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說起出租房,讓人能想到的是狹小、局促、湊合。好像一切都只是暫時的,好像心里這樣想,便能對很多不便泰然處之了。然而這一切并不是暫時的,我們的青春歲月也在這漫長的“暫時”中消逝了,這樣誰還能說一切只是無關緊要和暫時呢?我工作后租房住了好幾年,都在離我工作很近的地方,步行就可以到。那段時光正是青春里最孤寂的時候,每當回憶青春的故事,也就想起那段一個人租房的日子。
1
第一次租房是和科里的兩個同事一起,我們選了一個兩房一廳的房子,一間房是上下床,一間房大一些,我們三個人輪流住大房間。房子在醫院對面的商場后面,每次下班回家都要經過商場,每次下班后我都要在商場里逛一圈,漫無目的地看看一樓促銷的商品,或者買一些零食才步行回家。樓的外觀很老舊,而屋子里面卻裝修得挺好。我們很少煮飯,有時候在超市買些半成品回去加工。有一次同事買了一只鵝蛋煮出來讓我們嘗,像果凍一樣。另外一個同事的媽媽過來給她煮過一段時間飯,說她身體不好,讓我很羨慕。我的同學也來過這里。平時我們三個并不總會碰見,在一個科室上班,班次差不多是錯開的。所以就算是上下床,兩個人同時在房間的時間也并不多。
記得一次我過生日,自己坐地鐵去買了一個蛋糕,自己一個人在房間點蠟燭吃了,她們倆都不在,我也沒有邀她們一起過生日的打算,覺得大家還沒有熟到一起過生日的程度。這樣看來我的確是一個挺孤僻的人。晚上凌晨兩點下班,回到住處,我還睡不著,打開電腦看電視劇,可以看到天亮,就算困倦得不行,但就是不能入睡。
輪到我一個人睡大房間的時候,那時我出救護車看到了很可怕的場景。要說可怕,其實也不算,準確來說是非常詭異。一個彪形大漢吊死在一棟樓頂樓的水塔的扶梯上,是對面樓的人發現的。他長著一頭卷發和絡腮胡,渾身赤裸,下垂的手腳因為缺血開始變紫,最讓人難以想通的是,他穿了一件女性的紅內衣,他的衣物折疊著放在旁邊。
當時醫生讓我去做心電圖,我內心掙扎了一下,還是告訴他:我不敢。我當時以為一定是可怕的兇殺案,但醫生說可能是某種性變態,我從沒有聽過這種事,那個畫面長久地停留在我的腦海里,那段時間晚上睡覺也不敢關燈,一個星期都開著燈睡覺。
我在附近圖書館借了不少書,拿了一張凳子放在門口,把書堆放在上面,窗口的陽光可以照到那個位置,我就坐在旁邊看書,至于是什么書,一點也不記得,只覺得那個場景讓人覺得愜意。客廳基本是閑置的,因為房間的方位問題,客廳里總是黑漆漆的,光線不好。有一天,不知道我在客廳干嘛,可能拖地還是擦窗戶,我想我應該不會那么勤快,總之是碰到了玻璃茶幾,“嘩”的一聲,玻璃裂成了無數碎片。當時心想:糟糕,這下得賠桌子了。我發信息告訴房東,他卻沒說要賠,只說碎了就算了。
一年后租房合約到期了,房東不再續租,他打算把房子賣掉。我們只好重新找房子,一下班就在不停地看房子,究竟看了多少房子,到現在也記不得了。后來一個女孩繼續和我一起,另一個女孩自己找了房,我們這次找了一個三間房的,另一間房很快找到了租客,是同一個醫院藥房的一個女孩。
2
這次找的房在一所學校里面。當時的想法是覺得安全。我的房間有一個陽臺,但缺點是另兩間房的人晾衣服都要穿過我房間,所以我的房門一般都是不關的。剛開始我有點想不明白:為什么我會選擇那間房,任由別人穿過我的房間,而且房間里是一張上下床,一個人睡不太舒適。就在我寫上面一段文字的時候,我慢慢想起:可能是因為那個陽臺,我喜歡從陽臺上可以望到的風景,樹木茂盛,低矮的建筑,還有車流。況且我一個人睡,上下床也夠了,也沒有什么隱私是害怕暴露的。
那時代搬家服務還沒有那么普遍,完全是自己趁著下班后的空隙,像螞蟻一樣,把行李一點一點從之前住的地方搬過去,之前住的是四樓,搬去的地方在六樓,都是樓梯。搬家的季節是夏天,還記得當時的天空是明晃晃的藍色。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時那所學校的后門開放,從那里走會稍微近一些,我還記得搬家的全部路線:從一條小巷子轉出來,一直往前走,在一個菜市場的對面,往里走不了多久,就到了學校的后門,然后穿過學校操場,繞過一棟樓,就到住的地方了。
究竟我搬了多少次,才搬完所有東西,不太記得清了。想來我的行李不會太多,沒有家具,不過是一些衣服,雜物。我還記得一次搬東西的情景,那天天已經快要黑了,我提著一個差不多算是空的紙箱,往樓梯下走,走下這邊樓梯,又經過學校操場,遇到那些打完球往回走的學生,我想他們是中學生,又爬上那邊樓梯,一路上停下來歇了好幾次。搬了那一次,估計我全部搬完了。后面學校后門封閉,只能走前門,便再也沒有走過那一條路。
住在這里的時候,我著手去學畫畫。參加了考前培訓,然后參加了成人入學考試,我記得理論考試的前一天,我上夜班到凌晨兩點,結果上午考試的時候,困得直接睡著了。色彩考試時一群人對著一組靜物,當時的靜物是兩個梨,一張白盤子,一個黑色紅酒瓶子。等到實在畫不出來時,我就交卷了,當時聽到后面一個考生說:“老師,他擋住我了,我看不到。”趁交卷起身時好奇地走到他后面一看,畫的完全是抽象畫,擋住不擋住又有什么區別呢?
最后我通過了考試。那段考前培訓的時間似乎格外漫長,我擔心自己并不是專業出生,不能通過入學考試,除了上班的時間,就在房間里練習畫畫,卻又毫無方向,不知道如何是好,如何是不好。走到畫材店,也不知道買什么才好,只是在里面瞎逛,全是一片迷茫。到現在,卻覺得那段時間真是可貴,自己在迷茫中的努力探索讓自己變得更有力量。開學后,盡量趕去上課,回來就在房里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心里特別平靜。
3
那時來訪的人有我表妹和她老公,他們結婚沒有多久,孩子還不會走路。我記得當時孩子面朝前,由她老公背在胸前,很安靜,不哭也不鬧。晚上他們住在這間房里,我下夜班在值班室休息,第二天和他們一起坐地鐵去動物園玩了一天,當時表妹說,她覺得坐地鐵太難受了,擠得很,又悶得慌。的確是這樣,不過我已經習慣了。
來訪的還有我堂弟和一個相親對象。爸媽給我介紹一個男孩,是他們一起上班的同事的兒子,他們敬佩這個同事的人品,認為他的兒子也一定不錯。這個男孩子和我同歲,聊起天來也比較坦誠。但糟糕的是,他太坦誠了,沒認識多久,他便告訴我他患有一種病。對于在醫院工作的我來說,太容易去了解一種疾病,也太容易覺得焦慮和可怕。那天他要過來,就是到我們醫院看病,順便見見我,在那之前我們還沒有見過面。
記得那天他到了我住的地方附近的地鐵口時,堂弟正坐在橫放的方凳上看電影《龍貓》,堂弟當時大學還沒有畢業,放假來伯父家,順路過來找我玩。我跟堂弟走到地鐵口,看到一個個子不高、戴著帽子的男孩,他很大方地跟我們打招呼,并解釋說,因為最近出車禍,臉上摔了一道口子,所以才戴帽子。
我們三個人走到附近吃飯,我說請他吃飯,但最后他堅持要付錢。后來他知道堂弟住在我那里,就問那我住哪里,我說住醫院值班室。他說讓表弟跟他一起住旅館,反正里面也有兩張床。他堅持這樣說,堂弟也同意了,也就聽從了他的安排。為這件事,我覺得他是一個很為別人著想的人。
忘記他是什么時候去看的醫生,反正我跟他一起坐在診室外面候診的凳子上,后來看醫生時,也聽到醫生交待他,要多做有氧運動。我還記得那是一個年紀有點大的女醫生。我們三個人在外面逛了一會,覺得很累,不知道去哪里好,后面決定還是回到住處,我煮飯給他們倆吃。我們還一起坐公交車去了植物園。植物園有什么好看的,我現在實在想不出來。三個大人還能在那里消磨半天,可能是因為實在沒有地方可以去吧。
后來堂弟和他都要走了,我給堂弟錢,他不要,我想著他還沒有工作,到我這里坐車還要花錢,就把錢給這個跟我相親的男孩,讓他在地鐵上把錢給堂弟。這次見面我對這個男孩的印象很好,但我無法克服對疾病的恐懼,盡管他說沒有任何癥狀,我沒事就會翻一下類似的病歷,越看越焦慮,他對我說:病人是沒有辦法跟醫生相處在一起的。我們便徹底沒有聯系了。后來我總是想:要是我不是那么焦慮,要是他不那么早告訴我他生病的事,也許我們能很好地相處。然而我遲早會知道,遲早會那樣焦慮的,結局還是一樣。
4
除了他們外,住的地方再沒有人來過。我每天上著一樣的班,走一樣的路線回家,每天經過的那條路是那么熟悉,直到現在,我也能記起那條路上的風景:一家小籠包店,一家回族面館,一個公交站,路上的樹高大粗壯,樹根從鋪著磚的地下凸出來,天空終年都是一片綠色。夏天的雨很大,凌晨下班我撐著傘,走在這條熟悉的路上的畫面,現在還很清晰。深夜走到學校門崗,開始時我擔心門崗不開門,后來發現多慮了,保安只要看到我走過去,就會把門打開,不會多問一句。我常常想:他會不會想我究竟是干什么的呢?這么晚還在外面走。
有時下了夜班,我并不馬上回去,而是在醫院附近的菜市場逛一圈才回。早上的菜市場人潮涌動,我疲憊地在人群中被擠來擠去,一個攤一個攤地看,不知道自己該買些什么。我在市場外面的地攤上給我媽買過一件衣服,市場旁邊有一家書店,里面的書像菜一樣按斤賣,我也會走進去看看,但什么也不買。
到了周末該上課的時間,如果剛好我不上班,我就坐地鐵過去上課。坐地鐵要半個小時,那時候我覺得很遠,上課了一段時間,才知道班上的班長是跨市過來上課的。但我還是覺得辛苦,上班的工作強度很大,上一天課又回去上夜班,會覺得很累。
然而每一次去上課,都是一種輕松的心情。只要走進校園,在兩旁都是高高樹木的小道上走,看到一些慵懶的野貓,就會莫名地開心。上課老師講得并不多,只需要安靜地對著模特或者靜物寫生。就連在學校飯堂排隊吃河粉,也覺得開心。與其說我在那里學到了些什么,不如說是在那里讓自己內心更加平靜,得到了一種治愈。
我在租房期間還去學了游泳。游泳館是在離醫院不遠的學校里,一起學游泳的都是一些小孩,只有我一個大人。突兀地跟一群孩子站在一起,有點尷尬,還是硬著頭皮去了,心里想:只有十幾節課,上一節,少一節。有時候游泳回來,要趕去上班,兩只眼睛因為泳鏡過緊留下深深的勒痕,同事少不了問我眼睛是怎么了。之所以想去學游泳,是想著工作之余有個什么事情可以做,本來是幾個同事說好一起去學的,但她們說說就放下了,總是沒辦法開始。后來我想,我自己一個人去好了,只要我想學,馬上就可以開始,不用等誰。游泳這件事本來就是一個人就可以做的運動,理應一個人去學才對。
學畫畫一直持續到從那個城市離職后,還繼續堅持。既然開始了,無論如何也要堅持到底,所以懷孕期間還坐著高鐵去上過課,直到拿到畢業證為止。隔了一個城市果然更加匆忙,無法完全享受上課時的樂趣。正因為這不容易,更慶幸自己可以堅持到最后。
5
住那里并不總是一帆風順。每天上完班腳步沉重地走到樓下,還要爬樓梯到頂樓,總是讓人覺得更加疲憊。按理說,回到住的地方好好睡一覺,精神就會恢復。可那間房床板好像有蟲子,一覺起床,身上總會增加一些紅點,又癢又痛。把床單換過,噴了殺蟲藥,效果還是不好,表妹聽說這件事,從家里給我拿了一些殺蟲藥給我,可惜還是沒有什么效果。直到后來搬家才結束了這種折磨。
廚房靠著陽臺,有一窩蜜蜂不知道什么時候駐扎在了陽臺上,總有一些蜜蜂掉到水槽里,嚇得我們不敢到廚房里去。我們幾個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本應叫消防把蜂窩移走,但最終還是沒有那樣做,每天都會在水槽里發現幾只掉下來的蜜蜂。
住在一起,并不總見面,但總還是有些交集。藥房的女孩子是一個小個子、模樣好看的女子,她的男朋友個子很高,她是個很講究的人。我看到她拿著干洗好的衣服往房里走,而我,從來沒有什么衣服需要去干洗。有一次,我在看一本張小嫻的小說《收到你的信已經太遲》,她看到后,問能不能借給她看看,我答應了,心里為她也想看這本書感到高興。
有一次她在客廳里腌蘿卜,我嘗了一塊,覺得很好吃,問她是怎么腌的,她詳細地告訴我步驟,我也試著腌了一些,但是現在完全忘記怎么腌了,看來我并沒有掌握這個腌蘿卜技能。一次看見她把水果和酸奶一起吃,驚嘆原來水果還可以這樣吃。到后來這個房東又不續租,雖然當時我還沒有離職,但我幾乎再沒有見過這個女孩子,再后來我在朋友圈里看到她結婚了。
另一個女孩跟我是同一個科室,但由于我們并不在同一組上班,回到宿舍又關上了門,基本不怎么交談。我記得她那時候有一個男朋友過來,甚至在那里住了一段時間,其實覺得有點不方便,畢竟我們另外兩個租客都是女孩子,但她男朋友一般只呆在她的房間,并不出來,我們并沒有說什么。她后來也從這個單位離職了,去到了另外一個城市,我們再沒有任何交集。
6
一年之后,房東再次不續簽合同了。我們還住在里面的時候,就有中介帶著人來看房子。我又得再次找房子了。這次還是通過中介,不過找的是一個人住的房子。可能是工作了幾年之后,有了點積蓄,覺得房租高一點也可以接受;也許是膽子大了,覺得一個人住也不怕;也許是因為感覺到合租的種種不便才這樣做。總之,第三次我租了間一個人住的房子。這間房明顯是房東改建過,專門用來出租的,走上樓梯,一打開門,是一條狹窄的、長長的走廊,走廊兩邊隨便打開一間門,都是單獨出租的房間。我住的那間房是在進走廊后的左手邊的第一間,打開門后,有幾級臺階,下了臺階就是臥室,進門右手邊是廚房,左手邊是廁所,廁所兼具淋浴室的功能,門后面還擺有一臺洗衣機,也算五臟俱全。
這次搬家還是夏天,幾次搬家弄得我深受其累,寫了一條動態說:再也不想搬家了,除了換工作或者嫁人。想來我的行李也并不只是一個行李箱,要搬的雜物非常之多。跟我不在一個城市的爸媽,聽說我要搬家也說要過來幫忙。只記得我在坐在這間房的床上,只鋪了一張涼席,東西也沒有整理,就已經一動不動了。當時在看一本書《關于莉莉周的一切》,東西搬完,感覺塵埃落定,非常平靜地看完了那本書。
這間房只開一扇窗,沒有陽臺。窗外正是一條大馬路,可以很清晰地聽到車流聲。衣服也只能掛在打開的窗戶外面,我想有不少灰塵落在上面,說不清是洗了干凈,還是沒洗時干凈。
窗邊有一張沒涂油漆、原木色的方木桌,我買了一只塑料做的粉色香檳玫瑰,插在一個玻璃花瓶里,放在桌子上。后來上課要求觀察植物或者動物,又買了一個圓形的玻璃魚缸,里面養了幾只身上有條紋的小魚。如果不是老師要求,我是不會養魚的,怕不會養,枉送了魚的性命。房間還有一張有靠背的木椅子,還記得自己曾經把手機放在那張凳子上,賭氣一直不停地跟給我相親的男孩打電話的情形。因為他不接電話,我就一直打,想打到他接電話為止,當然結果他沒有接。現在想起來覺得自己真傻,其實自己也沒有什么非要說的話,一個人決定要淡出你的生活的時候,無論怎樣挽留也是無濟于事的。
雖然有鍋有灶,但煮飯的時候不多,除非是休息的時候,不想出門去吃飯,才自己煮。買了一個烤面包片的機器,把面包片塞進去,扭好時間,等時間一到,只聽“咔噠”一聲脆響,面包片就會從里面彈出來。可以只加熱,也可以烤得脆一點。有一次失誤扭過了頭,面包片被烤成黑糊糊一塊。總之早餐就這樣解決了,我吃完面包再慢慢走路去上班,不用為想該吃什么早餐而發愁。
休息的時候也去超市大采購,買的時候總以為自己肯定會很喜歡這些零食,結果真的買回去后,便失去了興趣。我繼續在學校上畫畫課,卻沒有剛開始那么開心了,總是感覺到力不從心的疲累,有時候作業也沒有辦法完成,畢竟我的工作本身也很辛苦,下了班后總是電量耗盡的感覺。
教我們畫畫的老師是一個中年女人,她的課程內容,是動態的去觀察一種植物或者動物,最后才完成一幅作品。據說她非常嚴格,不上課的話就不給學分,應她的要求,我們班上養什么的都有:寄居蟹,斗魚,多肉,青蛙,我在課堂上見了一堆奇奇怪怪的動物。有幸她的課我基本沒有缺,有一天在學校的林蔭小道上碰到她,問了一個關于作業的問題,她停下腳步,很熱情地跟我講了很久。在生活中,已經很少碰到這么熱情的人了。
在我外出的幾天中,養的幾條小魚中,有一條死了,等我回來,它已經被其他魚啃得殘缺不全。當時看到覺得很可怕,簡直留下了心理陰影。到現在,我也養魚,也總把魚養死,表妹對我笑說:養魚的秘訣是——勤換魚。我的確養死了好幾批魚了,家里的魚缸看起來不大,卻可以裝下滿滿的四桶水。我受夠了魚死后,放水洗魚缸,還有洗魚缸里面的小石頭,受夠了把死掉的魚從魚缸里撈出來,倒進下水道沖走或裝進塑料袋扔到外面垃圾桶的那種感覺。下定決心不再養魚了,只在魚缸里裝了一缸水,里面只有些塑料水草,沒想到老胡知道我養的魚死了,馬上又網購了一批魚回來。無可奈何只能又把它們倒進魚缸,老胡說這魚好養,不容易死。我根本不信——還沒有我養不死的魚。
7
房里沒有衣柜。自己買了一個簡易的衣柜組裝好,把衣服疊好放進去。在我的記憶中,我的凳子上還沒有長滿衣服這種事情發生。有時候忘記自己究竟有沒有把衣服整理好,想到還要整理時的頭痛,等我拉開衣柜拉鏈一看,衣服已經整理好,整齊地折疊著。看來過去的自己并不讓自己失望。
房間沒有什么裝飾的。除了我買的那一支假花,養魚的課程結束后,我完成了我的作業,一幅很大的素描,內容就是我養的一只魚。畫得并不能算好,但對我來說卻是難忘的,我把它貼在我的床頭,坐在房間里,很容易就能看到。
走路回家并不遠,路上也不覺得害怕,街上總有路燈、車流和行人,倒是一走進樓道就覺得有點害怕,這棟樓非常老舊,樓道里沒有什么光線,常年都是昏暗的。看著斑駁的墻壁,就能感覺到這棟樓的年齡,而且潮濕,墻上有時貼著一些小廣告,沒有門禁,誰都可以上來,想到這些總讓人覺得害怕。跟我住在一起的是些什么人,從來無從知道,我只要一進門,就趕緊把門鎖起來。
一天晚上,我聽到隔壁有一對男女在吵架。聲音非常大,內容我聽得一清二楚:女的好像說男的不關心她,男的也很傷心,說自己上班壓力非常大,聽他說話的內容,應該是跟我在同一個醫院上班,但不認識是誰,我只認識我們同一個科室的人,其他人一概不知。女的說要從窗戶上跳下去,嚇得我夠嗆,生怕她真的會那樣做,還一直想要不要幫她打120急救電話。吵了一晚,我也跟著擔心了一晚,幸好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
這里的訪客很少,一個是我的爸爸。那年在老家的爺爺病了,得了肺癌。他生日的時候,我們都準備回去一趟。爸爸還從來沒有坐過飛機,我買了機票,讓他過來和我一起回去。那天晚上他住在我那里,我在上夜班。剛開始他來找我拿鑰匙,我告訴他在幾樓后,又繼續忙碌了。爸爸和我媽以前來過,不然單是這樣說應該找不到,可能是搬家的時候來過。當時我爸也記不清了,過了一會兒我發現他又站在護士站前,我正在跟一堆吵吵嚷嚷的病人分診,好半天才看見人群中他生氣的臉,問我:“為什么打電話不接?他忘記我住的地方在幾樓了。”那時上班的時候真忙啊,根本不會看手機的。
第二天早上,很早我們就坐地鐵去趕飛機。爸爸提著一個行李箱,地鐵換乘的時候,我只顧著在前面跑,沒留意我爸爸坐錯電梯,回頭一看,他正匆忙提著行李箱往我這邊趕。那時候爸爸還真厲害啊,一個人沒怎么來過這里,又坐高鐵,又坐地鐵來找我,那時候竟不覺得他是需要我照顧的。
8
這個房間的最后一個訪客是老胡。他來的那天,天快黑了,我走到地鐵出口去接他,我記得那天我穿著一件短袖的白襯衣和一條白格子短裙。在暗淡的光線中,我看到他急匆匆地從地鐵出口走出來,穿了一件短袖上衣和一條牛仔褲。他手里拿著兩瓶水,遞給了我一瓶。我想距離我們上次見面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了,我原以為我們從此再也不會有交集的。
有一天我去上班了,他在出租屋里煮飯,他炒了好幾個菜,很自得地端到桌子上,我正準備夾青菜吃,他神秘地問我:“知道青菜里面加了什么嗎?”,我問他加了什么,他告訴我是冰紅茶。這道菜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現在都還記得。
一天晚上,我沒有上班,當時是生理期,覺得很累,但老胡說想出去走走,我想他可能呆在這個出租屋里覺得太悶了,就陪他到外面走。那天晚上的風很大,我還披著一個薄薄的披肩,走了很遠很遠,后來在一個書攤上買了一本書,我記得那本書的名字《看見》,老胡給的錢,說是送給我,回去后我讓他在書的最后一頁空白處,簽上了他的名字。
他究竟來過幾次,我想次數也很有限,那時他在另外的城市上班,而且我也是每天上班,并沒有很長的休息時間。可能在他還沒有來看我的時候,我已經在準備離開這個地方了。我看到爸媽所在的城市在招考護士,我看書準備考試,通過理論考試后,很久之后是面試,體檢,每一個流程時間間隔都很遠。在等待的間隔我還在猶豫究竟要不要去,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總之可能是冥冥中的天意,負責招考的老師給我打了無數個電話,我記得一次我正在上班,她說怎么你的電話總也沒有人接,通知我面試的時間,一次我正在坐火車,電話打過來是通知我去體檢,我在疲憊中答應了,心想:既然接到電話了,就去吧。
我告訴老胡,我準備離開這個地方了。他有點驚訝,他以為到這個城市后,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其實很久以前,我也是那樣認為,才會來到這個城市的。但是沒有父母的支持,很難在這座城市立足,何況,我已經找好工作了。他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提交離職后,把這個房子轉給了我的同事。搬家的那天,老胡匆匆從他的城市過來,他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而第二天一早就要搬走。忘記了是在哪里找的車,司機說一定要早,晚了市區里限牌,走不了。因為晚上還要睡,東西并沒有完全打包好,也許是沒有時間,也許是我沒有打包行李的經驗。頭一晚是情人節,走到一家花店,老胡問我要不要花,多么奇怪,居然要問。我點頭說要,他走進去買了一束,那是我從他那里收到的為數不多的一束花。什么顏色也不記得,只知道是好幾層透明塑料紙包好的一大束。
第二天一大早,老胡便開始幫我搬東西,一趟又一趟,累得他滿頭大汗。雜物很多,直到塞滿一面包車,最后那束花放在行李上面,一起拉到了我爸媽家。我還記得途中,司機停過車,站在車旁邊抽了煙。就這樣,我長久地離開了這座城市,結束了我一個人租房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