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申明:本文參加“423簡書故事節”,本人承諾文章內容為原創。
看到共享單車接連倒閉,樂視的爆料層出不窮,我總回憶起在上一家公司的經歷。普通員工在動蕩的公司度過所有的拉扯起伏,新聞里不怎么提及,我卻心有戚戚。
希望我的故事能讓你引以為鑒。
2015年冬,我當時的上司私下找我,邀我一起跳槽去一家剛起步的公司。他承諾2倍薪水,還有股權分配。彼時的我自詡為職場的“老江湖”,早已對“畫餅”這種行為并不感冒,但是工資上漲是實實在在的誘惑。不久,上司帶著我和其他幾個同事,一起入職了這家創業公司。
我對新東家的第一個印象是:不差錢。
公司A輪融資1個億,強勢入駐廣州某高端寫字樓第39層辦公,獨占半層空間,每個員工入職發一臺配置很高的新電腦。
同事們來頭都不小,是從國內最知名的幾家互聯網公司挖過來的,薪水不菲。聽說,當時我們的渠道總經理月薪5萬,首席設計師3萬,技術開發人員的平均工資都在2萬以上。
我冬季入職,正好趕上年會。我們公司在東莞包下一家很有情調的酒吧,洋房、閣樓錯落有致,前庭后院,自助海鮮大餐和洋酒招待,樂隊駐唱、外模撐場,專業攝影師全程跟拍……大家興致高漲。HR提前通知,當晚無需趕回廣州,集體入住附近的酒店,公司買單全部費用。
總裁上臺發言,講述自己創立這家公司的初衷。在互聯網+的熱潮中,我們所處的行業還沒有出現巨頭。兩個老板具有傳統行業的背景和資源,公司實力雄厚,又有互聯網業界精英注入,一起在這片藍海拼搏,定能拔得頭籌。
他態度誠懇,輕談虛無的夢想,重談實際的利益,清楚地講解了給初創員工的股份、分紅制度,讓臺下為之一振。
老板分析的形勢,我們早在決定跳槽前就調研過,所以也很認同。加上公司的財力、人資,大家有目共睹。公司總裁、副總裁是合伙人,穩重成熟得不像80后,很“社會”。尤其是總裁,雙商高,知識面廣,思維敏銳,幽默親切,很快贏得了高管和員工發自內心的敬重。
當時的員工數量已經迅速擴張到了120多人,甚至有還在談待遇的“意向人才”,被熱情邀請到這次年會,費用全包。觥籌交錯間,各個團隊都是意氣風發、談笑風生,互相允諾著今后合作愉快,舉杯祝福公司前程似錦。
年會最后,場地上方撐起一個巨大的“搏”字。所有員工和兩位老板一起,在這個字前歡呼合影。
這次的年會很是成功,讓整個公司團結一心,奔著上市的目標,努力拼搏。
我本對公司上市、分配股權不抱希望,“聽聽就算了”。但是周圍人,包括一些從大公司跳槽過來的高管,總是談起此事。
他們興致勃勃地分享著親眼所見的故事。比如某著名手機公司上市,連初創階段留下來的客服妹子,也實現了財務自由。還有一位我們的高管,在他離職時拋售了“前前東家”的所有股票,現在這只股票已經漲到了多少,他錯失了買別墅豪車的機會,云云。
看得出來,“財務自由”是他們當中不少人向往的生活、追求的理想,有了財務自由就有了不一樣的人生。而這個財務自由,現在已經唾手可得。
“等咱們公司上市了,估計你也可以包養幾個小白臉了。”他們逗笑著跟我說。
那時員工們都很有干勁,跟隨總裁、副總裁指示的大方向,用力執行。雖然沒見到我們APP的用戶量有大幅提升,但我們真拿到了新三板的代碼。那段時間,審計公司、法務公司頻頻光顧39層。
當總裁拿著一紙合約,與我上司開始正式談股權分配,我的心態開始動搖,暗自思忖:看來上新三板已是板上釘釘,那接下來目標就是上市了。我開始上網搜索一些公司員工持股的信息,工作也更上進了。——如果能自由自在地買買買,不用發愁房租和吃穿,誰不樂意呢?
然而,想象中風風光光的新三板慶功會,我們到最后也沒參加上。慢慢地我開始意識到,公司的狀況并不是成功企業應有的樣子。
我參與跟進的幾個項目,按照上面的意思,執行得很辛苦,但全部無疾而終,留下一攤收尾工作。相關合作商和客戶,陸續打電話、發微信詢問,我也只能遵從兩位總裁的指示,厚著臉皮回絕、拖延,盡量讓他們的訴求不了了之。
那段日子我的心里是焦灼的,這樣昧著良心做事,透支自己的誠信和人品,真的讓我很痛苦、很懷疑。
我和同事按捺不住,找我們老大談談。上司不耐煩地打斷我們,語氣很強硬:“不要管那么多,照做就是了。”“可是——”“聽我的,不要再反駁我。給你們開了這么高的工資,不就是要你們干活兒嗎?‘拿人錢、干人事’,懂嗎。”
于是同事們常常私下討論,現在的工作方向,以及整個模式有哪些問題,導致了這樣的結果,但也只是私下討論而已,我們并無力改變現狀。
不久,公司開始裁員了。首先辭掉了一些薪酬很高的技術人員。行政、人事等部門,規模也一再縮減,最后只剩下3個人。原本占了半層的辦公室,退租到只剩2大間。
如果說裁員還不算波及我們,那后面的變化,就是真正的危機了。
兩位總裁跟幾個領導分別談話,要求各部門改換思路,不再協作運營公司的APP,而是各謀出路,發起項目,支撐自己部門的所有成本。項目執行由這個部門主導,有盈利,團隊分享,還要分給協助的橫向部門;不盈不虧,也可存活下去;若是虧損,只能部門自己承擔,說白了,就是縮減人員。
總結下來,就是讓我們“絕地求生”,適者生存。
我的上司作為總監之一,接下了這個任務。他跟我們說,這種“項目制”很多公司都有,看似殘酷,實則是機遇,如果連這個挑戰都應對不了,那我們的能力就不足以應對外面的競爭。只要努力實現盈利,就能從中分到利潤,額外增加收入。“這年頭,拿死工資怎么能行?你們不想在廣州結婚買房嗎?”……
看到局勢變成了這樣,我們中不少人動了辭職的念頭。然而團隊老大軟硬兼施,一方面鼓勵我們多拿獎金,另一方面警告我們現在換工作,沒有成功經驗,注定找不到好歸宿。我們只好一咬牙,為新項目日夜加班。
與此同時,另一種不安開始在公司里彌漫。
我記得那是在2016年的9月,公司第一次拖欠工資。距離發薪日已經過去了五六天,有同事終于在微信群里憋不住問了:工資什么時候發?
財務總監馬上出來回應:快了,請大家多等幾天,不好意思。
過了幾天,工資發了下來。
這一次,我們還認為是偶然。回頭來看,這就是整棟大廈崩塌前,掉落的第一塊磚。
之后的每個月,收到工資的日子都在推遲,一次比一次遲。有的同事忍不了,毅然辭職。還有一次,還沒退群的已離職員工,在群里向領導發難,怒斥欠薪,被總助迅速拉出了群。
而留下來的同事們,從最初還在群里激憤地責問,逐漸變得沉默。那種沉默一定讓外人納悶:一群要養家、要還房貸的員工,竟然可以“習慣”欠薪,麻木地上班,甚至沒有向總裁辦公室多掃一眼。
不知不覺間,花藝公司來撤走了所有綠植;總助叫男同事幫忙,把沙發、空置桌椅搬到了大廈物業處,抬眼望去辦公室空了不少;公司網速變慢了,聽說換了套餐。
偶爾有同事在群里發問,甚至點名兩位總裁:請問x總,上上個月的工資什么時候發?……
換來的是無聲無息的寂靜。不久,財務總監悄悄離開了公司。
公司群里徹底不再有人問工資了。
彼時我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拼,堪比自己創業。為了實現項目,從客服到銷售,從采購到物流,我和團隊的同事盡最大的力氣去學習和嘗試,硬著頭皮抗下所有刁難和冷眼,一次次突破自己的極限。我滿心想著在這個項目最后一搏,然后拿上分得的獎金,趕快離開這家愈發令人喪氣的公司。
你可能和當時的很多人一樣,根本不相信我們團隊能賺錢。
令人意外的是,這個項目居然成功了。我們團隊,賺得了百萬級別的利潤。
此時已經到了2017年初,公司在上一年年末陸續走了一些人,微信群只剩不到80個成員,工資一拖再拖,公積金和社保停繳了好幾次。公司的總裁辦公室,已經空置了許久,見不到老板的身影。
春節前幾天,有人忍不住在寂靜已久的群里打破沉默,問什么時候發工資。總裁和副總裁終于出來說話了:對不起大家了,我們一直在外面籌錢,一定在過年前給大家發工資。對于其他人后面的追問,老板沒有再回答。春節放假前一天,我們終于收到了2016年未結的工資。至于我們項目的獎金,卻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連我的上司都沒有再提起。
過完年回來,我們變得特別清閑,和原先為了盈利而焦頭爛額的狀態截然不同。這種看似安逸的狀態讓我焦慮,因為,今年(2017年)1月的工資還沒發。我跟好友小馬傾訴了自己的遭遇,他一句話點醒了我:趕快找勞動局,收集證據走勞動仲裁。我這才明白過來,局面已經多么不利。
小馬想到的,其他同事也想到了,大家一起到勞動局,舉報公司欠薪,勞動稽查隊開始介入。我們還找了一個律師,把她拉進我們的“討薪”微信群,想咨詢有效的法律途徑。然而,律師的提問,讓我們汗顏——
“你們公司現在公賬上有多少錢?”
“總裁助理說沒錢……”
“那你們公司還可以查哪些賬戶、資產?還關聯其他公司嗎?”
“這些機密怎么會讓我們知道……”
“那你們公司現在還有什么業務是有進賬的?”
這時一個同事說:“跟投資方合作的某某項目不是每個月都有50萬嗎?”
這句話提醒了我們,大家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興奮了起來:“對啊對啊,不是還有這個項目嗎?”“這個項目神神秘秘的,都快忘了,小P你不是在項目組里嗎?”
小P在群里發言了,無情打碎我們剛升起的希望:“那是我們的投資方以新成立的公司的名義做的,法人也是他們公司的人,跟我們沒有半毛錢關系。”
大家沉默。
律師還問了幾個問題,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得同事們的反應,就是茫然。我們這群人待過大公司,也經歷過不少項目,自詡為職場的“老江湖”“老油條”,然而在這家濃霧彌漫的初創公司里,我們就是地地道道的傻白甜,根本玩不過老板的心機。工作了一年多,關于公司的底細,一點都不了解,也沒有意識要去了解。
最后律師說:“你們如果想一起告公司,我可以接手,人多的話每人8000元代理費,這種案子不保證一定贏,贏了官司也不一定能拿到錢。你們想仲裁,我也可以代寫材料,每人2000。你們考慮下吧。”
我們還是沉默。這個和律師組建的微信群里,不再有人出聲。
那段時間大家在上班時間已沒有顧忌,上網查找勞動法的資料,我還去過法律援助中心,了解到我們這種嚴重欠薪3個月的情況,按照法律是要賠償1-3倍的薪水的。想到自己曾經為公司付出了那么多,之前承諾的項目獎金也化為泡影,我憤憤不平,很想通過法律途徑盡量爭取到足夠多的賠償。
我的好友小馬說,他自己就申請過勞動仲裁。我問,“有沒有賠償?”他說,“道理上有,但我勸你,你們公司已經這樣了,你能討回工資止損就不錯了。賠償?別做夢了!這就是現實。”聽完,我心里一涼,但又很不甘心。
在跟勞動局接觸之前,我們查了公司的營業執照,發現公司法人已經從總裁改成了副總裁。之后幾次現場“對峙”,出面的都是副總裁,總裁早已不見蹤影。
同事們還在盼望著勞動局能維護我們的權益,我卻已經在心里做好了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準備。果不其然,經過了多日的警告、催發程序,公司仍沒發下工資來。勞動局回復,貴單位拒不執行,建議走仲裁程序。我們早就準備好了勞動仲裁需要的證據和訴求材料,去了法院。
仲裁申請提交法院后,依然是漫長的等待。聽說總裁對一批員工聯合起來把公司告了很是憤怒,命令助理收集這批員工失職、遲到早退的證據,要在法庭上中回擊。我不清楚后來總助收集到多少、是否起到作用。
就在這個充滿動蕩的時候,總裁助理奉老板之命,找各部門負責人談話了。
我的上司談完話回來說,公司給了我們3套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