣,家里樓房好幾層,還有個大院子。用現在的話講,可以算獨棟別墅了。在老姑姑家的院子里有顆高大的杏子樹,我們去的那天,剛好趕上杏子熟透大豐收,老姑父爬在樹上摘果,我們幾個小孩站在樹下,兜著大網兜準備被投喂。臨走時,老姑姑還給我裝了很多帶回去。我第一次實現了杏子自由,直到吃的嘴巴一直淌酸水,才知道吃多了!爺爺看出了我的喜歡,回家便和同祠堂的鄰居商議在院子種杏樹。開始是遭到了五戶人家的反對,他們都怕遮擋太陽。爺爺就挨家挨戶去游說,最終得到了大家的認同。后來,我才知道,大家之所以同意種樹,是因為爺爺把買樹、種樹、澆樹、除蟲的活兒都包攬了,鄰居們每年坐等收成就行。就這樣,我每年不再盼著去老姑姑家,因為在自家也能吃到杏!那種幸福,在那個年代,是真拿得出手。
杏樹在爺爺的打理下長得很快,從開始我用兩個手指就能攥起的小樹苗,到用一只手才能圈住,再到我用兩個手才能抱起。不得不說,最好的肥料是爺爺的汗水。每年杏子成熟之時,爺爺都會把最大最黃的留給我,剩下的會平分給鄰居們。他們都沒有意見,相比他們的杏子小一點,每家每戶分到的數量都不少。
后來,我升高中,因為要去縣城讀一中,我跟隨爸媽搬家了。爺爺以要照顧杏樹為由,留在了老家的祠堂里。那也是打我出生以來,第一次和爺爺分家住。剛讀高中,學業緊張,老師每個月只給一天假期,我還時常因為補習不能回去。有個夏季傍晚,我因背書背不過,被老師批評之后,拼了命地從學校逃了出去,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便踉踉蹌蹌地跑回了祠堂。爺爺正襟危坐,他見到我仿佛很驚訝,扶了扶眼鏡,在確認沒有看花眼后,又摘掉眼鏡,擦拭了下眼角的淚,“囡囡,你怎個跑回來了?”我見到爺爺,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仿佛哭出了在學校的委屈,也哭出來了搬家之后對爺爺的思念。爺爺給我下了一碗面,就要趕我回學校,因為怕老師擔心。剛要起身出發,我又被爺爺叫了回去,爺爺往我手里塞了一個煙卷紙包著的東西,“囡囡,這是咱家樹上結的杏子,今年遇上臺風,收成不好,分給鄰居后,你也沒回家,杏每天都有壞的,現在只有這四個了,還好有這四個,你帶去學校吃吧。”我看見爺爺眼里有光,被燈照著。
走出家門,我迫不及待地打開那個煙卷紙。殊不知,這四個僅存的杏子上面也有星星點點了,爺爺給了我四個爛杏。
又是一年盛夏,如今,我在帶著自己的孫兒上街時,看見有杏子的水果攤位,總是忍不住買上一些。孫兒總說我買的杏子不好,澀嘴。我吃起來,總能感受到爺爺當年的溫度,便對孫兒說,小孩不懂,杏子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