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頂著大霧在沙河南岸走了幾步,時見野鴨在寒波中游來蕩去,時常帶著魚鷹捕魚的老人也未見蹤影,唯有寒風系著一葉小舟輕浮在寂靜的蘆花中。鷺鷥踏著裊裊的寒煙掠過河面,掠過遠處人世的喧嘩,它們只是飛,毫不理睬這驚慌的塵世。
這座豫東的小城仿佛有著江南的柔情,眼看冬末春初,竟還有青黃的柳絲含煙惹霧,倔強地與這寒冬抗爭。站在河岸舉目遠望,映入眼簾的都是霧蒙蒙的高樓大廈,此時此刻,很想念西北荒涼的大山,還有林中晶瑩剔透的雪枝。在回家的途中,梧桐枯葉飄飄,我竟有身在秋涼時節的錯感。這是一座沒有冬趣的小城,白晝時人們緊鑼密鼓地慶祝新年,夜晚也燈紅酒綠,醉生夢死。
而記憶中兒時的年味卻是不同的。那是真正的節日,屬于孩子們的新年,屬于孩子們的祝福。每年除夕外公都會讓我和他一起將祖先的畫像掛在中堂,而外婆總是會說女孩子是不應當參與的,外公總是對她的意見嗤之以鼻。初一那天,外公總是讓我坐在他的身旁,把腳丫伸到他盤著的腿下給我煮油茶喝。有客人來時,讓我幫忙拿酒杯,也讓我敬酒。當我抿了一口酒辣得躺在身旁打滾時,他會笑著喂我吃一口果子。
年初一都會去祭祖,外公帶著很多鞭炮,還有大響炮讓我盡情地放。每次放大響炮我都會用火柴快速地點燃引線,然后捂著耳朵跑到外公的懷里。祭祖之后外公會帶著我和阿姨舅舅去爬山,我們爬到山頂,我指著遠處那個長年積雪的大山問是哪里,外公告訴我那是岷縣。他還帶我去山神廟,舅舅他們都會阻攔,但外公置若罔聞。
外公有九個姐姐,記不清有多少外甥,都要來拜年。從初一到十五親戚不斷地來,很多表姐表哥們都會哄著我玩。其中一個表哥最疼我,她媽媽又嫁到了本村,是我外公最疼愛的外甥。表哥帶著我去撿沒燃盡的鞭炮,然后把火藥倒出來再用火柴點燃。社戲開始后每晚我都跟外公去戲臺看大人們化妝,因為外公是戲團的團長,我可以隨意出入,小伙伴們都很羨慕。晚上都是大戲,《鍘美案》、《王寶釧》、《趙氏孤兒》等,要演到十一點多,我總是熬不了又不愿意讓別人帶我回家,就在戲臺的后臺睡著了。外公是唱青衣的,總是要演到最后才能休息回家,他在后臺卸妝后就會背著我回家。
社戲一直要唱到十六或者十九才結束,那些天我每天都可以隨意支配自己的壓歲錢,和表哥表姐們一起買瓜子糖果吃。十五那天晚上,我提著外公做的小燈籠跟著他去燈會游場子,看完耍獅子,就把燈都點燃,為來年祈福。
這是記憶中的年味,也是最珍貴的回憶。后來外公的藥材鋪經營慘淡,倒賣古董又欠了許多錢。他漸漸地開始酗酒,但從未打過我。甚至在和朋友們聚會的時候也時常帶我,時不時讓我喝幾口啤酒。讓我給他的朋友們唱秦腔,我總是能把各種唱腔準確無誤地唱出來,青衣花旦老生切換自如,常逗得他們哈哈大笑。
有一次他很晚回來,帶回來一只野雞,只煮到半夜才熟。他把雞腿先撈出來啃掉上面的皮再給我,我不吃雞皮,也不愛吃豬肉。有一次舅舅非要讓我把一塊帶肥的豬肉吃了,我不啃吃,放下筷子賭氣不吃飯。他命令我撿起來,我蹲在地上一言不發,無聲地啜泣。外公從不強迫我做任何事,但后來他酗酒之后和外婆打架越來越頻繁。
在外公晚歸的時候,他總會用胡子輕輕摩挲我的臉,待我發脾氣大哭時他在哄我睡覺。那時候外婆總會罵他,兩個人吵起來,外婆總會說都是我惹的事。后來這種爭吵就變成大打出手,像演武俠劇。
后來,每年過年外公都會喝很多酒,全家害怕他發脾氣,就讓我給他端茶倒水。不管他多生氣,他總是舍不得罵我一句,打我一下的。
很多年后,父母帶著弟弟回來了。但我根本不認識他們,也不讓他們靠近。 也不喊爸媽,我喊不出來。父母很生氣,也就由著我了。 晚上外公讓我跟父母一起睡,我也是自覺地睡在邊上,看著媽媽摟著八歲的弟弟。我堅持要自己睡,他們只能搖頭說這孩子一點都不聽話。
離開父母的時候我四歲半,他們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十二歲了。我的書包作業本都不讓他們碰,還總是推打弟弟,和他打架一點都不讓著他。漸漸地外公開始呵斥我,外婆本來脾氣暴躁,如果我和弟弟爭執,她每次不由分說就對我一頓打。有時外公批評她,她更惱火,總是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以后每年過年都不愉快,我不再盼望過年,只想逃離那個地方。
我害怕面對醉醺醺的外公,害怕那些噩夢,害怕寄人籬下的苦楚,害怕再在屋檐下的低頭。縱然那些年讓我備嘗人世艱辛,其他人對我的傷害刻骨銘心,但外公給我的溫暖足以讓我抵御這塵世的涼薄。
雖然歲歲年關都是寂寥,但也如深谷幽蘭,遠離人世喧嘩,守得安寧,靜看行云去散,亦是世間至樂。
繁華似錦覓安寧,淡云流水度此生。惟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散文.除夕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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