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穿過醫院樓與樓之間的走廊,心外科在隔壁樓的四層。樓道里形形色色的病人似乎并不知道這個醫院每天面臨著怎樣的生死,同時也并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在醫院也可以如此錯綜復雜。
牧野就想簡簡單單地做個小大夫,但是發現這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至少做一個單純的好大夫而不考慮人際關系,是注定走不遠的。
“師兄,劉主任以前也碰到過類似的情況嗎。”
“我來了幾年了,這確實還是頭一次,動靜脈可以一起飆血的。其實最后吻合的還算不錯了,畢竟血液那么大的壓力,到處都在滲血,視野太差了。但是沒想到旁邊的動脈又撕了個口子,真是太棘手了。”確實,劉主任的技術實在是公認的高明而且穩定,從來沒有過大的問題,所以信天成主任的質疑很有道理,牧野以前也從來沒碰到過劉主任這么慌亂的時候。“不過,這個病人和劉主任之前在辦公室見過一面,我了解劉主任的,劉主任從來不會讓病人在辦公室和他單獨見面,就是為了避免紅包嫌疑。”
云帆轉了轉眼珠,說:“那有沒有可能是他們也許在辦公室里聊了什么,導致劉主任臺上有心理負擔?”
牧野沒有回答,因為在他眼里劉主任本身就是完美的代言詞,在工作中很少受外界因素的影響。但是這么錯綜的復雜,加上剛剛把鍋甩給他,讓牧野很難內心努力地去幫劉主任澄清。牧野猜想,他們聊的事情,要么和丁信二人在新樓問題上的受賄有關,要么就和梅艾有關。
云帆看牧野不說話,打開了個新話題:“那牧野師兄,為什么劉主任讓信主任幫你們補一個會診單,信主任會這么爽快的答應呢?當時他不是故意沒來幫忙么。”
牧野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個就是醫患關系最重要的部分了,醫生永遠要舉證責任倒置,簡單說,就是要用證據來證明自己沒有錯,不然就是有錯,這個在全世界也就只有中國獨一家這樣,說是為了保護患者的權益,其實就是讓大夫背鍋,賠錢。”
云帆悻悻地點點頭,她雖然剛剛實習,也確實感受到了醫生處處的戒備和小心。
牧野很紳士地在云帆前面走,推開門,等云帆過去之后,再小心地關上門,繼續說道:“在這件事情上,如果患者要告,那么很可能就會抓著沒有請過會診這個點不放,但當時醫院是可以證明我們請過會診的,所以這個時候如果信主任沒有到場,那么從程序上看就是失職,要負責任的。而如果簽了字表明會診過,但是從他的角度評估患者不需要進行體外循環,或者難以進行,那這個就不是程序上的錯誤了,而是技術上的問題,構不成醫療事故,頂多算過失。”
他看著云帆似乎有些受打擊,突然覺得自己最近過于負能量了,怎么能和一個實習生說這些醫院的陰暗面。于是又很小心地說了一些積極地話鼓勵鼓勵她,特別是在醫院他碰到的很暖的故事,小姑娘又開心了起來。
“那牧野師兄,你為啥現在還單身啊?”云帆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牧野似乎感受到了云帆眼神中的熱烈,故意避開她的視線,“自己還養不活呢,哪養得起別人啊。”但是牧野顧左右而言他并沒有打消云帆東一茬西一茬的盤問,好在他們到了心外科。
可以看到心外科的病人都走得很慢,剛做完手術的病人,臉上都是一副很痛苦的表情,他們裹著厚厚的胸帶,提著個瓶子繞著病房遛著彎。
“我找信主任,他在嗎勇哥?”牧野正好看到心外科的住院總醫師金小勇,三十好幾的歲數,仍然長著一副一休哥的容貌。
“就在后面,怎么,找他有事嗎?”金小勇回答道。
“哦對了勇哥,我們科劉主任還想讓我問下,我們以后大手術是不是需要常規約一下體外循環?”
“你要累死我啊兄弟,現在科里就我一個人頂事,你們科手術又老做到半夜里,我要24小時備著嗎?領導早上也就是那么一說,真有事你們還是直接找領導吧兄弟,我現在覺得自己隨時可能猝死,你可別招我啊,到時候我做鬼不放過你的!”金小勇一邊整理著住院單一邊調侃道。
云帆突然插了一句,:“那個體外循環還需要檢修嗎?我覺得這東西是不是應該一直都在才對呀。”
金小勇伸長了脖子看了一眼這個聲音好聽的女孩,突然變得非常正經地說:“確實當時是去檢修了吧,不知道,這周手術不多,我們也沒用,我也是回來以后又去看了一下,確實不在手術室我們心外科的準備室。領導說檢修了之后先放他那屋了。”
牧野點了點頭,他突然看見金小勇活兒也不干了,一直盯著身邊的云帆,云帆沒有察覺地在心外科醫生辦公室里左顧右盼的,看到桌上有個心臟的模型把玩了半天,完全沒有意識到還有一雙注視他的眼睛。
金小勇突然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牧野,一邊點著頭一邊露出一副奸笑,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手指頭沖著他點了點。牧野無奈地擺了擺手搖了搖頭,金小勇這個家伙還是和上學的時候一個德行,都當了爹了還沒個正經樣子。
牧野喊云帆離開,然后繞到后面走到主任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很快門禁打開了。
“進!”
牧野推開門,一個四五平米的小辦公室里,只有一個辦公桌,和一個只能坐一個人的小沙發,空間非常局促。
“信主任您好,我是牧野,劉主任說他和您……”
“嗯,我知道,你給我吧我簽個字。”信天城毫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快速地擺著手示意他趕緊把會診單拿過來。牧野趕忙兩只手遞上前去,信天城迅速地拿過去,然后仔細地讀了起來。
信大夫好像每個字都讀得非常用力,牧野覺得場面一時十分尷尬,房間里只有他們三個人,云帆躲在后面四處偷瞄著。
牧野也眼神游離了一下,書柜里放著各種心外科學的書籍,旁邊還有個衣架,掛著信大夫也許是用來遮擋頭發稀少的帽子。桌子上放著一些書和文件,還有兩個不同款式的手機。他瞄到一個文件上面寫著“醫院新樓建設草案”。
難道這個心外科的主任也進入了院內的核心管理層了?牧野心想。這個人和丁副院長走的那么近,新的大樓里給他找一個好點的科室,一個大一點的辦公室,再弄個一官半職的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簽好了,就這樣吧。”信天成示意牧野拿走。牧野趕緊接過來,說了句謝謝就往外走。突然他想來什么事情。
“信大夫,劉主任想讓我問您,以后我們科的手術要不要常規請心外科會診備一下體外循環。”
“不用不用,就放在手術室呢,隨時都可以用,如果有特殊情況再說,你讓劉主任打我電話就行了。就這樣吧。”
牧野心里一緊,點了點頭就帶著云帆出來了。到了外面,關上門,云帆非常著急地在耳邊和牧野耳語起來。
“師兄,房間里沒有長得像體外循環裝置的東西啊?”云帆張大了嘴巴問。
“確實沒有。”
“感覺好奇怪啊,為什么信大夫要把那個東西藏起來呢?好吧,我看福爾摩“帆”要幫牧野師兄洗脫罪名了,想想就還挺好玩的。”
牧野哭笑不得地看著云帆,一件可能涉及到太多人的命案,居然被她說成好玩。
“師兄,其實信主任給人的感覺是一個上進而又很自卑的人,你看他遮擋禿頂的帽子,還有書桌上一些管理學的書籍,他給我的直覺是,特別希望通過努力來改變自己的現狀,比如局促的辦公室,不受重視的科室,所以他是不是也會很擔心,葉偉成會對他不利,從而有殺人的動機?”
不得不說,云帆的直覺是對的。信天城調到這個醫院沒幾年,之前只是一個縣醫院的心外科大夫,著實是靠著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的。他在給學生講課的時候,也不停地強調著,只有站在世界的頂點上,才不會被別人瞧不起。當時很多學生都在開玩笑說,信主任是多在意別人是不是瞧得起他。
“確實,有些事情,還是要弄明白的,有的鍋也不能亂背。看來,我們需要去手術室看一看了,走吧,福爾摩,“帆”。”牧野欣賞地看了一下云帆,看得云帆有點不好意思,手不由自主地捋了一下頭發。
牧野不想這樣不明不白地死,死也要死個明白。
信天城辦公室里,信主任焦慮地撥出了個號碼。
“丁院長,我覺得不知道是劉國賢還是牧野,他們之中肯定有人注意到我了,這件事絕對不能再放任他們查下去啊丁院長。”
“對,就是那個牧野,他是個聰明人,我看他的眼神,我總感覺他想在我這邊檢查什么,當時那個體外循環是您讓我別去做的,您這次真的得幫我想辦法,不然這個事兒真查下去,我怕有人往咱們和葉偉成的交易上想,那可就真是麻煩大了。不光是我,就連您……”
“我錯了丁院長,我沒有威脅您,我知道,我不會亂說話的,聽您的,這件事情估計很快就過去了,謝謝丁院長,對不起對不起,我太著急了……您說的沒錯,梅艾那個女的有把柄在您手上,她不敢亂說的……”
信天城關了手機,他長嘆一聲,確實到了現在,他也只能聽天由命了,但愿那個狐貍一樣的女人不要太貪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