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多沙善淤,變遷無常,改道頻繁。黃河決堤后,放棄原來河床而另尋新道。黃河下游有一個村落,就坐落在黃河曾經廢棄的河床上。村子里有著連片的沙土崗,是黃河舊道沉積于河底的土沙堆積而成,時至今日,沙土崗依舊是村子的一道獨特風景。
沙土崗上沒有辦法種小麥,也無法種玉米。村子里的村民們便世世代代在成片沙土崗上種上了桑樹。以前是為了摘取桑葉養蠶,而如今村民們已經很少養蠶,有的仍然種植桑葚賣桑葚,有的則已經將沙土崗租了出去,外出打工去了。每逢有大風吹過,沙土崗上便會傳來桑葚樹葉搖晃沙沙的聲響,回蕩在整個村子。
每年的五六月份,是桑葚樹結果子的季節。村民們便會帶著自家孩子去沙土崗上摘桑葚,大人們在桑葚樹旁忙著摘成熟的桑葚,孩子們則忙著撿拾掉在沙土上桑葚。成熟的桑葚會呈現深深的紫紅色,多汁而飽滿。
迎芹的娘家便是這里,迎芹的父親不僅在沙土崗上有一片地種植桑葚樹,還在當地經營染布的染料,在當時的村子里也算是大戶人家。迎芹是家里的最小的女兒,上面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因為經營染料的緣故,迎芹的幼年衣食無憂。
迎芹上過幾年學,識過一些字。后來,迎芹進了鎮上的機械廠,成為了那里的工人,每天的工作很辛苦,彎腰或者抬舉重重的機械零部件是常有的事??墒菑男∩钤诟患胰思遥瑳]怎么下過苦力的迎芹,沒有大小姐的嬌氣,總是任勞任怨,從沒有偷懶和抱怨。雖然識字不多,因為吃苦耐勞,廠子里的主任便把廠子里的倉庫出納的工作交給了迎芹。
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的工作,迎芹起初還是有些吃力。每月的出入的匯總單上,有些不認知的字,迎芹便去請教遠東。
遠東和迎芹都在機械廠里工作,遠東的老家在高糞堆,如今已經改名為了幸福村。
遠東一米七六的個子,高顴骨,高鼻梁,白凈,話少,忠厚而老實。遠東念過書,不僅識字,也是廠子里技術很好的電工。只是遠東家境貧寒,在當時算得上是貧農。
迎芹個頭不高,不到一米六的個子,皮膚略黑,塌鼻梁,一頭自來卷發烏黑,眼睛明亮有神,總是笑顏盈盈。
后來,迎芹嫁給了遠東,他們住在單位分的一處小院,過上了貧寒卻安穩的日子。
迎芹的母親在迎芹出嫁的時候,悄悄將十二塊銀元給了迎芹,也算作迎芹嫁妝。
那十二塊銀元是迎芹的父親經營染布的染料時積攢下來的。十二塊銀元,有八塊印有袁世凱的頭像,民間俗稱“袁大頭”或“大頭洋”,另外四塊則是印有戴著王冠的女王頭像的銀元。十二塊銀元都沒有一絲污漬或破損的痕跡,似乎并沒有經過多少次的流通,被主人悉心保存著。
迎芹把那十二塊銀元小心翼翼得收藏了起來,這一藏便是五十五年。
迎芹今年已經七十六歲了,遠東今年七十八歲。他們攜手走過了五十五年的光陰。
迎芹結婚后的第一年產下一個男嬰,在縣城里的醫院里。男嬰膚白圓臉,高顴骨,遺傳的遠東,滿頭的卷發則遺傳了迎芹。
第三年迎芹又生下了一個男嬰,這次迎芹沒有去縣城的醫院,而是請了附近的接生婆。生活拮據,迎芹為了省些錢,選擇了在家生產。男嬰很健康,也是一頭卷發,大眼睛,長睫毛,模樣像極了迎芹。
第六年迎芹又懷孕了,迎芹盼望著這次會是個女兒。這樣就會有一個貼心的小棉襖在身邊了。迎芹沒有去醫院生產,也沒有請接生婆,迎芹自己在家燒好了熱水,將剪刀燙了,準備自己迎接自己的小女兒。孩子的哭聲很洪亮,也很健康,又是卷頭發,只是又是個小子。
俗話說“半大小子,餓死老子。”迎芹生下三個兒子后,家里的日常開支越來越緊缺了。
迎芹生活中的各種開支都是精打細算,生活十分節儉。
家里燒的柴火是從家外邊的樹林里撿的樹枝。家里三個兒子的衣服都是縫縫補補,襪子上一個補丁又一個補丁。迎芹很少往外面扔垃圾,因為在迎芹的眼里,家里的任何東西都可以變廢為寶,所謂縫縫補補又三年,在迎芹漫長的婚姻生活中,針線活順手拈來。迎芹家有個老式的縫紉機,迎芹也是操作十分熟練。迎芹喜歡去菜市場買菜,迎芹總是能從菜市場淘回一些便宜的蔬菜和水果。個頭小一些,模樣差一些,或者有一小塊壞了的蘋果,在迎芹眼里都是寶貝。因為迎芹可以花不多的錢,買回一大布袋的蘋果。迎芹會把蘋果壞掉的地方用刀切去,然后分給孩子們吃。賣白菜剩下的白菜葉子,迎芹也會大包的拎回家。大兒子小時候穿的衣服,二兒子再穿,二兒子穿小了的,小兒子再穿??杉词乖谧罾щy的時候,迎芹也沒有想過典當母親留給她的銀元來填補家用。
就這樣縫縫補補又一年。三個兒子都已經成家,迎芹也成為了三個孫女的奶奶。雖然沒能抱上孫子對老兩口來說,多少有些遺憾。可他們依舊對三個孫女疼愛有加。最小的孫女有自來卷,滿頭的小卷發像極了迎芹小時候。
迎芹的小院在城南河的北岸,穿過狹窄的小胡同,胡同的東邊的第五戶人家。小院的門不大,涂有紅色的油漆,已經銹跡斑斑,大門左右兩扇,兩扇門上面各有兩個鐵環,門中間有一個小方洞,邊上掛著一個鐵鎖。
院子里靠近墻的地方整齊得擺放著燒火用的木頭,院子里有一棵香椿芽樹,一棵棗樹。屋前的臺階上堆積著滿滿當當的雜物,或許在別人眼里這些都是破爛,可是在迎芹眼里這些都是舍不得扔的寶貝,比如生銹的鐵桶,迎芹會在下雨時拿它來接雨水。院子里還有各樣的花花草草,從來沒有花錢買過,都是鄰里之間送的。死不了,仙人掌,夜來香,金銀花……沒有花錢,院子也被迎芹裝點得像一個花園。
陽光灑落在小院里,迎芹沒有在院子里忙碌,雖然以前院子里總是有迎芹忙碌的身影。
迎芹躺在院子里的小東屋里,東屋的里間,靠南是一個大窗戶,窗戶旁是一個舊式的木床。迎芹的腰痛越來越嚴重了,她已經沒有辦法再彎腰蒸饅頭了。迎芹沒有辦法長時間得站立或者坐著。外屋的木桌的抽屜里裝滿各式藥瓶,里面有速效救心丸,還有治腰痛的藥瓶。
遠東坐在外屋的沙發上,遠東患上了糖尿病,每天也要堅持服藥。外屋的小矮桌上,放了一個小盒子。迎芹的三個兒媳坐在了矮桌旁的矮凳上。
“我和你媽媽都已經老了,身體越來越差,記性也越來越不好,這個盒子里放的是十二塊銀元,是迎芹父親當年留下來的,現在交給你們,希望以后沒有了我和你媽,你們能夠繼續好好保存下去?!边h東起身將盒子打開,把十二塊銀元分給了三個兒媳,一人四塊。
迎芹因為腰痛難耐,躺在里屋的床上,并沒有出來。
外面的陽光透過窗子照到了迎芹的花白的頭發上,眼淚從眼眶溢出,滑落在眼角的皺紋里。迎芹用一張已經洗得掉色的淺藍色手帕擦拭掉了臉頰的淚水。
那片種著桑葚樹的沙土崗,父親的染料鋪子,母親親手遞給迎芹的十二塊銀元……迎芹回憶著過往的歲月,一切仿佛昨日。
(愿君不吝賜教*^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