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發現放假了，日子就變得百無聊賴并且空虛。每天做著重復的事情：吃飯、睡覺、上網、玩游戲。近來博客也很少去。

博客對我而言，是一個已然荒廢卻不會遺忘的地方。在那里我認識了很多人，他們大都善良，試問一個喜歡寫博客的人能壞到哪里。我和素顏就是在博客上認識的。在我看來，她是一個神秘的沒有目的的旅行者，總是在外面飄來飄去，其實我很羨慕她可以這么自由自在的飄著。

2

QQ上那熟悉的圖標閃動著，我知道那是素顏特有的QQ頭像。

“我想去你的城市。”她說。

“長治？”我問道。

“對。”她答。

“什么時候？”

“13號。你來接我吧，火車站。”

“好。什么時間，你不能讓我在火車站等你一天吧。”我開玩笑的說。

“大概下午四點吧，到時我給你電話。”

我剛準備要說一個“好”字，她的頭像已經變成了灰色。隱身？或者離線？要知道，網絡帶給我們的，一半真一半假，而我們所能做的，就是一半相信，一半不信。半信半疑是唯一的出路。

素顏。我不知道是她的網名還是她的真名，我與她素未謀面。素不相識。

3

火車站。我不知道它座落在長治的什么地方，雖然我在長治生活了十幾年，卻從來沒去過。這也不是什么好笑奇怪的事情，上次看過一篇文章，作者是北京人，他說從來沒有去過長城。我們不過彼此彼此罷了。

快四點的時候，來自素顏的一封短信。短信說，你4：30左右來吧，火車晚點了。我沒有回復。想到火車也會晚點的么？我跑去問我媽，去火車站要坐幾路車。我得到的答案是，2路。

外面的天很冷，寒風瑟瑟地吹，天空中沒有云朵，淺藍色，干凈。也許該用干燥來形容吧，入冬以來沒有下過一場雪。不知道為什么，這樣的天空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天氣實在讓我難以忍受。

4

我到2路車站臺時，剛好錯過一輛。我看到站牌上寫著，最后一站是火車站。原來我是要坐一輛去終點站的車。其實我很想知道，在人生這條崎嶇擁擠的道路上，誰能夠陪我一起坐到終點。

在等車期間，我想起了安妮寶貝的一句描寫地鐵的句子：地鐵是城市生活的一個象征，無情，重復輪回，看起來目的明確，卻是不知所終。我想起這句話是因為，在眼前，這句話形容公交是再合適不過了。

站臺上的人并不多，可能上一班車已經載走了需要載走的人。而我是留下來的錯過上一班車的人。想起丟丟曾對我說，很多事，錯過便是錯過，比如，一班車，一個人。我開玩笑的對她說，如果是你錯過我的那一班車，我會在下一站等你。

“車來了。”站臺上一個小男孩對他的媽媽喊道。這三個字卻讓站臺上所有人都聽到了。

有時候，你所講的話，可能只想告訴一個人，但聽到的，卻可能是一群人。

5

我上了車。這輛車很空。所謂的空，是相對于我預想中的擁擠而言的。我挑選了后排靠窗戶的位置坐下。頭歪著靠在玻璃上，微微敞開了一點窗，縫隙中吹進來的風不像我在等車時那種瑟瑟的冷。

喜歡這種感覺。只是喜歡，沒有理由。

窗外的車輛，房屋，樹木，行人，站臺。遠去的，拉近的，遠去又拉近的。后視鏡里，沿路的風景，常換常新。

6

很多事，錯過便是錯過，縱使你會在下一站等她，但若她乘坐的是去往別處的車呢；即使她乘坐了和你一樣的車，你也不能肯定這班車就會在你等她的這一站停下。

錯過便是錯過。

7

過了一站又一站，看著那些站臺離我遠去，我知道，這輛車正在接近我要到達的目的地。漸漸的，車上只剩下我一個人，心里慢慢浮起一層孤單來，這輛車正在寂寞地前行著。也是第一次，會有公交成為我一個人的專車。

人生就是這樣吧，一開始是你一個人在走，路途中會有人加入陪你一起走，直到過了很多個站臺之后，又剩下你一個人在走。

想想真是可笑，我為什么總是喜歡想一些傷感的事呢。

是啊，為什么？

有些問題是沒有答案的，就像有些問題根本就不需要答案。

8

“喂，素顏，你到了么？”我撥通素顏的電話。

“還沒有，再等我半個小時吧。”電話的另一邊傳來素顏帶有抱歉的聲音。

電話已經掛斷。素顏向來是這樣，做事從不猶豫，決絕，果斷。而我在和朋友打電話時，當我說完再見后依然舍不得掛掉電話，而后雙方各自開著電話沉默許久才會掛斷。

素顏是個率真的孩子吧，我想是吧。

候車廳的人很多，每個人每張臉的表情都不一樣，唯一的相同點，是他們看我時的眼神都很陌生，我對他們而言亦是。在這個陌生的環境下看這些陌生的面孔，讓我感到莫名的壓抑。

我曾向往的，像素顏一樣站在陌生城市仰望陌生的天空，猜測那些陌生人之間發生的對我而言陌生的關系。但是今天，我看到這些陌生的人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眼神，這就是我曾向往的么？為何現在的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壓抑。

有一種疏離感。向往，我想，就是夢境與現實的交接點吧。

9

聽見從遠處傳來的幾聲火車的鳴笛，不久后看到大批熙熙攘攘的人從站臺走出來。我注視著每個從站臺走出來的人，猜測素顏的容貌。那些大包小包的行李，那些陌生面孔，一個接一個從我身邊走過，然后漸漸遠離了我的視線。我想，素顏不是這班車吧。

“喂，你是木木？”遠處一個穿著單薄黑色外套，行裝簡易的女子慢慢向我走過來。她只背了一個黑色的單肩包。

“嗯。是我。你是，素顏？”

“對啊，我是素顏。”

“你是怎么認出我的？”

“我們邊走邊聊吧。你們長治很冷啊。”

“呃，是么，那是你穿的太少了吧。”

我們坐2路車。在車上，我問素顏剛才的問題，為什么一眼就認出了我。她淡淡地說，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只有你在用一種茫然無措的眼神找尋一個和你素未謀面的人。我笑了笑，說，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樸素。之后我們便陷入沉默中，我有很多話想對她說，但我覺得不適合在今天談起。素顏，像我來時一樣，歪著頭靠著窗邊的玻璃，微開了一點窗，靜靜的看著窗外的一切。我坐在她身邊，我想，我們都是喜歡沉默的孩子吧。

10

天漸漸黑了，冬季里的天總是一天比一天黑的早。我和素顏走進一家旅店，素顏登記后，老板拿著鑰匙領我們去看房間。房間不大，但也足夠一個人居住，有電視，價錢也算便宜。素顏說第二天要我陪她去找一個出租的房子，他打算在長治住上一段時間。我一直抱歉地對素顏說，真不好意思，我也是租的房子，不然可以去我家住。她懷疑的目光看著我，我知道她要問什么。我說，雖然我在長治十幾年了，但總是搬來搬去，居無定所。她說，如果你家有房子，我去你家，你的父母不會罵你么？我說，不會。我并沒有說明原因，她也不再問。

我們在小旅館聊了很久。我們都只是個彼此沉默又彼此多話的人吧。我問她，為什么你那么信任我不是壞人還讓我去火車站接你呢？她的回答是個無稽之談，她說，我相信安妮，所以相信你。

我聽后哈哈笑起來。也許是這樣吧，想想會有哪個壞人會喜歡看安妮的書呢？

我們交談的正酣，我的電話突然想起，來電顯示是爸爸，接起來后爸爸問我，現在在哪？我說，一個朋友這里，馬上就回。掛掉電話后我看到七個未接來電，全是爸爸打來的。我的心突然被刺痛了，想來我總愛和爸爸爭吵，他卻還是這么關心我的。這些未接電話，一定是在公交車上因外界的聲音而沒有聽到響聲。

我走的時候，素顏問我，你為什么會對你爸爸說你在一個朋友這里，要知道我們只不過今天才見過而已。我看著她，淡定的說，因為我相信安妮，所以相信你。

我說完后，彼此看著對方，沉默，之后我們便哈哈大笑起來。這笑聲中傳遞著一種信息，是信任。未曾謀面，相見恨晚。

11

素顏搬到一處和我住的地方只隔了一條巷子的四合院里。房間很小，一張床一張書桌一盞臺燈，房間內光線昏暗。雖然房間小，擺放的東西很少，還是顯得很空。這樣簡單的空曠的房子，也算是一個臨時的寄存溫暖的住所吧。

我陪素顏去買了幾張明星海報。在路上我問她，素顏，快過年了，你不回家么？關于這個簡單的問話，素顏一路沉默著，并不回答，我想她是有什么不能提及的心事吧。我看著她走路無神的樣子，懷里抱著一些卷著的海報，面無表情，我的心也涼了一半。在這樣的季節，有太多的故事都是冷的，連說的話都沒有了溫度。

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忙碌，質樸，倉促，喜悅，年貨，新衣……這些車水馬龍的匆忙，讓人容易淡忘生活的艱辛與辛勞。對不起，素顏。我說。但素顏依然沉默，好像并沒有聽到我的道歉，我似乎說了一句無法挽回的話。突然覺得我懷里的海報變得很重，沉甸甸的讓我難以前行，相反，素顏似是抱著一堆快要發霉的空氣。對于沉默的人，我向來不知所措，只能跟著沉默。一路上，我便走在素顏的身后，跟著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抑。看那些路上匆忙的行人看我時的眼神，似乎在說，你看，他和她的女朋友吵架了。

但是呢。

但是呢。我們只是很普通的朋友，是相見不過才幾天的朋友而已。

但是呢。有些說不清楚的事，最好還是不要再說。

解釋是掩飾，解釋是多余。

那么，對于這樣的事情，沒有答案，只能沉默。

12

到家后，素顏說，謝謝你陪我去買海報。

她的聲音很低，好像不是說給我聽的，而是說給自己聽的。

我說，對不起，素顏，我不該問你剛才的問題。我的聲音也故意壓的很低，好像也是只說給自己的聽的。可是，素顏聽到了我低沉的聲音，他接過我懷里的海報，說，不要自責，我沒有怪你，你也并沒有錯。

13

有些問題我們拼命要去尋找的答案，卻總也得不到，在我們快要把它忘記的時候，卻又輕易的浮現。這些問題，不值得我們去尋找。

素顏12歲的時候父母離異。然后她跟著父親一起生活，但她的父親因工作繁忙根本沒時間管她，素顏被寄養在奶奶家，跟著奶奶過著相依為命的的生活。每年過年的時候，素顏的父親才回去一次，短暫的團聚并沒有給素顏留下父親太多的愛的關懷，兩年后，奶奶去世了，從此素顏便再沒有人管她了。但她還在奶奶家里住著，父親說要把她接回去住被她拒絕了，從此她的父親也不再過問她的生活了。每個月素顏的銀行卡里會有錢入賬，16歲時她輟學開始了漂泊流浪的生活。在這之前，她在學校愛過一個男生，后來他和她分手了，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素顏有了獨自旅行的想法。在她離開那座城市的那一天，她約他，他逃課去找她，他們在距離學校很近的公園里聊天。他對她說，你該回到你父親那里，那里才是你的家。她說，我是一個有錢的乞丐，我已經沒有家。

那天的藍色天空被記憶畫成了暗黃，素顏決絕的走了。而那個男生，回到學校后，被記過，然后寫了檢查。這些后事也是多年后素顏在他博客上看到的。

素顏向我講起她和他的曾經，向我講她離開那座城市后到過的陌生城市或者陌生村莊那里發生的有趣的事情。她說，她是個真正意義上的了無牽掛，自由自在的人。

素顏喜歡買便宜的東西。衣服，飾品，鞋，包括一些千奇百怪的工藝品。她說，除了食物，什么都是不重要的。她曾嘗試徒步從一個城市走到一個山區的旅游景區，因為吃的東西和水帶的不多，路途走到一半，饑餓難耐。她決定放棄，饑餓和疲憊已經無法再讓她走下去，當時天色已晚，如果不能及時補充身體所需的熱量，很可能會死在這個沒有意義的旅途中。她坐在路邊，滿腦子回憶著從前的一幕一幕，開始歇斯底里的抓起路邊的石頭向路中扔去。她說，她當時還想起了紅軍長征，如果她在那樣的年代，一定會死在長征的路上。

14

記得看過一部電影，里面有句臺詞，前方無絕路，希望在轉角。

素顏疲憊不堪，感覺不到任何的希望，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恐怕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她索性閉上了眼，躺在路邊，周圍一切安靜極了，這也許就是死前的征兆吧。朦朧中，她聽到了汽車的鳴笛，她立刻睜開眼來，看到有汽車的燈光慢慢向他靠近。她用盡全部的力氣使自己站起來，遠遠的就向著來車方向揮舞著手臂。素顏得救了，不然也不會有現在將她的這些經歷講給我聽。素顏攔住的那輛大巴車正好是去往她要去的山區。車上好心的人給予了她食物與水，素顏看著那些善良熱心的人，一半激動一半感激。

素顏說，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是在饑餓的時候可以填飽肚子的東西。

15

素顏有太多讓我著迷的地方，她的故事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素顏會在很晚的時候打電話給我。那個時間，人們都已經熟睡，我卻睡不著期待素顏的電話。

接起電話，我總是喜歡靜靜聽素顏說。有時候，看著暗暗的夜空，真就能看到一個打電話的身影。素顏問我，為什么不說話？我說，在這個寧靜的夜空下聽你的聲音是這一天中最輕松的時刻。之后我們就什么都不說，通著電話，偶爾可以聽到電話的那邊傳來汽車呼嘯而過的鳴笛聲、和不知從什么地方傳來的禮炮聲。我對著電話那邊的素顏說，我們掛斷吧……然后就聽到聽筒里傳來的“嘟嘟”的聲音。

記得有一次我給素顏打電話時，她那邊傳出來有方言的陌生人的談話。我們會講到沒有話題了還舍不得把電話掛斷。但每次先掛掉電話的人一定是素顏。

我喜歡仰望無法在深夜形容顏色的天空，有時我會說，這時的夜空是暗暗的，我發現用45度角仰望天空是最合適的角度。那天掛掉電話后，我看到夜空有若隱若現的星光，冬天看到的星星似乎沒有夏天的清晰。巷子把天空齊刷刷地截成了長方形，我能看到的星光也只有那么大的地方。我覺得自己就像那只寓言故事中的青蛙，守著自己的天空，跳不出去，自以為是。

在網上見過有人拍攝的長治夜景的照片，大多數是夏天的景色。其實08年至09年的一月份，就是到目前為止，我企盼能下一場大雪，干燥已經延續了一個冬季。我喜歡長治的雪景，格外喜歡在深夜聽雪落下的聲音。

16

記得有一次，去找素顏的時候，準備敲門的時聽到從屋內傳來哭泣聲。

我沒有敲門便直接進去，看到素顏坐在地上，目光懵然，手的兩側，一邊是電話，一邊是一個精致的筆記本。素顏見我進來，忙用袖子去擦眼淚。之后我們互相看著對方，沉默著。

我走過去幫她把那個本子撿起來，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本子打開的那頁上寫著日期，2005年6月3日。難道你忘記了嗎？你說你會等我回去，你說你的愛是廣闊無垠的草原把我緊緊圍繞，我知道這句話沒有書上的好，但我還是相信你是真心的……

我伸手要去扶素顏，她卻紋絲不動，依舊在坐在地上，背靠著床，頭發蓬亂遮掩著哭過的臉，我知道她還在偷偷的掉眼淚。我想問她怎么回事，剛要開口，素顏抬起頭來，大聲地沖我喊道，并依舊帶著哭腔。誰讓你進來的，你不知道進門前要敲門啊，懂不懂禮貌啊。我說，素顏，對不起，我只是……她沒等我把話說完，又沖我嚷起來，你以為你是誰啊，對不起就行了嗎？干嘛要每天學人家裝深沉？

我第一次見素顏發脾氣。我知道，這個時候說什么都無濟于事，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盡快離開。

之后，在一個干燥的寂靜的甚至有些狂風猙獰的晚上，我收到素顏的短信。只有三個字：對不起。我握著手機，內心一片空白，沒有回復，因為我并沒有怪她。

也許，有些事情真的只有沉默才是最好的回答。

17

從那以后，我們都變得很沉默。

我回想那天我看到那個日記本的內容，素顏似乎在對我講她和他的故事時，刻意隱瞞了一些事情，但我又不知道她為什么要把她們的故事講給我聽。因為從安妮那里得到的信任？還是想找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

記得那天之后的某一天，素顏叫我陪她喝酒，我沒有拒絕。她根本不是在喝酒，她只是想把自己灌醉，她喝得一塌糊涂，還對我說，木木，等我喝醉了，請幫我打電話給他，就說我為他醉生夢死了。我奪過她的酒杯，看到她淚流滿面，一直在嗚咽，時不時的發出幾聲笑，目光呆滯，像一個心死的人忘記了自己的存在。素顏已經醉的沒有力氣從我手里搶回酒杯了，她便拿起整瓶的酒繼續不要命的灌自己，我一把奪過來，說，素顏，你醉了。素顏說，我醉了？那好，那你喝，說好來陪我喝酒的，卻一直看我喝，現在我看你喝，快喝。我知道，這個時候，素顏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覺，但要有人在她身旁照顧她。素顏伸手過來用盡力氣搶我手中的酒杯，我說，素顏，你醉了，不能再喝了。素顏醉氣熏熏的說，我讓你喝你又不喝，為什么不讓我喝。我說，好，我喝。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我的酒量不如素顏，如果陪她一起喝，先倒下的那個人一定是我，我知道今天的我不能醉，我們之間必須有一個人保持清醒。在我放下酒杯的時候素顏看我把杯里的酒喝完了，開心的拍手鼓掌，接著就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隨后我打電話回家，說在一個朋友家里玩，好久沒聚了，晚上不回去了。

雖然在朋友家過夜不是第一次，但在一個女生家里過夜卻是第一次，而且這應該算是個陌路相逢的人。

她的整個身體變的癱軟，走路跌跌撞撞，房間不大，把她扶到床上還是很累。一整夜我都坐在她的床邊，她半夜起來吐了三次。她真的已經醉到不省人事，吐完后就順勢躺下，我只能幫她蓋好被子。

不知不覺我趴在素顏的床邊睡了過去，我醒來的時候看表，已經七點，而素顏依舊醉著，房間里因為素顏夜里吐過三次，有一種難聞的氣味。我看著素顏那張恬靜的臉，我猜這是她這些天以來睡的最好的一次。

那張臉填滿單純，與世無爭，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一張臉。

18

有時覺得素顏就是安妮筆下那些生活在城市邊緣的人，有著很特別的屬于自己的故事，不曾重復。她太不真實，像夢境一樣遙不可及。

我似乎不知道我寫的這些文字是小說還是日記，我寫字向來都是這么隨心隨性，喜歡文字本身的這種凌亂，無拘無束。我愛素顏的那種自由的生活，也許是因為她的經歷像一場凌亂的演出。

18號，臘月二十三，我們一路徒步到陽光假日城，然后在徒步回來。路上我講著我的故事，講著我故事里那些帶給我溫暖及感動的人，還有我們的岸邊。素顏一路上一直低著頭，不時抬起頭來看看前方，她安靜的聽我講，不言語。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在聽我講，但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路上，我感覺我在自言自語。當我們回來的時候天已經很黑，路上的行人稀少。

我記得，那天是1月18號，臘月二十三。小年夜。

那天我們走了很長的路，而我說了太多的話，大多都幾經不記得。

19

除夕前一天，我去找素顏。她安靜地呆在房間里，獨自聽著梁靜茹的《分手快樂》，她是那么沉溺，沉浸在背景音樂中，連我站在她面前都沒發現。我輕聲的叫了她的名字，她意識到有人站在她面前，然后不緊不慢的抬起頭，神情恍惚。她無力地說讓我坐下。

她說。木木，謝謝你那天照顧我，如果沒有你，我可能真的會死。我詫異地看著她，我說，素顏，你終于又肯說話了。素顏低著頭，眼睛看著床下的那雙鞋。她說，對不起，木木，希望你能原諒我的任性，還有那次我講了很難聽的話，希望……我打斷她，說，我早已經原諒你了，再說那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情了，我已經不記得。

我告訴她，我說，素顏，你知道嗎？你難過了那么長時間，我也跟著你難過了那么長時間，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安慰你，丟丟曾對我說，人不是為自己活著，而是為那些所有愛你關心你的人而活著。如果你不開心，所有愛你關心你的人都會和你一起傷心難過。

素顏突然抬起頭，淚水懸在眼眶的邊緣，始終沒能流出來。她一把抱住我，聲音很低。她對我說。木木，他還愛我嗎？他還關心我嗎？他看到我這個樣子也會傷心嗎？會難過嗎？

我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素顏。她接著說。那天我有在認真的聽你講話，你們的岸邊，你們的故事。你是一個溫暖的人，我感覺你很幸福，而岸邊里其他的人，他們更幸福，因為有你的存在，有你在他們身邊。木木，你不是一個會撒謊的人，你善良，單純，隨和，不懂得發脾氣，像個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你不敢輕易去愛一個人，你害怕兩個人彼此傷害，所以你有自己喜歡的人你也不會告訴她，寧愿就站在遠遠的地方，在她身邊做一個不遠也不近的朋友。那天我醉的不省人事，但在朦朧中我聽到你給你爸爸打電話的聲音，我沒有聽清楚你說了什么，我想你一定對你爸爸撒謊，這個謊言只是為了留下來照顧我這個對你來說的陌生人……

后來她嗚咽的我聽不到任何言語。我壓在她的耳邊，輕聲說。素顏，我不知道他還愛不愛你，也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想你，但是，除他之外，你還有我，如果你不想我跟著你難過，請讓我看到你快樂起來。

她的雙臂放開我，兩眼淚痕，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她說，木木，我現在已經沒有親人。之后，我們相繼沉默著，隨后我把她緊緊抱住，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即使全世界的人都離開你，我也會在你身邊。

20

那天，我等素顏睡著后才離開。

那天的天氣格外的冷，空氣稀薄，風瑟瑟的吹著，我的心里卻有著一股暖意。我望著天空，深邃，寂靜，久遠，而且神秘。我看到了很久都沒看到的星星，我突然想念我的岸邊，想念岸邊的所有人。我就那么靜靜地望著天空，就那么呆呆的一動不動，倏忽之間想起素顏對我說過的話，想著想著眼淚就莫名其妙地掉下來，一陣風吹過來卻感到有一種莫名的溫暖。我眼前模糊的天空突然什么都看不見了。我想，我是真的是非常幸福吧。

我的幸福，是我身邊的人開心快樂，而我從這之中得到的知足感吧。

幸福不一定是自己的快樂，自己的快樂不等于幸福的存在。

21

除夕，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從早上就絡繹不絕有短信發過來，我一條都沒有回復，而是和素顏在一起。

素顏對我說，原來被人記住是這么幸福的一件事，但你為什么一個都不回復呢？我說，我已經很幸福，我現在可以把回復短信的時間省下來陪你，你要知道，即使過節，你也不是孤單的一個人。

晚上，素顏在我家吃年夜飯，一起守在電視機前看春晚。看到很晚，到春晚結束。然后我送她回家，那條巷子已經空無一人，只有一排排大紅燈籠在猙獰的風中搖擺不定，光線微弱，忽明忽暗，但是可以感到溫暖和節日的氣氛。

素顏說，木木，你媽媽慈祥，熱情，做的飯菜很好吃，你很……我打斷她的話，我很幸福，是吧？她點點頭，然后說，我以為你家人會因你把一個陌生的女孩領回家而罵你。我說，怎么會，你都說了，我很幸福，我的父母怎么會罵我呢。

我把素顏送到家門口，聽到她在樓上叫我的名字。木木。我轉過頭去，看到素顏在向我揮手。我問她，還有事嗎？他大聲的喊道，謝謝你送我。我邊向她揮手邊轉過頭小跑離開了那條昏暗的巷子。

回到家后，我拿出手機開始回復朋友們發給我的短信。我想起丟丟早上在我去找素顏之前打過電話給我。我撥通后她的電話后突然變得啞口無言，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聽到丟丟在電話的那邊說，喂，說話啊。我沉默了十幾秒后說，哦，沒事。

22

我第一次見丟丟，她給我的感覺，很親切。記得那個時候，美術課的課間休息時間，我趴在窗邊看樓下的行人車輛川流不息，聽著手機里的一首歌：《song from a secret gardon-secretgarden》，因為剛到這個學校，誰都不認識，所以感覺落寞和孤獨。

我看到她一個人安靜坐在座位上，埋頭在寫東西。只是一個背影而已，我卻一直記得。我走過去說想要看她寫的東西，然后她遞給我看，那個本子上的文字現在我已不記得，我們就這樣相識了。之后，我們幾個關系很好的同學，創建了一個小圈子，取名叫岸邊。

岸邊的那些人，我已經記不清我們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但在一起的快樂卻是那么深刻。

23

大年初一，我和素顏去了網吧。

QQ上除了素顏，全部是灰色頭像，我知道，沒有人會在大年初一去上網。

下午，我們去了八一廣場，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行人比較多，臉上洋溢著節日的喜悅。我和素顏在噴泉邊照了張合影，然后去逛公園。

晚上，我在素顏那里和她聊天，一直聊到很晚，直到她睡著。

初一這天。過的百無聊賴。

24

素顏說要看我的日記本，我沒有問原因，直接給了她。

我們是在博客上認識的，只是她有緣，千里迢迢來到長治可以看到我的日記本。

后來她打電話給我，她說，我突然有一種失落感，那些過去的時光就在眨眼之間悄無聲息地過去了，內心悔恨卻已經于事無補，想著那些從前的念念不忘的事情在不經意間從指縫中溜走，遺失，遺忘，一望無際的空虛和失落，那些我曾到過的陌生城市，我在那些陌生的地方留下的過往，念念不忘的忘記了，我突然很想他，想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記得他騎著單車載著我到離城市很遠的農村去釣魚，聽他的聲音和絲絲細風揉碎在一起，不知不覺天空突然下起雨，我們到一棵大樹下去躲雨，我就躲在他的單薄的外衣下，感受到他溫暖的胸膛，在雨中聽他心跳加速的聲音，我在那一瞬間找到了要停留的住所，就是那場雨，我相信了他的承諾……我守著他的那些誓言慢慢變成了謊言，而我依然傻傻地相信，他一定是騙我，不是真心要和我分手……

她的話已經斷斷續續，嗚咽占據了電話的空間。我一邊掛掉電話一邊向她家的方向跑，我想不通她為什么好端端的又想起了他，為什么又要這么折磨自己。

我推開素顏房間的門，她像上次接到他的電話一樣，癱坐在地上，房間里回響著一首悲傷的歌：

請告訴她/我不愛她/笑著難過/自我懲罰/想中止這一切掙扎/橫了心說真心謊話……

素顏。我蹲下身，把她抱在懷里并叫她的名字，她左手拿著電話，還在抽泣，嗚咽，嘴里喃喃自語：他在騙我，他一定不是真心的……她的嗚咽像是一種無病的呻吟，讓人看到會覺得心疼，卻無能為力。

素顏，他已經成為你回憶里的一段過往，即使他真的騙你，說明他已經不想和你在一起，你為什么還要折磨自己。素顏沉默著沒有說話，卻有音樂傳進我的耳朵，我知道，我們都可以聽到：

當淚水堵住了胸口/就讓沉默/代替所有回答……

素顏趴在我懷里，哭的更傷心。情到深處人孤獨，愛至窮時盡滄桑。

25

那天素顏又喝了很多酒，卻不像上次那樣是為了把自己灌醉。她答應我，不再傷害自己。那天我也失去了理智陪她喝了很多酒，不過我始終沒有醉。當我要喝的時候，素顏總是搶過我的酒杯一飲而盡。她說，你不能喝這么多，如果你也喝醉了誰來照顧我啊。我說，既然這樣，那我們就一起喝醉好了，誰都不用誰照顧。她看著我傻笑一陣，突然說，你真傻，不是你告訴我，人不是為自己活著而是為他人活著的嗎？然后我對她說，那你也別在喝了。我看見素顏放下酒杯說，好。

之后我們相繼沉默，可以聽到鐘表滴答滴答的聲音。我打破了沉默，我問她，素顏，為什么分手的是你們，難過的卻是我？素顏抬起她無力的右手打了一下我的頭，說，傻瓜，我是你的朋友，你是不允許你的朋友難過的，你這個小笨蛋，哈哈。素顏一身酒氣，不過我覺得這個時候的她是最清醒的。她打著飽嗝對我說，你知道嗎？你太單純，太善良，我后悔看了太多安妮的東西，你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以后不要再看安妮的書了，它會讓你變得頹廢，你是我見過最有安全感的一個人，如果你以后有喜歡的人，你會好好愛她，會遷就她。我笑了笑說，素顏，你說我是個孩子，你還不是一樣。

有哪些偉大的浪漫的轟轟烈烈的愛情是沒有錢做資本的。我和素顏不一樣，她敢愛敢恨，她不用擔心經濟來源，但我不同，我一無所有。

26

人不應該片面的活著，有一份幸福，留一份痛苦，存一份孤獨，攢一份快樂。生命因此才是簡單的完整。

我覺得幸福得到的太多，人就容易看不清自己，漸漸會變得貪婪。我也不奢求有多么大的幸福包裹著我，我只想要一份簡簡單單的小幸福。我所期盼的小幸福，可以被很多人簡單的記住，在我忘記自己生日的時候通個電話給我，在我無聊的時候可以抽出時間來陪我聊聊天，在我睡不著的時候會有個人陪我看星星，在我難過的時候看到一張張快樂的笑臉。

我要的小幸福是不是很奢侈，所以，遲遲得不到。

我想，每個人的小幸福并不奢侈，之所以得不到是因為這些小幸福與夢境為鄰。我想起丟丟曾說的一句話，夢，是美好的，但它最殘酷的地方就在于難以抵達……

27

后來，素顏發短信給我，她說，我和他已經走到了盡頭。

她說，我們現在已經產生一種疏離感，這種疏離感，漸漸拉長，越來越長。

她說，原來變成陌生人是如此彼此陌生。

她說，我們是熟悉的陌生人。

28

不知不覺已進入二月。丟丟發短信給我，她說他那里下了一層薄薄的雪。我因為起的晚無緣見到那層薄薄的雪，但空氣潮濕卻是有下過雪的跡象，地上水洼洼一片正漸漸被陽光蒸發，天氣并不冷。

我有幾天都沒去找素顏了，不過每天夜里素顏依然會打電話過來，我和她聊天聊到很晚。我們說一些再平常不過的話，我可以從她的聲音中聽出來她對我的信賴，我知道，她很難找到一個值得深信的朋友。其實大多數人都是孤獨的，他們什么都不缺，只是缺少朋友。

29

二月二日。素顏來還我日記本，她對我說，木木，有時間了你要好好把你的字練練，而且，有很多責任應該學會承擔。

我接過日記本，她的眼睛看著我，說，希望下次你換一個好的日記本和一個好的字體。我說，好。接著我又說，素顏，這么長時間了我還不知道我們誰大呢？她咯咯地笑起來，當然是我大，我閱歷比你豐富，經驗比你深厚。我說，哪有這樣說自己大的。她又咯咯地笑起來，以后見了我要叫姐啊，哈哈。素顏給我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她說我長的就像個弟弟，并一直咯咯的笑著，不管怎樣，看到她笑了我便也是高興的。

下雪了，這該是這個冬季下的第一場雪。并不是我期待的那種紛紛揚揚的雪花，是一場參了雨在里面的雨夾雪，但我已經很滿足。感覺非常親切，它是那么安詳，就像收到了朋友們的神秘禮物，接通了來自遠方的祝福電話。

30

素顏是我見過的一個很特別的人。我們只是短短的時間，便已經那么熟悉。他不像我印象中其他的有錢人一樣，她不會去買名貴又華麗的衣服，不會去買貴重又奢侈的飾品，不會每天出入豪華酒店去吃海鮮。她把攢著的錢用來旅行，餓了吃一些簡單的可以填飽肚子的食物，從來不買零食，不看新聞聯播也不看言情電視劇，喜歡一些輕松的娛樂節目，喜歡安妮的小說，像我一樣喜歡記日記，會在難過的時候找我陪她一起喝酒，會在深夜大家都熟睡之后打電話給我。

我所知道的素顏就是這么多。我經常會想起她對我說過的一句話，有很多責任應該學會承擔。

31

我的日記本里夾著一張紙條：

你的日記（亦或是散文？）給我的感覺是憂傷，因為我也是一個孤單、寂寞的人，總感覺這個世界太冰冷，有時候我很傷感，似乎這么大的世界竟找不到一個可以稱之為知己的人。曾經我以為自己是不是太過較真，所以很難融入到周圍環境，我不喜歡懷舊，那只會讓我傷心，可是我喜歡憂傷的小說……喜歡一個人流浪，卻是止不住地害怕寂寞……

32

其實我一直有很多話想對素顏說，只是不知道從何說起，索性就什么都不說了。

這個冬天并不是很冷，我想起素顏總是穿那件單薄的黑色外衣，還有那件深色的牛仔褲，背單肩包，也是黑色。她用深色的外衣把自己包裹起來，她是一個缺少安全感的人。

我想，很多喜歡黑色的人，他們只是為了給對方一個沒有安全感的錯覺吧。

33

素顏不辭而別，我的身邊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樣，仿佛一場睡了很久的夢。素顏讓房東阿姨交給我一個很厚的本子，我打開那個本，里面夾著一張照片，是上次和素顏在廣場時候的合影，本子的扉頁上寫著，以后用這個本子記日記吧。這張照片，只能證明，她曾經出現在我的生命里，僅此而已。

我翻開那個本子，在第一頁，有一首很長的詩：

……

給你的思念

是漂流瓶的時間

漂在沿海地帶

你的愛已離開

我要的回不來

一直是我舍不得放開

謝謝你給的愛

現在我已經明白

是我無法釋懷

謎底存在

生命的結局打不開

……

親愛的

你必須相信我

生命的下一站

我們還會遇見

……

3/2

詩的末尾。是正月初九。素顏離開的日子。

34

后來我打素顏的電話，電話的那頭總是“嘟——嘟——”的響，沒有人接聽。

35

在你離開后的每一天，我開始獨自一個人緬懷。

二〇〇九年二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