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準備好要做一個父親了，卻沒有做好要做一個父親的準備。

金貴兒，你半歲了，我也做了半年的父親，但說實話，我不認為自己會成為一個好父親，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成為一個好父親。

傳宗接代是組成一個家庭的成果之一，所以在我和你媽媽剛剛結婚那會兒，或者說在我們參加周圍所有同齡人的婚禮、答謝的宴會上，長輩們會送來很多祝福，白頭偕老，永結同心等等，除了這些祝愿，他們還會加上一句，早生貴子，這的確是眾望所歸的期盼，我們也都臉紅笑納。但寶貝，這份期盼有時候是種壓力，因為我還不承認自己已經足夠成熟，也不敢妄言準備好了迎接你。

有次聽一個電臺節目，女主播說不結婚是因為覺得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而不生育是因為還沒有做好做父母的準備。她講了一個故事，她說她的一個朋友曾經問自己5歲的孩子，以后想做什么樣的工作，孩子不假思索，說：想做媽媽。主播說作為父母聽到這個的回答應該是對身為父母的家長最大的肯定。還說如果沒做好要接受這個職業的準備，就不要考慮有了孩子再當父母，而應該是想做父母了才要孩子。這個說法有意思，這分明說明家長也是一份職業，是一份需要認真考量的職業，它沒有評判標準，優良中差全由自己的孩子度量。有人會說成為父母是天職，這樣說太唯物，不近人情。但上天安排的職業不更應該審慎嗎？就是因為我沒那么審慎，在浪潮中被推著走，沒想清楚就決了你的出生。

在我困惑這些問題的時候，你媽媽經常搞不懂我到底在困惑什么，又應該準備些什么。其實還真的很多，比如我不知道是否也要強加于你學習一些技能，比如一門樂器或是一種外語。有人說孩子喜歡什么就讓他學什么呀，不要壓抑孩子的天性。說得對，但金貴兒，我讓你在5歲的年紀，在幾百種樂器中選擇一個你喜歡的，之后相信你熱愛它并刻苦練習，從一而終，這才是天大的笑話。我既沒有幫你選擇未來方向的勇氣，也沒有拿著教鞭站在你旁邊怒目而視的魄力。在你人生所有的岔路口，我不得不選擇漠視，我不知道給你的建議是不是危險，若它一馬平川，我定覺得是你自己的成功進步。但如果真是個深潭，我也定會懊悔不已，但又不能在你面前失了威嚴，看你遍體鱗傷我也只能說：你看那旁邊的坑，更深。倘若我閱歷足夠豐富，可以預見你即將跨入的必是陷阱，我百般阻撓而你又執拗的一意孤行，我又要怎樣面對自己，面對掉進陷阱后傷痕累累的你。我承認我杞人憂天，但請理解，我優柔寡斷慣了，這是我的性格之一。

準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必定輾轉反側。直到有一天，庭前花開花落，窗外云卷云舒，似乎像是準備好了。但什么是好呢。我應該具備怎樣的技能才能說我準備好了呢。我應該吃盡天下美食，挑選出最好的食物送給你。我應該游歷萬水千山，把最美的景致帶給你。我應該讀盡古今詩文，將最動人的詩句摘給你。我攥緊我手中的風箏線，讓你翱翔。你說這是溺愛，庸俗了。好。那么我應該磨礪出堅韌的意志，看著你摔倒在我眼前。在你向我伸出求助的雙手，我后退一步告訴你，要靠自己站起來。看你吃著辛辣的食物，眼淚橫飛的時候，只送給你一句：自己選擇的，再難，也要咽下去。我放開我手中的風箏線，你是能飛出宇宙還是就地摧毀，全在你。這是偉大的成熟，也是偉大的殘忍。我自視做不到前者的自私，也做不到后者的無私，更沒有能力在天平的兩側決定籌碼的分量。我真的沒有準備好。

前幾天看奇葩說，一個最近很火的網絡節目。一個海選的辯手認為把辯論娛樂化不利于熱愛辯論的孩子們的發展，他說要在辯論場上游刃有余、談笑風生，必要有之前枯燥無味的練習，若孩子們一經過訓練發現辯論并沒有那么好玩，會喪失他們的信心和對辯論的熱愛。主持人馬東歡迎他的題目，但說他低估了孩子們的能力。我嚴重同意馬東的觀點，而且覺得這位選手不僅低估了孩子的能力，也高估了辯論的魅力。

說這事兒其實也是提醒自己，面對孩子，也不要高估了家長的能力。

金貴兒，我沒那么大的本事保證你一生無憂，也沒那么大勇氣看著你磕磕絆絆，作為父親，我既沒有什么準備，也沒有準備好什么。之前一直做兒子，30年了，還沒認真思考好要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兒子的時候，又突然做了父親。你第一次做兒子，我第一次做父親，咱倆都是新手，互相遷就著點。若有一天能聽見你說：我以后也想當爸爸。我覺得這輩子，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