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是我真正意義上的發小。從出生到現在,從故鄉到海外,我心中最牽掛的朋友。
兩家算得上世交。祖父輩們的老宅都在一個胡同里,那時雖每家有多個子女,兒子們結婚了也都和一大家人是住在一起的,于是我們就都誕生在同一胡同里。琳要比我大兩個月。據大人們說,第一次見面是在奶奶家,兩個不滿周歲的娃娃并排放在床上,比比誰的腿長,看看誰的眉眼漂亮。估計當時她們不會想到,這兩個娃娃成了一輩子的好朋友。
琳家的老奶奶會做一種很小巧的掃帚,用極細的紫銅絲扎成,只有小手指般大小,可以掛在脖子上,據說是辟邪。記得四歲的時候,我在她家門口拾到了一個很小的這種掃帚,愛不釋手。 正端詳著,琳跑過來一把奪去,嘴上嚷嚷著這是她家的。我自然是著急,駁她說是我拾到的,誰拾到就是誰的。具體細節是記不清了,只記得兩個孩子吵得不可開交,可能還大哭了一場,最后我還是沒得到那個小物什。直到現在,相隔千里萬里,每次見面,我們還是會把這件事樂道一番,對錯也始終沒有定論。想來這是我和琳爭過的唯一一樣東西。
住在一個街區,上了同一所小學,分在同一個班里,我們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每天放學都會在我家寫作業,一起逛書店,也徒步去郊外玩耍。 琳小學初中一直是三道杠大隊長,我則只當過學習委員之類的中層干部,估計是自己小時候比較貪玩兒吧。記得有一次,我在學校里淘氣犯了錯,老師罰寫100遍作業,兩個人絞盡腦汁,發明了一個好辦法。就是把四只鉛筆排成一排,綁在一起,這樣每寫一次就會有四排。寫到黃昏,實在覺得難以完成,就又央求大伯家的姐姐幫忙。向來嚴厲的媽媽下班發現了我們的小把戲,就很生氣,礙于琳在場,又不好發作。我知道一旦琳離開,我挨打是難免的,就拼命地拉著她的手,求琳不要回家。眼看天都黑了,琳又舍不得我挨打,又不得不回家,糾結的不得了。后來,琳剛走出我家的過道,就聽到我被打而發出的哀號。到現在回想起當日情景,我們還能感到當晚那種虐心。
到了五年級左右,女孩子們開始發育。最開始是感到胸部脹痛,還有點癢。那時學校里沒有生理衛生課,大人們也沒有太多精力關心我們的成長。記得那是個夏天,放學路上一個女孩兒就說自己覺得不舒服,結果我和琳都一致說自己也是這樣。于是我們決定回家自己診斷一下。三個女孩子來到我家,都解開上衣,互相查看那有些鼓脹的小豆豆,發現這很可能是一種病,我們都感染了。孩子們害怕的流下淚來,感覺就快死了。心里還想著,不要告訴爸媽,免得他們難過。那時候父母似乎都很忙,精神交流很少,孩子們磕磕絆絆的就自己長大了。
后來我們升入初中,同校不同班。我們兩個課間或放學都要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匯報各自情況。初中開始,我們在興趣方面開始分化,琳偏于感性,很積極地當起社團領導,并不知何時起成為男孩子們追求的心中偶像。我則偏于理性,開始迷戀高分和排名帶來的成就感,全然不知青春期躁動為何感受。這不同的注意力并沒有影響到我們的傾心暢談,我們之間也沒有發生過喜歡同一個男生之類的狗血閨蜜劇情。記得那時學校和家之間有一個花園,成為我們的樂土。八十年代的東北小城,竟沒有一個公園供人們閑時消遣。這個花園對于那時的我們來說,完完全全是一個世外桃源式的所在。說是花園,其實不過是一個國營土產公司的后院,修了個五角涼亭,有長椅,種些各色的花卉而已。自從發現了這個桃花源,我們就充分地利用起來。 經常在這里打羽毛球,坐在亭子下面聊天,有時候還會吟詩作賦。那時候的學校生活應該是純粹的精神天地,少有物質或學業的攀比。我經常搞不懂為啥有些同學都對我不友好,琳會幫我研究哪個同學是嫉妒,那個同學是愛慕我之類。她會對我訴說少男少女的小情愫,我這個不懂風情的摩羯座根本聽不進多少,就只會認真地說她應該專注在學習上蕓蕓。這個別人眼中驕傲的大隊長,對我唐僧式的反復嘮叨竟然從沒覺得惱火,可我心中總覺得欠了她些,若可以重來,我好想認真地聽她的悲喜,和她一起體驗青春少女內心萌動的美好。
初中時小城的中心地段蓋起了一排六層的商品樓,琳的爸媽買了六樓的單元, 琳也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房間。還記得第一次到她六樓的新家,從窗口俯瞰。感覺有點暈,心想還是不如平地來得踏實。東北那漫長寒冷的冬天,平房是要自己燒暖氣來取暖的。為了省煤,屋子里雖不至于太凍,卻也可以見到呼出的白氣。因為當時爸媽忙于籌辦新的公司,我都是一個人在家里又餓又冷地學習到很晚。比起我住的平房來,樓房有統一供送的暖氣,真的好舒服。有時周末去琳的家,坐在她溫暖的床上說話間就睡著了。她會幫我蓋上毯子,我就陷入沉沉的睡夢里,沒有做夢,一覺醒來天色已晚。這時會在黑暗里繼續聊剛才未完的話題。如此的發生過好多次,從初中到高中,那個房間成為我心中最踏實最溫暖的所在。我們的悲喜,我們少年時代的好多記憶都是在那里度過。后來離開家鄉去讀大學,我把自己的幾本日記都交給琳一起保管。她把自己的日記和我的一起鎖在她房間的柜子里。現在算來已經20年了。
到了高中,我們還是同班。那時家里生意太忙,我開始住校,只有周末才能回家。兩個人能夠在一起的時間就大為減少。記得高一那年春天,我騎車從家返回學校的途中被一輛馬車刮倒,在醫院里昏迷了兩天才清醒過來。當天第一個趕到醫院的是琳的媽媽,因為被送到醫院時我已經意識不清,口中不斷重復的竟是琳家的電話號碼。一直覺得這可能是琳在我心中地位的最真實檢驗。當自主意識不見,潛意識里,這個朋友是多么的重要。
長大后告別青春,為求知求職漂泊在他鄉異國。新的朋友,愛人,為人妻,為人母。這么多年來我們一直保持著聯系,每當有人生的重大抉擇,都會和對方商量。每一步都深深體味著對方的經歷,會心疼,會滿足,會悲傷著對方的悲傷,幸福著對方的幸福。一生中,有這樣一個朋友真好,就像世界里有另外一個自己,一個比自己更懂自己的人。我們精彩著各自的精彩,無論相隔多遠多久,每次的相逢都會將兩個世界迅速地重疊,交集就在那里,歷久彌珍。
前幾日聊天,還說起,若有機會,我們結伴回老家,去拿流落在那里的日記,去當年有催眠魔力的小床再睡一覺,去我們的桃花源,去看當年寫在橋頭的詩還有沒有痕跡,去找尋我們的根,我們的青春少年。。。。
這就是我一起長大的發小,兩個幾乎來自同一個原點的個體。命運讓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形成不同的偏好,有了各自的軌跡。如今雖遠隔千山萬水,我們依然體味著對方的歡樂喜憂,為各自的幸福與奮斗喝彩。過去不短,未來還長,一生的朋友,無關風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