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社會,抑郁有時比癌癥還要可怕。它就像一層透明的屏障,將你和全世界隔絕,外面無論陰晴雨雪,皆與你毫無關系。而你的喜怒哀樂,也僅僅是你自己的事情。
人,終其一生在解決的是如何與世界相處的問題。儒家講入世,道家講出世,佛家講來世,抑郁,則讓你覺得不管如何努力、如何逃避、如何掙扎,都沒有辦法融入這個世界。那段時間,天空永遠是灰蒙蒙的,再艷麗的花朵都顯得沒有生氣,再絢爛的日光都射不到心底。喧囂都市,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我聽得到各種聲音,而又聽不出其中的快意與暖意;看得到各種身影,卻又只覺得那都是些凌亂的黑白線條。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抽干了,頭痛、心痛、腰痛、背痛,說不清具體哪里疼痛,也查不出具體原因,明明歲月靜好、年華從容,竟像個行將就木的廢人,終日不知想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唯一理解的,便是“茫茫來日愁如海,寄語羲和快著鞭”。
有的人抑郁,是遭遇突如其來的打擊,心中哀痛過載,難以自行消解,有的,則是日積月累,一點點泥足深陷,越來越難以自拔,也有拖成慢性年年發作的,比尋常傷春悲秋厲害許多,也說不清是因為什么,好像時候到了北雁就要南飛,見了柳絮、起了秋風,淚就落下來。
能哭、能笑、能說、能罵,都是何其幸福的表現!真的抑郁了,是沒有表情、沒有眼淚、沒有言語、沒有文字的。腦海中徘徊著許多詞匯,卻怎么都拼不出合適的話語來安慰自己、抒發情感、向人求救。于是只能木訥,一邊沉默,一邊期盼死亡的來臨。
為何抑郁會導致自殺?為何抑郁癥患者的自殺多是跳樓?抑郁的時候是感覺不到真實距離的,確切而言,世界已然離我遠去,無論是對面而立還是登高而望,都好像隔著一層強化玻璃。每一個跳樓的抑郁癥患者,實則是想自救、是想盡力擁抱這個世界。他們渴望再感受到光的溫度、風的速度,也渴望走出心的壁壘重回人世情仇,可惜太難了,太難了。
當一個人意識到自己抑郁的時候,心的牢籠就已經鑄成。那感覺就像被纖細的玫瑰花莖縛住,越是掙扎,越是痛楚,越是血淚模糊。又仿佛分裂成兩個自己,一個沉入深不見底的詭譎湖泊,另一個站在岸邊,冷眼旁觀,無法施救。呼吸,每一次的呼吸都那么艱難,水紋嶙峋,光亮星散,眼睜睜與人世漸行漸遠,卻無可奈何。
罷了,罷了,這樣也好,習慣就好。這樣想著,就放棄了掙扎也放棄了希望。求死易,求生難。人生多艱,何必流連?即便因為種種因素無法一時一刻一死了之,也總歸心字成灰,活著,僅僅是活著而已?;ㄩ_花落云卷云舒,時間匆匆走過,驀然回首,不知所措。人是很脆弱的生物,你放棄了自己,世界也不會好心留你,是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淞?,風起了,無聲飄零,不覺可惜。于是這一世,僅僅是一場笑話、一次虛妄、一道親友心中永恒的傷痕。
放棄人生,并不是因為真的生無可戀,而是所有的情感都被抑郁封印,轉化成麻木的假象,消磨著最后的朝氣。抑郁癥患者自己是不會求救的,因為他們的世界,毫無希望。
很慶幸我有著分裂的精神。時而清醒時而迷蒙的這段時間,就像抱著一片殘破的木板漂浮在茫茫大海,抑郁襲來,眩暈中窒息中痛楚中只愿一死了之,而偶然醒悟,又像猛地透了口氣,拼命掙扎拼命呼喊,想抓住一絲一縷的希望。醫病易,醫心難,抑郁是自己的事,必須自己想通,否則再厲害的藥,也無濟于事。
對我而言,文字是我永恒的良藥。在失去現實生活的世界時,文字構筑的世界為我撐起另一片天空。但我不可能永遠躲在自己建構的這所玻璃房中,注定要走出來面對真實的人生、解決實際的問題。幸運的是,我的玻璃房子足夠強大,而我的外援——親情、友情、愛情也及時來到。我又回到了熟悉的世界、又觸碰到了真實的愛憎。
琴聲裊裊,茉莉馨香,孩童的玩鬧不再令我心煩,今天,久違的擁抱,他笑了,我哭了。他怎會明白呢,我擁抱的,不僅是他,還有我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