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全是漆黑一片,灰靄靄的云團(tuán)四處游蕩,陰森森的,像是要吞噬這片清冷的后夜。
“噔”,拉電燈的聲音從趙瑞水家里擠進(jìn)這黑黢黢的夜,驚得樹上的三只麻雀,“轟”地振翅而飛,往各方散去。昏黃沉暗的燈光逐漸在屋子里彌散開來。趙瑞水躡躡打開掉了漆的堂屋木門,瞄了一眼東屋里酣睡的妻子,見沒動(dòng)靜,這才長吁一口,竊竊抬起腳來,一顫一歪踏出堂屋的門檻。同往常一樣,灶炕里的木材堆著,火紅的焰兀自燃著,熱騰騰的霧氣懸掛在房屋上空。趙瑞水高而瘦,臉上露出的分明顴骨,叫人硌得慌。竹竿般的身形扎進(jìn)霧氣中,頭部恰全陷在一片片白茫茫之中,猛一看,只覺同無頭鬼一般。
“起來了?趕緊趁著熱吃了”空氣里突然傳來趙瑞水阿媽有意壓低的話語聲,“本打算洗衣服來著,誰曉得瞅了這天大半會(huì)兒功夫,也沒見它亮起來,就想著把盆端到這來,到還暖和幾分咧。”眼望著半頭白絲的阿媽端著衣服要坐下來,趙瑞水忙受了驚般,匆匆把盆又端出去,“這兒都是油灰煙氣的,沾了衣服上,要讓大凌見著,又該不樂意了,又要說你的不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阿媽猛一拍大腿說,“哎呀,我就忘了這茬了,是我糊涂,你媳婦講究,可萬萬使不得,使不得!”“還是等等吧,一會(huì)兒天總該亮的。”阿媽搖著頭,“我不比別人閑,你指著我就洗衣服這一件事了?哪里就能等了,你瞧瞧這么一大盆,我等得,那些活等不得。”“那要不搬到堂屋去吧。”阿媽聽了趙瑞水這一番話,不覺瞥了眼烏黑一片的東屋,“萬一吵著大凌咋整?”“這倒,也是。”
“哪里就這么厲害了,這時(shí)辰醒了也就醒了,早就該她醒了,哪里就需著你母子倆這樣勞神勞心的!”趙瑞水阿爸正拾掇著工具去到工地上,阿爸的個(gè)子不高,還因腰間盤突出而駝著背,這說話的聲音倒是極響,聽到他倆對話,莫名來了氣。阿媽連連捂著他的嘴,一面又說,“怎么又來了,你聲音可趕緊小點(diǎn)。”阿爸瞪了一眼,不做理會(huì),只端著洗衣盆踱步到堂屋,猛地把盆往地下一擲,“你就在這兒洗著,看看是天會(huì)塌下來還是會(huì)怎樣!”阿媽嘆了口氣,一把將他拉出來,“好好好,你收拾收拾,趕緊兒上工去吧!”
趙瑞水一人在繚繚煙氣中,捧著剛盛出來的粥,燙得很。趙瑞水望著黑乎乎的外面走了神,喝了一大口,“嘩”一口又全吐出來,燙出泡了,只覺得疼得很,后來又麻木了。這就好像他家的難處一樣,他想著,這樣的問題非他一家,自古以來便是存在的,也是難以解決的,被燙出泡的也是不只他一人。趙瑞水想到這,便認(rèn)為這是理所因當(dāng)存在的,這樣,趙瑞水便釋然了。這樣,大家便都沒有錯(cuò)。這樣,趙瑞水也就沒什么責(zé)任了。
斷斷續(xù)續(xù)的,傳來阿爸的抱怨聲,阿媽的洗衣聲,以及,突然一個(gè)中年婦女拉燈“啪”一聲刺破黑夜。而后是爭吵聲,勸阻聲,相互交雜,這些聲音攏聚成一個(gè)火球鉆進(jìn)趙瑞水的腦袋里,越積越大,越聚越熱,膨脹膨脹,“嘭”炸開萬道金光,炸開一片死寂……
東屋的燈又滅了,阿媽長嘆,阿爸急促喘著息。一切又恢復(fù)過來,好像不過上了一場戲。阿媽把盆端了出來,趙瑞水碗里的粥剛好見了底。
“爸媽,我走了,上班去了。”趙瑞水騎著自行車往東去,冷風(fēng)還刮著,一看這天,露出一道紅光,破曉了,天亮了。
趙瑞水只覺得這紅光使他窒息,像是,心臟上被刀劃開了一道口子,血噴涌而出,成了這一道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