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被這個世界誤解,我們首先要理解這個世界。
一
很多年前,我有個仇人。
如今想起來,已經不記得怎么結的仇,那時我五年級,他四年級。我們周末在同一個地方學英語。上課的時候老師只要一轉過頭去,我們就開始打架,周圍的同學都躲得遠遠的;老師回過頭來時,我們又各自氣喘吁吁地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假裝鎮靜。
放學的路上,我們就從教室門口一直打到馬路邊的小賣部,再從小賣部一直打到村口。路上的大人們都會充滿好奇地一路眺望我們。
開始我倆都以為我們是打著玩的,只是打著打著,在某一天,才突然發現,原來我們已經不共戴天了。
最后一次打架一直打到了車站,我上了車以后,他在車窗邊對著我怒吼:你下個星期別來,來了我弄死你。我聽完順勢臉一甩,對著車窗外就是一口口水,他躲開,然后用一種要殺死我的眼神看著我,我無所謂地看著他,我們就這樣對視著,一直到彼此模糊了身影。
這一別,再見時,我們兩個都已經是少年了。
因為當年那個說好要弄死我的“下個星期”來臨時,他卻沒來,而且再也沒來。
二
初二那年,我還處在躁動不安的青春叛逆期,每天上課邊喝酸奶邊看文言文版的《三國演義》,還看《那小子真帥》給自己起了個韓國名字,覺得特帥,物理老師一直以為那是我的真名。
那年我爸來學校給我送菜,每個星期都要送一次,學校的伙食太差,然后我爸去了班主任那聽班主任告訴他,我的成績下滑了很多。我和我爸都覺得很尷尬。
就在那年的某個傍晚,我看著一個哥們在學校樓道卡了一張椅子,在小腿上貼了一張創可貼,然后攔住那些懵懂的校友們,讓他們給個錢去看骨科。十多分鐘后,收集到了八十多塊,興高采烈地準備去上網,此時,一個外校的小伙伴打來小靈通說:打架啦。
幾分鐘后,我就到了現場,那里充滿了懵懂的少年,分成兩撥,電影看多了,全在假裝自己是蠱惑仔,包括我。
結果什么事都沒發生,我坐在旁邊的樓梯上,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他帶著幾個體校練拳擊的人,晃來晃去,看得出來他感到很是懊惱,人都帶來了,居然沒打起來。
后來,他看到了我,我們又開始了多年后的新一輪對視,只是這次我們彼此一笑泯恩仇,搭著肩膀,噓寒問暖懷舊了一陣。他說他現在加入了某車隊在開賽車,已經不讀書了。他說了些下次載我去玩之類的話,大家就鳥獸散了。
就此很多年過去,直到我現在大學畢業。一個當年的小伙伴開車來接我。我們一起吃烤串聊天,突然他特別嚴肅地問我:你還記得當初那個XX嗎。
我點頭。
他滿是惋惜地跟我說:他多年來無法無天,有一次喝醉了開著一輛大眾CC,最后失控翻車,死了。
我聽完心里一怔。想問然后呢,但是發現已經沒有然后了。
三
我回憶起那時,接觸過許多這樣的小伙伴。最后去了少管所的,將人重傷的,出了事的,再也沒出現過的,中途輟學的,什么都有。回想起來,內心總是會為自己慶幸。
那時初中畢業,父母要求我離開這個地方,要把我送到其他城市一個人上學。我不肯,因為我覺得讀不讀書,根本無所謂。也不會為每天無所事事感到恐懼。
之后,爸爸帶我出差到廣東。在廣東時,爸爸帶我去了一家專門做出口的工廠,看到門口整整停了幾公里的集裝箱,走進去更是為之一震,就像一個土鱉走進了一個豪華的五星級場所。覺得自己很渺小。
第二天開車經過一條橋時,看到兩邊許多騎著自行車,趕著上班的人;在那天下午再經過那條橋,又看到許多騎著自行車下班的人。不知道為什么,看著汗流浹背的他們,我突然覺得很感動,估計是被這種努力生活的氣息感染了。就像一顆沒見過世面的植物,溫室被突然掀掉,才發現,世界原來是這個樣子。
那個暑假快結束時,我二話沒說就去了另一個城鎮上高中。
到了高一下半學期,在文科班上當班長,風聲水起。班主任是個不茍言笑的男人,直到畢業才告訴我們他的扣扣號。那是一個六邊形的教室,也是我讀了這么多念書最喜歡的教室。月考后可以根據成績可以自己選座位,一大堆人站在外面挨個進去,頗為壯觀。而我偏愛第四組最后靠窗那里,可以曬到太陽,可以放心做自己的事。
那一年下了很大的雪,連洗碗的水都凍住了,每天在教室穿的像個粽子。
一個學期之后我就變了,沒有做任何事情,整個人都是戾氣。然后和班上一個哥們鬧矛盾,就搬到外面去住了,現在想起來覺得內疚和幼稚。而不像以前,肆無忌憚。
對世界的看法也開始變得溫和,開始學著接受很多我曾經不能接受的。
高二喜歡班上的一個女生。在十八歲生日的那天晚上,大家還在自習,我走到講臺上大聲說喜歡她,感天動地的架勢。給她寫了入黨申請書般的情書,也是到現在寫過的唯一一封情書。可惜她沒答應我,做著好朋友關系,現在依然是。也許那時是男生的虛榮心作怪,想有個女朋友,別人一慫恿自己就上了。不過也沒什么了,年輕不就是這樣。
整個高三都在忙碌,周考月考。
到大學后,有兩個同班在一起學院,沒事也能一起耍。這種感覺很妙,就像無論發生什么還有他們在。四年也結實了幾個好友,沒錢了直接把銀行卡給我刷的,考研的時候送我吃的,聊天中互侃的。有時候想,其實自己為別人做的真的少,連飯都沒請吃過幾頓,可是別人卻愿意拿真心待我,何德何能受有這樣的情。
大學四年沒戀愛,很多時候我都分不清什么樣才算喜歡,但媽媽不著急,這樣我也沒什么壓力。
四
偶爾在扣上和以前的朋友聊天,告訴他們自己的一些感悟,激發努力去生活的信念。慶幸的是,我那些最好的朋友,現在都過得很好。我們再聚在一起時,看著他們成熟的臉,心里會覺得很感慨,其實誰沒有一段不堪的日子,或長或短。只是還好,大家都沒走遠。
五
那天別人說,你們長大了就像一群被馴服了的野獸。我覺得有點道理,不過轉念一想,我們從來都不是動物,我們是人,人都有一顆溫熱的心。就算裝得再無所謂,當深夜看到一個獨自撿瓶子的悲苦老人時,仍然會自然地發出那種溫熱。
后來我想,只能算作什么年紀,做什么事吧。
有一種小孩,從小不被人理解,每天嘰嘰喳喳看似活潑,卻是最不會表達內心的人。
身邊有很多小伙伴,大多是這種類型。絕大部分原因是,大家都告訴我們應該怎么做,卻沒有人告訴我們為什么那么做,因為年少時我們最需要的不是方向,而是對事物的正確認知。不然很有可能會帶著錯誤的認知走向一個他認為對的方向。
所以我從不拒絕每一個真心交流的機會,那會讓你對自己、對別人、對這個世界有更智慧的認識。
那時我們這些少年們就是如此,帶著心中的不理解急切地去跳進這個世界,換來的卻又正好是這個世界對我們的不理解。互相一碰撞,彼此不解釋,分道揚鑣,越走越遠。
如今我仍能看見這樣的少年,嬉皮笑臉,內心卻一片混沌,在無數個被時間帶著飛奔的日子里,不斷摔倒,撞墻。
其實他們需要的,往往只是一個能靜下心來,聽聽他們想法的人。然后引導他們去學會理解,讓他們不再需要帶著無知的惶恐和好奇,跳進一個對他們而言全是抵觸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