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14年副導演,終于轉正了!
2012年的一天,郭柯百無聊賴地刷著微博,突然一篇名為《世界上唯一公開身份慰安婦:兒子至今未婚》的報道,映入眼簾。它講述了90歲的“慰安婦”韋紹蘭和她“鬼子孩子”的故事。
看完這個故事,郭柯掏出火機,點起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沉默良久。
原來在日本侵華戰爭的八年間,至少有20萬中國婦女被迫淪為日軍的性奴隸,也就是人們經常提及的“慰安婦”。郭柯被這段歷史深深吸引。
半響后,他又深呷了一口手里的煙,想到自己14年來,全程參與了40多部劇情片的拍攝,一直都是副導演。
這14年來,雖然也拍了各種題材,但除了經驗和錢,沒任何收獲。此時,滅掉煙頭,他決定,要把慰安婦拍成電影。
于是,他開始廢寢忘食地查閱各種史料記載性的書,很血腥。看了以后,作為中國人的他,恨不能把當時的日本人捅死。
為了更深入地了解,他找到中國“慰安婦”問題研究第一人蘇智良教授,已經在這方面做了20多年的研究。
原來一直到現在,慰安婦們從最初的兩百多人到目前只剩32人。而且已經到了最后的時刻,因為她們平均年齡都已經90多歲了。
作為導演生涯的處女作,要么一鳴驚人,要么默默無聞。所以,郭導最后選擇了拍攝紀錄短片《三十二》,主要講述韋紹蘭老人和她的日本兒子。
《三十二》,從魔鬼到良心發現
在蘇智良教授的幫助下,郭柯很快便找到了韋紹蘭老人。
郭導,第一次去看韋紹蘭的時候,見她家徒四壁,于是給了她五百的零用錢。
沒想到,第二天告別時,她卻掏出四個紅包,劇組四人分了,說:要過年了,你們拿著回去給家人買點東西吃。
郭導打開紅包,每一個都有100塊錢,瞬間就淚目。原來她是如此活生生、如此立體的人,自己對她們的理解如此狹隘。
然而,拍攝過程并沒有那么順利。
剛開始拍攝的時候,郭柯采用自己提問老人回答的模式。
因為她去日本參加過訴訟,所以可以很完整、很細致地把自己的經歷說出來——包括當時是怎么被抓進去的,在里面經歷了什么,怎么逃出來的,逃出來以后丈夫什么反應、婆婆什么反應,然后發現自己懷孕了,因為害怕失去生育能力,所以生下了日本人的孩子...
大概拍到第三四天的時候,他開始感覺到不對。
比如在韋紹蘭老人說到痛苦處,穩重攝影師居然默然關了機器。而郭導卻催著翻譯,繼續解釋老人的話,還讓攝影師把機器打開...
拍完之后,郭導背過身去大哭了一場,想著自己怎么是這樣的人?老人這么信任自己,為什么自己卻要讓她回憶那些讓她那么痛苦的事?這樣太不道德了!!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郭柯對“慰安婦”的態度從“獵奇”轉變為“深情凝視”。不再把她們當“慰安婦”,不再想“打撈歷史”,更不想讓她痛說悲慘。只是捕捉老人的笑。
郭柯導演與老人
很快,8天,就拍攝完了。
后來,《三十二》在國內外的電影節拿了一些獎,但郭柯一直在自我懷疑,甚至是自責,他認為自己的這部片子,用了很多“技術”。
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的《二十二》
很快,32位幸存者“慰安婦”,只剩下22位尚在人世。
于是,從2014年1月1號開始,郭柯便開始籌備拍攝《二十二》。他開始走訪這22位老人,13天就把這些老人都找到,然后開始準備。
當時,有一些國外的投資方表示愿意支持。但他們要求控制投資成本,說這種電影用一般機器拍就可以了,沒必要用最好的機器,而且22個人的故事不好講,講三五個人,把群體體現出來即可。
然而,執著的郭柯,卻一點也不想妥協,他一定要用最好的機器拍,一定要拍二十二個人。在他想,這些外國人是把她們當一個題材,但自己知道她們是要消失的一個群體。
很快,悲劇來了。2014年2月份,還在正月里,有兩位老人去世了。
影片以山西兩位老人的葬禮開始,也以葬禮結束。
雖然郭柯搶救式把她們的葬禮記錄了下來,但眼見著老人們在迅速地離世,而自己仍然沒有找到投資,心里著急了。于是,他發了一條朋友圈:
2014年5月,我一定會讓《二十二》按我要求的配置組建好并準時開機,沒有任何人和事能阻止我!”“我媽剛才打電話給我,說可以把老家的房子賣了來支持《二十二》的拍攝……”
恰好這個時候,張歆藝看到了郭柯發的朋友圈。當時,與郭柯并無深交的張歆藝立刻借給郭柯100萬元,對他說:“快去拍吧,不然老人就不在了。”
(張歆藝與郭柯接受采訪)
有了這筆錢,5月份他正式開拍。
隨后兩個多月的時間,全劇組23位工作人員在經歷了11996公里的跋涉、5733公里的飛行、32海里的輪渡、16所賓館的下榻、11種語言、9位當地人的翻譯后,在29個拍攝地(5省、13個市縣),對22位老人進行了拍攝。
郭柯導演與攝影組
整個過程中,郭柯吸取了第一次的經驗,放棄了技巧、劇情沖突等戲劇元素,讓整部影片只剩下溫和平淡。
畢竟老人的生活,原本就是平靜的。作為導演,必須克制獵奇,必須放掉慰安婦這個標簽,溫和地對待她們,更重要的是要有自信展現真實的生活。
做到不打擾她們,不給她們造成“二次傷害”。
只需看她們在門口吃飯,曬太陽,聽聽收音機,掃地,或和家人聊天,足以。
郭柯導演與老人
2014年7月份,片子拍完后,直到2015年8月份,都在做后期剪輯。很幸運2015年10月份,終于獲得了公映許可證,成為國內首部獲準公映的“慰安婦”題材紀錄電影!
接著,郭柯開始申報電影節。2016年,入圍了釜山國際電影節年,并首先上映。在釜山放映的時候,聽著毛銀梅唱《阿里郎》,郭柯身旁的一個四十多歲韓國老爺們兒一直在那兒哭。
走電影節的過程,很多發行商和電影節的人,都來找過郭柯,要求遷就市場改片子,要求添加一些家國仇恨,讓觀眾看了要有情緒,觀眾看了要哭,要讓這些老人痛苦。甚至給郭柯看一些照片,老人哭得很傷心的那種,還說這樣能快速傳播。
對此,郭柯依舊堅持自己的立場,沒有任何東西能動搖他。
每當他堅持自己的時候,事情總會出現轉機。
2016年4月,郭柯看到韓國電影慰安婦題材《鬼鄉》在韓國上映,打敗了好萊塢大片《死侍》和《瘋狂動物城》,占據了票房冠軍榜首位置,成為話題之作。
尤其是了解到該電影劇本2002年即已寫完,因無錢一直停滯不前,最終靠著7.5萬人的眾籌,影片才得以拍攝,而為了感謝這些觀眾,片尾打出了7.5萬個人的名單。
這一長長的名單震動了郭柯,也讓他想到了“眾籌”這個辦法。恰好郭柯也走完了所有電影節的流程,又正好被基金會的朋友找到,說愿不愿意做眾籌。
于是不到三個月,他帶領團隊靠著32099人次眾籌者籌集到了100萬元,除去電影后期制作費用20萬后,剩余的80萬就成為《二十二》宣發活動所有的資金來源。不得不說,其中還有很多網友名字也沒留。
2017年,就是靠著3萬多人的眾籌,《二十二》最終定于8月14日上映。
日本人看完《二十二》,只說了句:謝謝
2017年8月7日前,郭柯還帶著電影《二十二》去了臺灣參展。這是一個關于“慰安婦”的一個國際影展,除了《二十二》,還有中國臺灣的《蘆葦之歌》、加拿大的《道歉》以及那部著名的韓國電影《鬼鄉》。
郭柯與《鬼鄉》導演趙正萊
中國臺灣的《蘆葦之歌》是婦女救援基金會制作的,更多表現的是這些老人晚年生活和心靈上的安撫照顧。
而郭柯這部代表中國的《二十二》,只是蜻蜓點水的口述采訪,羅列開來的素材碎片,平靜地陳述了老人生存現狀這樣一件事。
每一部影片的角度,都不同。
《二十二》目前還沒有在日本公映過。但郭柯給他的日本朋友們看過,看完后他們說的最多的是:
謝謝!謝謝你用這種方式,把中國的這些受害女性拍出來讓日本的觀眾看!
部分看過的日本的觀眾,郭柯問他們:尷尬嗎?他們說:不尷尬。大概這種不尷尬在于沒有揪著以前不放。
目前看過此片子的日本朋友,都非常接受這部電影。
此前,于2015年8月,旅日華人班忠義拍攝的中國慰安婦紀錄片《渴望陽光》,在日本公映。
當時國內還沒有開放慰安婦題材電影的公映,幾乎大多數國人都不知道。只有美媒報道:觀看人數越來越多;很多日本民眾稱第一次知道「慰安婦」。
隨后,這件事情,受到日本社會地關注。導演班忠義說:“我們都沒為電影做廣告,不料一場比一場人多,每場一放完,就有人來申請放映權。”
(《渴望陽光》電影海報)
當時還有一名74歲的日本男士觀后說:“因為前中國慰安婦很低調,缺乏記錄,所以來看電影,沒想到這個紀錄片比預計中有價值,很真實,是貴重的歷史證言,讓人第一次知道前中國慰安婦的受害狀況。”
不過實話實說,《渴望陽光》拍攝的慰安婦,基本都是血淚般刻意地控訴日本人。很多日本觀眾看完表示有些尷尬。
所以,今天郭柯導演如此溫和的《二十二》,就是為了告訴日本觀眾,你們的上一代對我們的上一代做了什么,然后我們的上一代人,她們還在過著什么樣的生活,以此達到讓日本人有自己的反思。
如果《二十二》能公映在日本,會不會能引起更多日本人進行反思?如果會,那郭柯導演的這部電影,意義就更深遠了:
不止國人記住了可愛的她們,日本人也會記住了她們。
雖然沒有必要帶著恨,但有一些東西確實不應該被遺忘,比如郭柯導演(跟我一樣,已經被圈粉的有木有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