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見了面，要抱著你好好哭一場。” ? ?
? ?“好。”
? ? ? ?這是她上飛機前給我發的最后一條短信，三個小時后，我就能見到她了，真好。 ?
? ? ? ?平時不喜歡見人哭，特別是她，她一哭，我便手足無措。然而這次我倒迫切的希望見到她哭，大概是因為太久不見了吧。再見到她時不管我們是什么關系，各自又是什么樣子，只要能再見到，終是好的。
? ? ? ? 認識她時我差不多比現在矮半頭，初中二年級，我們同是英語課代表，經常出入辦公室，一來二去，便記住了對方，彼此留了心，在對方面前經過時會多看那么一兩眼，悄悄的，不動聲色。那時她留著馬尾辮，貌美如花卻瘦的像條桿，整日穿梭于教室與辦公室之間，威風的像只紅纓槍。
? ? ? ? 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直到有次考試她坐我旁邊，我答完題后，伸頭想瞧一眼她的名字，卻始終不能辨認她的字，抓耳撓腮半天被她瞧見，她善良的把卷子往我這邊放了放，我有些心虛，只能裝作剽竊她答案的樣子，掃視她的試卷，偶爾瞟一眼姓名欄。搞不明白她小小年紀為何要寫連筆，害的我又未認出。她見我始終沒有把頭轉過去，就小聲問我：“哪個題？”我看了下我的試卷，找到離姓名欄最近的那個題號，伸出一根手指，在嘴巴前晃了晃，她輕聲告訴我，選A。后來關系熟了后，我跟她提起此事，順便給她起了外號叫阿A，但我叫她她不答應，而是問我，知不知道當時那個題的題面是什么，我搖頭，她說：“下列四個圖形中，是軸對稱圖形的是…” ?
? ? ? ? ?她說當時覺得我這人不是傻就是瞎。
? ? ? ? 我初中與她所有的交集除了那次考試，剩下的都是在英語辦公室了，和她有關的精彩情節在我心里上演了千百遍，我卻一直沒有能力將它們串聯起來成為一個完整故事。 ?
? ? ? ?留著遺憾初中畢業，高中與她上了同一所學校，卻從未說過話。偶爾見到她和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我也不與她打招呼，低頭從她面前走過，我們從陌生人變為了更陌生的人。 ?
? ? ? ? 高中的我，談過場像模像樣的戀愛，在最純真的年齡品味人生最美味的果實。而阿A呢，生活更加多彩，她是支嬌艷欲滴令人垂涎三尺的晶瑩葡萄，身旁的男孩一大堆，我們班里吃不到葡萄的人喜歡說她壞話，我很反感，再不與他們交談。
? ? ? ?高三那年我和女友分了手，心灰意冷，饑寒交迫導致我高考也沒考好，家里決定讓我復讀，在復讀班里見到了她，仍然光鮮亮麗，人群中一眼就能瞧見。 ? ?
? ? ? ?那一年我才算和她認識，然后彼此了解，相互扶持，同甘共苦，一起進步，支撐到了最后。高考完喊她出來，算不上表白，只是跟她提起初中的時候天天見她，導致我天天歡喜。她笑著說“我又何嘗不開心呢？”
? ? ? ? 那你現在可還開心？ ? ?
? ? ? ? 她點了頭。
? ? ? ?我們去了同一所城市，和家鄉相隔一千里的遙遠都市，我們結伴同行，兩所大學離得近，于是我們決定在外面租房住，平攤房租，我交水電費，日子稍微拮據，但是樂在幸福。一起買菜做飯，一起窩在床上看電視，一起刷牙洗臉，一起吵架拌嘴，然后重歸于好，做愛，從沙發到臥室，從浴室到陽臺，從白天到黑夜。 ? ? ?
? ? ? ? 放假回家的時候，高中同學知道我和她走在一起都紛紛祝福，當年罵葡萄酸的同學也送來祝福，他們可能會覺得我得到的是別人剖了皮的爛葡萄，但只有我知道，阿A當時一直是守身如玉的，戀愛談了很多，經歷的事也很多，但始終沒有交出自己。我處女情節不重，但那天晚上還是很開心，像是意外驚喜。
? ? ? ?大四的時候我們退了那間六十平米的房子，又過了兩個多月分了手，沒有背叛與出軌，一場大吵后兩人分道揚鑣。原來我倆吵架就喜歡賭氣，只是這次再沒人回頭，所以我們連分手這兩個字都沒說。 ?
? ? ? ?我倆沒什么共同的朋友，她的朋友我都認識但不熟，我的朋友是哪些她都了解但了解的也不多，所以我倆賭起氣來，就是場生硬的較量，沒有外力介入潤滑，這場戰斗持續了幾個世紀，其間我們畢了業，找了工作，買了房子，結了婚，如今她剛剛離婚，從遙遠的地方趕來。她說要見我，我說你來吧。
? ? ? ? 她趴在我肩上哭，一句話都沒有說，機場外溫度七八度，我里面穿件體恤，外面套了個毛衣，呢子外套，卻愣是從肩膀這感到了潮濕，淚水一點兒一點的浸入，回憶也是如此。 ? ?
? ? ? ? 我帶她去酒店開了房，她躺床上跟我講她這些年的經歷，畢業后她一個人南下找工作，在一家公司當會計，后來認識了前夫，一家花店老班。她年輕漂亮，公司里追她的人很多，都喜歡送花，都喜歡送一家的花，她不厭其煩，于是找到這家花店，叫人不要送花給她了，鬧騰聲招來了在里屋給花澆水的花店主人，他拿著噴水壺緩緩而至。于是她認識了花店主人，鬧了一兩次后和他成為了朋友，花店主人說：“顧客是上帝，我不能拒絕人家的要求，除非…”
? ? ?“除非什么？”
? ? ?“除非有人買下花店里的所有花。”
? ? ? ? ?這話嚇到了她，以為自己遇到了強買強賣的主，“我剛畢業，我可買不起這么多花！” ? ?
? ? ?“你不需要把花買下，你只需要買到我，而且你現在已經成功了。”
? ? ? ? ?她連連告退，接下來就是花店老板來勢兇猛的追求，從此她再沒收到過別人送的花，所有花都來自一人，她說，花店老板比別人更懂花，也更懂她。
? ? ? ? ?所以他成功了？我問。
? ? ? ? 沒有。他成功那天是2011年8月23日，你記得你那天在干什么嗎？
? ? ? ? ?我搖頭。
? ? ?“那天你發了個微博。”
? ? ? ? 是啊，那天我發了個微博，那賬號是我們當時一起注冊的，知道那號的，也就那么幾個人，那天那微博是專門發給她看的，本以為她沒有看到，卻沒想… ? ?
? ? ? ? ?我只是想讓她知道，我過得很好，交了新的女朋友，開始了新的生活，蒸蒸日上。
? ? ? “你們現在結婚了？”她問。
? ? ? ? 我搖頭說沒有，根本沒這么個人，也沒有新的生活。說完我無奈的笑，笑自己當時傻，她也跟著笑，卻不知在笑什么。
? ? ?“后來呢？”我問她。
? ? ? ? 后來他們戀愛，她才知道他不僅有家花店，在城南還有家咖啡館，他家家底殷實，父母出錢讓他開花店開咖啡館，不至于總日游手好閑，他也喜歡這兩家門店，費心打理，沒讓父母操心。他比她大七歲，年齡不小了，家里催著結婚，于是他們結了婚。婚禮辦的很隆重，婚紗照照的很美，婚后生活很幸福，這些都是我看她微博時了解到的。 ? ?
? ? ? ? ?結婚后她辭掉會計工作，夫妻二人一起經營花店咖啡館，業余時候給些小公司做做賬，掙點外快，兩人生活甜蜜。
? ? ? ? 那后來為什么會離婚？我不解。
? ? ? ?他父母想快點抱孫子，但她不想這么快就要孩子，她覺得自己還年輕，還不想當母親，照顧另一個生命。于是丈夫和她吵架，做愛時不做避孕措施，她不肯，要么戴套要么不做。丈夫逼她用嘴，她也不肯，她說她嫌臟。
? ? ? ? ?我詫異的看她，她輕聲說了句：“他沒你愛干凈。”
? ? ? ? ? 一個喜歡花的人，怎么會不愛干凈。
? ? ? ? 于是他們爭吵，氣急之下丈夫說她：“你是不是就是圖老子的錢才和老子結婚，不生孩子，不好好伺候老子，你他媽別想要一分錢！”說完后，摔門就走。
? ? ? ? 她感覺自己受到了羞辱，抱著枕頭哭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起來，丈夫給她送來了早飯，并為昨天的話道了歉，她面帶微笑，外表風平浪靜，內心五味雜全，但她知道，日子還要過下去。
? ? ? ? 但是丈夫那句話她一直耿耿于懷，于是她不再留在花店，而是繼續做她的會計，早九晚五，雖然辛苦，但掙得每一分錢都是自己的，她覺得心里踏實，別人說不了閑話。
? ? ? ? 丈夫的花店小有名氣，而她要比丈夫店里的花更有姿色。她說所謂紅顏禍水通俗解釋就是就是走到哪里都會惹禍的婊子，新公司里的人和舊公司的人一樣俗氣，喜歡送花，而且他們行為更加惡劣，知道她是有夫之婦還要勾引，從她丈夫那里定的花送到她那，還是丈夫親手交給自己的。她說丈夫平時是個君子，但一遇事就變了樣，丈夫說她不檢點，在外面勾引男人。對此她當然要澄清，但丈夫不聽，愣是讓她辭掉工作回花店待著，她不肯，她說要自己工作自己掙錢，丈夫說，想工作的話先給她生個孩子，省得工作久了懷孕了都不知道是誰的孩子。她氣得要吐血，卻因為血糖低連血都吐不出來，她笑了笑，這次又忍了。 ?
? ? ? ? 她再次辭職回家照料花店，卻再也找不到原來在花店的感覺。丈夫總是懷疑她，每天都待在一起卻還是不放心，和男顧客多說一句話丈夫就過來打岔，用眼神把她支開，她受不了這種懷疑，找了個時間與丈夫好好的談，但她發現丈夫變了，跟他說什么他都不信，反反復復就在重復，生個孩子，生個孩子。 ? ?
? ? ? ? 要生你自己去生，她披頭散發的朝丈夫扔了個枕頭。 ?
? ? ? ?你是不是沒有生育能力，結婚那天都不是個處，也不知道以前被人家玩過多少遍，想想都臟。 ? ?
? ? ? ? 她不相信這是從那個男人嘴里說出的話，她渾身顫抖，燥熱，感覺想被人拔了衣服扔在街上，過路人一人吐一口唾沫，吐在她臉上，胸上，大腿上。
? ? ? ? 她提出了離婚，沒留絲毫妥協的余地，任丈夫怎么苦苦哀求她都面不改色。
? ? ? ? ?女人的神奇之處就在此，你說她長情，她可以戀戀不忘喜歡一個人一輩子，你說她絕情，她可以讓一個家財萬貫的男人瞬間貶值。
? ? ? ?他們終于還是離了婚，男的想把花店留給她，她不要，凈身出戶才能證明自己當時選擇他時內心清白。
? ? ? ? ?他其實是個好人，她說。
? ? ? ? 是不是他要不給你花店你就不這么認為，我問。
? ? ? ? ?不，他真的是個好人。
? ? ? ? 你愛他嗎。
? ? ? ? ?愛過，卻從沒放下過你。
? ? ? ? 談話到這時，已經不能進行下去的，積累了四年的想念不是這一晚上就能說完的。
? ? ? 我們做愛，從沙發到臥室，從浴室到陽臺，從黑夜到白天，像原來每次吵架后和好一樣，只是這次緩存了四年。
? ? ? ? ?精疲力盡后她問我，當初為何不來找她。 ? ?
? ? ? ? ?我并不知道你還愛著。
? ? ? ? 你也不知道我初中第一次見你就喜歡上你了吧，你也不知道高中每次見你從我旁邊走過我都惴惴不安吧。
? ? ? ? 我知道，你講過，我記著呢，沒忘。
? ? ? ? 那為什么不來找我。
? ? ? ?我不知道怎么將一個問題回答兩遍。 ? ?你呢，不也沒來找我？
? ? ? ? 主動了太多次，會覺得你并不愛的。 ? ? ? ?我沉默了良久。 ?
? ? ? 再想張口時，發現她已經在我旁邊睡著了，我沒有驚擾她，給她蓋好了被子，然后仔細的看她。她比以前瘦了，卻依然好看，鼻子精致的像是用玉刻的一樣，以前叫她起床時最喜歡捏著她鼻子，讓她在輕微的窒息中醒來，然后她怒氣沖沖叫囂著要打我，我躲閃不急，把她抱在懷里。
? ? ? ?我關上燈，再次為她守好被子，然后睡去。 ?
? ? ? ?我們分開的這四年，我過得平淡，畢了業在父母的介紹下找了份工作，光是這點就比不上她，她獨立灑脫，一人南下好不風光。我一直沒談戀愛，但也遇到了幾個很好的女孩，什么樣的都有，卻唯獨沒有和她一樣的。工作的第二年我開始炒股，一直凈賺不虧，朋友們向我討教技巧，我笑而不語，哪有什么技巧。
? ? ? ? 分開后我一直保留著看她微博的習慣，開始的時候每天都要去看看，后來沒那么頻繁了，卻也是隔三差五的就瞧一瞧，那時候的心情真是矛盾，看她過得好了我心里會不舒服，看她過得不好我心里更不舒服，每次心里不舒服的時候我就喜歡買幾股和我一樣低落的股票，但直到股票像打了雞血一樣往上漲的時候，我的情緒仍然隨著她的微博跌宕起伏。
? ? ? ? 再后來她結了婚，我算是斷了所有念想，也一下子被抽空了，我知道，我拖拖拉拉的青春正式結束了，用村上的話說，我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不準情緒化，不準偷偷想念，不準回頭看，去過自己另外的生活。
? ? ? 我順應父母的意思，開始和各種女孩相處，聊天看電影吃飯，無休止的約會與見面，我開始發現，我想和她們中的大多數做愛，卻不能和任何一個相愛，我像是失去了愛的能力。我以為我一生注定要和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生活一輩子，晚上睡覺，相擁而眠，想想都有些可怕。直到那天她打電話來，說她剛離了婚，想要見我。
? ? ? ?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她還在睡，睡姿挺不雅，我不想描述了。
? ? ? ? 她去外面給她買了早餐，買了她原來最喜歡喝的玉米粥，幾根油條，回來的時候她已經醒來，懶臥在床上，我叫她起來吃早餐。
? ? ? ? ?吃東西的時候我忍不住，跟她說：“我們結婚吧。”
? ? ? ? ?她落寞的說：“我是個離過婚的女人。”
? ? ? “那又怎樣？”
? ? ?“再配不上你了。”
? ? ? “怎么會，能回來就好。”
? ? ? ? 她繼續吃她的飯，我在旁邊跟她講我這幾年的故事，這故事憋在我心里四年，從來沒告訴過別人，現在終于有了個出口。
? ? ? ?聽我講著，她悶聲喝粥，眼淚一滴一滴的往粥里掉，我搶過她的碗，將我的遞給她，她喝了一口，說：“真甜。”我嘗了一口，她的是微咸的，知道她喜歡吃甜，我剛剛專門多加了糖。
? ? ? “結婚吧。”她說。
? ? ? ? ?那時，我剛收拾完碗筷。 ? ? ? ?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