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薯和女人

文|心子

1

我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我的世界總是充滿著不安,我無法信任一個人,也無法相信自己。總之,這個世界就是不可信的,盡管我并不全然明了。

村子里有一個關于“女鬼”的傳言,小朋友們認真的聽信,卻又迷惑。我就是其中膽小的一個娃,鄰居小伙伴樂子嬉皮笑臉的說,半夜脈脈山有女人的叫聲,那是鬼在哭泣。

據說這些年,人們總是在北面的脈脈山聽到怪異的叫聲,有時還會看到一些影子飄過,晚上有人看到女鬼在大街上晃悠,嚇得生了病,怎么也好不了。

我又害怕,又好奇,害怕真的有“女鬼”,卻又很好奇“女鬼”什么樣。但是后來,我將為這“女鬼”痛苦一生。

2

大早晨背著籮筐去脈脈山撿柴是我的例行工作,家里窮上不起學,爺爺奶奶辛苦拉扯我一點點長大,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夠多幫他們做點活兒,再長大一些了就出去打工掙錢。

我沒有見過父母,爺爺奶奶說父親和母親結婚兩年后,父親就去世了,而母親則懷胎十月生下了我,然后離家出走,再也沒有回來。

山間云霧繚繞,仙氣飄飄。籮筐里的柴也搜羅的差不多,可以背回去了。

山上本沒有什么路,硬是被村民們踏出了各種歪歪扭扭的小徑。世間也本沒有鬼,卻硬是讓人們杜撰出了各種鬼。

身后一陣冷風吹過,來回飄蕩的樹枝丫撓著我的脖子癢。下意識向旁邊斜了一眼兒,似乎有什么東西迅速的飄過。

心驀地一驚,或許是兔子或松鼠一類的小可愛。想起樂子說的山間女鬼的傳說,胸口隱隱的難受,使勁抓了抓捆綁在籮筐上的麻繩,加快了腳底的步幅。

3

回到家,爺爺奶奶收拾著廚房,準備燒火做飯。大鐵鍋下面埋著新到的柴火,伴隨風箱的一拉一推,兩個不相干的事物就這樣產生了碰撞和交集。

其實生活本身就是各種碰撞,只有碰撞了才得以維系關系,否則就如同生活在平行時空。世界上很多關系都是碰撞后產生,然而本該因為碰撞產生我的父母,卻沒在我的世界中。

奶奶笑微微拿回兩枚紅薯,準備蒸熟。小院門口有兩座小石獅,右邊的獅子后面有一個小洞,里面總是會被放入兩個紅薯。奶奶說這是神的賞賜,她和爺爺一直心存善念,就算自己過的不好,看到需要幫助的人也會盡力去幫。因此,一直相信這紅薯是老天爺的賞賜。

農家飯很簡單,蒸熟紅薯,再做一鍋小米粥就搞定。奶奶給我添了新的一碗,邊盛邊督促“多吃點”,爺爺則安靜的享用神賜予的美食,不時給我夾一點小咸菜。

4

“阿樹,別吃了,快走!聽說女鬼被抓住了!”我手捧著的碗“哐當”被樂子放下,接著我就被拉了起來。奶奶瞪了樂子一眼,想要伸手攔下,卻無奈跟不上小孩子的節奏,只好搖搖頭繼續吃碗里的粥。

院里的黃狗嗷嗷的叫,慌里慌張的來回跳,樂子是熟客還發狂,反常的很。

“女鬼”引起了村子里人們的好奇,紛紛放下手頭的事兒跑到道邊觀望。

村里的幾個壯漢推著一輛破舊的木質板車,板車上捆綁著一具像是女人樣的軀體。說是“女鬼”,卻分明是個女人,她的頭發長得已經觸及到了大腿,褪了色的紅色長裙粗略的裹著細瘦的身軀,略微感受到她原本身材曲線的曼妙,面部被幾縷頭發遮擋,看不大清楚模樣。

“今日成功抓獲女鬼,結束村里多年謠言,各位父老鄉親不用再擔驚受怕,繼續我們安定幸福的生活,后天我們就燒了這女鬼,不再讓它出來擾民!”

聽旁邊人議論,這“女鬼”是在一個很隱蔽的小山洞找到的,山洞里面有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附近還種著一些瓜果蔬菜,因為量少,混在長高的雜草叢中不易被人發現。這個山洞曾經出過命案,村長把這個地方劃為禁地,幾乎很少有人會去那,也難怪這么多年沒有被人發現了。

不知道為什么,這女鬼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像是很久以前就認識的人一樣。我呆呆的杵在路邊看著綁押女鬼的隊伍浩蕩經過,既沒有興奮,也沒有害怕。心里像有幾條魚來回游戲,癢的想要撓,卻無法戳中任一。

5

第三天早晨,奶奶默默的鋪曬蘿卜干,因為沒有收到神的賞賜。這天的飯也更加簡單,一碗清水掛面了事。

“大姐啊!你快去看看,那女鬼是不是你家以前那兒媳婦啊?”

“啥?兒媳婦兒?她早就不在這兒了!你胡說啥呢?怎么成女鬼了?!”

奶奶跺了跺腳,拍了拍褲腳的塵土,撇了撇嘴。

“可是,我,我看著很像啊,那誰,你那堂弟也覺得有點像,你要不看看去吧?!”

“哼!就算是又怎樣?當初我兒子還不是因為她去世!現在還成了女鬼?要是我兒子變成鬼回來找我,我倒是迫不及待!”

“哎,好歹人家給你生了阿樹這大孫子,你也不能把所有責任都推給她啊!早點放下吧,要是你那土里的兒子看到媳婦還在,心里一定也很欣慰。”

奶奶不理她,回到屋里整理衣物。鄰居阿姨輕輕拍了拍我的腦袋,“哎,沒爹沒娘的娃啊!你不想去看看你媽什么樣嗎?!”

“真的是我媽嗎?可是怎么會是那嚇人的女鬼呢?”我緊皺著小眉頭,手心已經攥出了汗。

“哎,你媽也是命苦啊,生了你以后就走了,不知道現在怎么成這樣了。你要是想去看就去看看吧,都說像你媽媽。人一輩子總得知道生自己的人是誰吧?!”

我低著頭不再搭話,院里的泥土地被我的腳劃出一道又一道印子。

去嗎?確實很想知道母親的樣子,可是,如果知道母親就是那流傳多年的“女鬼”,我又該如何面對?這“女鬼”已經要被處死了,村民們也恐慌了這么多年,我又能做什么呢?

大黃貼近我的腳跟,蹭來蹭去,它也想去看看那可能是我母親的“女鬼”嗎?

6

不用我做決定,鄰居樂子又一次把我拉了出去。“快,看好戲去!”

“你可真大膽,這大白天殺鬼你也看。”

“這機會可是千載難逢啊!”

穿過幾個街巷,繞過一片田地,終于到了殺鬼的地方。遠遠望去,那紅裙女人被綁在一個木頭架子上,近處似乎圍著一圈穿著怪異帶著面具的人們在打鼓跳舞,再往外便是烏泱泱的村民們。

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陣勢。周圍有人議論著,“這隨便殺人不犯法嗎?”“不說了是鬼嗎?你管它呢,咱們這兒村長說了算!咱只顧熱鬧就好!”

“鄉親們,大家往后退一退,剛才的法事已經完成,我們馬上開始點火,燒死這鬼怪!大家一定要小心,別靠近!”

人群中似乎有什么騷動,幾個大漢在壓制著一個人。

“別燒,我這輩子就喜歡她這一個女人,爸!你不能這么做!”

“給我綁好他!不孝的東西!”

消息靈通的樂子說,村長的兒子這些年一直與那女鬼有所接觸,被村長知道后氣的不行,便以“女鬼”之名殺了她。

我和樂子個頭小,一點點擠到了最里面,湊近了一點后才發現那女人已經被折磨的沒有了意識,垂下的頭好像有幾斤重。

我不知是被什么蠱惑了一般,嘴里輕吐了聲“媽”,那女人竟然抬了一點頭,接著又垂了下去。

“媽!媽!你是我媽嗎?!”

我瘋了一般又使勁的喊了句,木頭架上的女人終究還是沒有什么反應。周圍人又開始議論,“這真有可能是這孩子的媽呢!”“這孩子真可憐!”

我想沖上去,把她叫醒,卻被一個大叔拽住了,他安慰我,“別瞎鬧,得罪了村長,一家人都不好過。”我咬了咬嘴,努力鎮定下來。

火焰迅速的燃燒,生長蔓延,女人應該也被嗆醒了,恍惚中似乎看到了什么,愣是死死的盯著,我也透過煙霧努力的凝視著。女人的眼眉慢慢的低下,直到整個頭又重新垂下,隨后整個身子都開始了顫抖。

兩行淚在我有些皴了的臉頰流了下來,心里像是一萬根針在亂扎。我不清楚這是什么緣故,或許是人天生對母親的羈絆。即便從來未曾記得,從來未曾見過,但是只要觸及母子的連結,就會產生悸動。

母親,兒不孝。

7

回到家后,什么都吃不下,家里只有爺爺在。過了一會兒,奶奶才回來,眼睛紅紅的,不曉得原因。

后來,我們再也沒有收到“神的賞賜”,聽別人說,曾經有一天晚上似乎看到有一個人鬼鬼祟祟在我們家門口,不知道在干什么。

奶奶自己在院子里種了一小片紅薯,然后我們仍然有紅薯吃。奶奶嘟囔著,“求神不如求己啊!”慢慢的,我們也都不再提起“女鬼”的事。

成年后,我外出打工,在一個施工隊上干苦力,有幸認識了一個愿意以身相許的姑娘。簡單的擺了婚宴后,一起努力過我們的小日子。

然而,好景不長,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夜里我常常驚醒。總是感覺有一個穿著紅色長裙的女人在屋里轉,直到有一天我半夜醒來,發現自己在搖著媳婦兒,而她正驚恐的盯著我。

我知道,我沒救了。

后來,我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日日夜夜與想象中的紅色長裙女人對話,還在紙上不停的畫一個又一個女人。

每一個女人的模樣都不同,相同的是,她們都拿著一個紅薯。

-END-


我是心子,你心里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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