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微博上看到一個文藝女青年總結自己至今單身的原因——可想而知,不外乎是因為“很難找到有共同語言的人”。她說,每到了一個特定的場景下,當自己情不自禁地引經據典,旁邊的人便總是向她露出無奈的干笑,氣氛就此凝固。
最后她總結道:我想我大概知道,為什么沒有男生喜歡我了。
看到這里,我不禁很不厚道地想起我哥的一句口頭禪:“別磨嘰這些有的沒的,我們男人喜歡女人的時候,其實只看臉?!?/p>
人與人之間的原始吸引其實非常簡單粗暴:一個花容月貌的女孩子溫聲細語地說兩句話,就會有男孩子喜歡她;一個高大威猛的男孩子開著襯衣的兩粒鈕來回晃幾圈,就會有女孩子內心如小鹿亂撞。
朋友之間也是如此:來自山南水北的舍友們,互相為對方打個飯,手挽手去逛個街看場電影;男孩子們一起打一場球,女孩子們聚在一起說說八卦……會心一笑之間,彼此就不知不覺成為了對方心目中“重要的人”。
回過頭來看,其實一個人選擇另一個人作為自己心愛的人,或是作為自己的至交好友,未必就和靈魂的契合度有多大的關系,更多的時候只是“剛好遇到一個差不多的人”而已。
例如微博上的那位文藝女青年,她的孤獨,實則不足為外人道也——像這樣大喇喇曬出來,很容易會招致許多自以為心如明鏡的誤讀者,叫她回去照照鏡子,多改變自己,多化妝打扮,多想辦法提高智商情商,以修煉成一個“差不多的人”。
他們的建議,與她實際的苦惱,其實根本不在同一個世界。
這種“不被理解”的孤獨,被放在永遠無法理解它的受眾面前,只是白白招來不相干的哂笑而已。
我以前也不太相信“靈魂伴侶”,心道:每個人不都差不多么?都是吃喝拉撒十幾二十年長大,遇到個好看的就喜歡了,遇到個投緣的就死黨了,然后人生也就是這樣了吧?
直到后來我真的逐漸體會到那種孤獨——那種“不知道應該怪誰”的孤獨。
例如我從高中到現在最要好的閨蜜,她喜歡韓星喜歡EXO,喜歡不斷地倒騰頭發和指甲,我在這方面跟她完全沒有共同語言。而我從中學時代開始,讀了一篇小說一首詩,想要跟她分享的時候,得到的總是她呆萌的星星眼:“哇你好厲害……”
她單純得毫無城府,人生追求再簡單不過。當父母要求她考GMAT讀商科研究生的時候,她就在問我:“我到底該不該繼續讀書呢?”
我說:“你如果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工作,并且有信心能做好,那就沒必要隨大流讀這個研究生。但如果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干嘛,那不如多讀幾年書,好好想想清楚。”
她想了想,對我說:“其實我只想嫁個人生個孩子,在家好好過日子?!?/p>
我扶額。
如今我們之間的話題就只剩下,她時不時來找我求助“男朋友又不聽話了我該怎么辦”、“又有小婊砸勾搭我男人了我該怎么辦”這一類的問題。
我不斷地跟她說“你要有自己的世界啊親”、“不要把全部的重心放在男人身上啊親”……但我知道,她是聽不進也做不到的了。
隨著這幾年分道揚鑣的生活,我明顯感覺,我們的三觀與格局都差距越來越大了。但那又怎樣?年少時結下的情誼,已經決定了,她仍然會是我最好的閨蜜。如今這種思想格局上的距離,其實沒有誰對誰錯,甚至不知道應該怪誰。
而我只是感到一種孤獨。
我記得大二的時候,我第一次上周佩瑤老師的現代文學課,頓時驚為天人。我第一次看到有老師如此大膽地將課本上的文學史排序徹底顛覆,也是第一次在課堂上聽到那么多信手拈來的軼聞野史……從來對民國文學一片迷茫的我,當即去圖書館借了一大堆書,啃文學啃歷史,決意以老師為標桿,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我最后以非師范生的身份,死乞白賴選了她做我的導師。她的課我缺一節都覺得是天大的浪費,甚至會去低一屆的課堂上蹭課——然而我發現,這樣的老師,這樣的課堂,也會有許多人找盡各種各樣的理由去逃課。
有幾次,我跟幾個不愛上這門課的姑娘討論過,她們為什么總要逃課。她們說,這門課時間太晚,她們要趕著去買宵夜,趕著去拍拖,趕著回宿舍卸妝追劇……還有人說,老師講話速度太快、信息量太大,她們覺得很累,跟不上。
當時我就覺得特別無法理解她們,她們也表示無法理解我對這門課的狂熱。
對于我來說,這個老師字字珠璣,每個想法念頭都能讓我驚艷心折。而對于其他一些人來說,她只是一種“無法欣賞的美好”。有的學生也喜歡她的課,也會給她打高分,但只是因為她上課“從來不簽到,可以隨意逃”。
后來我逐漸明白,這大概就是那種無法分享的、無從責怪的、不被理解的孤獨。
這與我文章開頭提到的那位文藝女青年,是一樣的道理。即便她本人真的擁有天使面孔魔鬼身材且善于調情,即便真的讓她的追求者和備胎從街頭排到巷尾,難道她就不孤獨了么?
即便我與我的閨蜜感情好得不得了,一個假期都在不停地一起出去玩,挽手散步兩三個小時都有說不完的話,那難道我們各自就不孤獨了么?
有的人喜歡你欣賞你,只是被你局部的特質所吸引,而無法全面吸收完整的你。如郭靖聽黃蓉吟詩,只覺得“蓉兒你在說什么啊好像很厲害的樣子”,連洪七公都覺得這個傻小子在暴殄天物。
如我看過的一部瑪麗蘇言情小說里,女主角最善于烹飪,做得一手艷驚四座的菜肴——偏偏男主角舌頭有毛病嘗不出酸甜苦辣,只因為喜歡女主角,所以她做什么菜他都說好吃。
甚至如我自己遇到的一些男孩子,他們會為了搞定我這個人而去給我的文章點贊發評論,而實際上他們并不喜歡我所鐘意的書籍和電影,并不認同我的想法,甚至覺得寫文章這件事本身也是無聊的。
再如某些男孩子喜歡熬夜看球,女朋友就在旁邊摔東西發脾氣,怪男友不陪自己,當男生滔滔不絕地講起體育的時候她們就呵欠連連……我想,那些男孩子,這時候大概也會覺得很憋屈很喪氣吧?
我以前也覺得,遇到好看的彼此有好感的對象,大家就可以有所發展;遇到談得來的可以一起逛街講八卦的小伙伴,大家就可以成為親密無間的至交好友。
最后我發現,越長大越孤單的原因可能就在于,我們的靈魂生長得越來越完整,越來越任性,越來越渴求全面的吸引,越來越無法接受那些因彼此不理解而造成的“情感浪費”。
我們從小就被教育說,人與人之間是可以磨合的。甚至我在引用毛姆的理論時,自己也認為,假如我們注定無法遇見那個“對的人”,那么我們只能找一顆差不多形狀的心,互相妥協,磨合成一個大致契合的狀態。
但是,讓我們這樣想一想——
假如我的導師,她為了迎合學生,去放慢語速降低難度照本宣科,不再講那些有趣的軼聞野史,每次都不拖堂甚至提前下課;假如我也去追韓星買很多化妝品,和我閨蜜一起做幾個小時的指甲;假如微博上那個自嘲的女文青也不再隨時旁征博引,而是隨大流地在每頓飯前發一張濃妝自拍,逢人就說“哎呦美美美,妹紙你真是美死了”……或許這樣的磨合與改變,會解決掉我們每個人的孤獨,可是,我們真的需要這樣做么?
就好比一顆鉆石,它為了裝進一個盒子里,而磨去了自己的棱角。而令它閃耀的,恰恰就是這些棱角。此處的盒子裝不下,為什么不去別處,找一個剛剛好的盒子呢?
難道當我們新買的mac讀不出我們的硬盤,我們寧愿把里面大部分的重要資料都格式化,也不愿意去找一個彼此兼容的PC系統?
我越來越覺得,只要還有選擇和改變的空間,我們就不要輕易為周遭的人事物去磨掉自己的特質,不應該讓自己的靈魂受一點委屈。
我們現在已經見到的,絕對還不是全世界。
這世上一定會有一個地方,有一群人,可以讀出我們的頻道;可以理解我們會心一笑的每一個point;可以在眼前的吃喝玩樂與八卦之余,和我們探討一些更深刻的東西;可以在我們不走尋常路的“奇葩”特質里,體會到一種無法抗拒的魅力——問題只在于,我們此生能不能找到,能不能遇到。
我是在高三的語文模擬考試里,看到過這樣的概念,說人這一生,從識字開始,就走上了一條孤獨的路,并且這條路會越走越窄。當時老師問我們怎么看待這個概念,我說,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
生而于世,我們無法改變自己的肉身,如同我們無法左右自己所遇到的孤獨。但退一萬步說,即使我們這一生,當真找不到那個完全兼容的頻道,那又怎么樣呢?
只要我們不去委曲求全,不去否定自己,堅持自我對話與自我拯救,保護好那些讓自己開心的東西,以一種豁達的態度,把有限的人生投放在浩瀚的江河湖海里,那未嘗不是另一番大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