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餅
馮盾
邳州的人吃煎餅。
玉米、小麥、芋干等在石磨上磨成糊,在鏊子上用竹坯攤成薄薄的圓餅,熟了揭開就成了煎餅。
吃著煎餅長大,自有對它的一些記憶。
民以食為天,吃一頓煎餅著實不易。想一想,光那過程的艱辛就讓人后怕。
攤煎餅的第一道工序就是要把糧食磨成糊,這個過程叫做“推磨”。而這是要大費時光的。一般攤一百來張煎餅就要在磨道上轉2、3個小時的圈圈。而被打斷好夢的折磨卻是最難忍受的。往往在睡意朦朧中,忽然聽到母親熟悉的一聲呼喊“**,起來推磨了!”這簡直就是童年記憶中最為刺耳的音樂,讓人驚懼,令人懊喪。這時唯一延緩的方法就是不吭聲,假裝沒聽見,賴床不起。直到喊過三巡,聽見母親的呼喊聲驟然變為叫罵聲,且急促的的腳步聲漸漸逼近的時候,才突然從被窩里坐起,嘴里嘟噥著“起來了”,這時眼睛卻并不睜開。
接著迷迷糊糊上了磨道,開始推磨,其實就是抱著磨棍轉圈圈,眼睛依然是不睜開的。突然一個踉蹌,磨棍掉了,立即召來一頓臭罵。這才定定神,開始數圈數,幾十圈為一組,到數了再來一組,直到推磨完畢。
推完了磨,解放。母親的工作才剛開始。把糊子刮在盆里,坐在鏊窩邊,開始攤煎餅。這一攤就是大半天。攤煎餅是個技術活,鏊子下的火要不軟不硬,鏊子上的糊要又薄又勻,揭煎餅的時間要不早不晚,這樣攤出來的煎餅才細、薄、脆,才爽口。不過,這爽口是相對而言,那時煎餅的原料大多為山芋(紅薯)干,酸澀、苦燥,口感極差。如果再攤得厚一點,那就真的難以下咽了。而煎餅里卷著的東東也無非就是大蔥、咸菜、鹽豆子之類農家的“常備重菜”。
那時,推磨、吃煎餅是維持生活的必需,就這樣日復一日地延續著。
然而,這鏊窩里也還有我的期待的。通常情況下,剛開始攤煎餅的時候,因為鏊子表面受熱不均,開始的幾張煎餅是不好揭下來的,要在鏊子上放些油,打上一個雞蛋,再放上面糊,這樣攤上一個煎餅后,下面的煎餅才好揭。幫母親抱來足夠的柴禾,我就靜靜地站立在鏊窩旁,看著母親生火,擦鏊子,調糊子,倒油,打雞蛋……
口水早就不由自主流到了腮邊。
偶爾還會有意想不到的的驚喜。那時叔叔經常會用彈弓打下只麻雀、斑鳩之類,放在鏊窩里烤,事先不告訴任何人,只有母親知道。待到香味傳出,我們幾個便一起涌過來,母親嘴里一邊罵著說“什么事都瞞不過幾個催命鬼”,一邊麻利地剝去皮毛,將小雀撕成幾片,用煎餅包著,分給我們。當然有一份是要留給叔叔的。
鏊窩里還會有些烏麥(玉米、小麥生病后的畸形產物)、花生一類,不過不常有,得看季節和時令。
時間進入了二十一世紀,推磨早已成為了兒時的記憶。邳州人仍然喜歡吃煎餅。機器做的煎餅有多種口味可選,農村人也早已不再烙煎餅。
母親現在住到了城里,我們吃的煎餅都是從附近的菜市買回,母親卻總是嘮叨,說這煎餅哪有我們那時候的勁道。
久客他鄉,幾乎被異化,偶爾回家吃一次煎餅都累得太陽穴生疼。兒時用稚嫩的牙齒咬下堅硬的煎餅情形已不堪想象。
有時想,人生就像攤煎餅。就像推磨時,難熬得不得不數圈圈;也如推完磨,那全然豁然的放松;自然,還有那鏊窩里暖暖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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