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姐是個國企退休會計,退休后從東北來南京照顧女兒一家生活。后來通過自己努力,競聘當上了小區廣場舞晚場小分隊的記賬會計。
杜小姐舞跳得好,賬目記得清晰,在舞蹈隊里很具有號召力。雖然不是隊長,但隊長有啥決策都和杜小姐商量,杜小姐每每都能給出建設性建議,我猜想杜小姐的領導力源于家庭遺傳。
杜小姐出身官二代家庭,是家中獨女,幼年喪母,父親是國企干部,身體不太好,因為父親常年泡醫院,杜小姐小學三年級就輟學回家照顧父親了。
杜小姐十七歲那年,父親讓她接了自己的班,成了吃公糧的國企職工。單位領導感念杜小姐父親當年對企業的貢獻,給杜小姐分配了個錢多活兒輕的財務科虛職。
杜小姐不愿意頂著父親的光環混日子,覺得自己不能白拿了國家的工錢,在科室里什么活都搶著干。
科室有個老會計很喜歡勤快的杜小姐,閑時就教杜小姐打算盤。小學三年級肄業的杜小姐悟性極高,算盤越學越精,越打越快。月底做賬的時候,會計忙不過來,就喊杜小姐上陣幫忙。
杜小姐工作認真負責,也不挑肥揀瘦,領導安排啥活干啥活,科長背后說杜小姐比那些新分配來的大學生實用多了。老會計退休后,杜小姐順理成章的成了正式的財務科員。
杜小姐在國企財務崗位上一干就是四十年,由于學歷原因杜小姐一直是個基層會計,但杜小姐不介意。
哪個領導來了杜小姐都認認真真做賬,兢兢業業干活。新領導不熟悉科室業務,作為財務科元老的杜小姐都會幫襯一把。杜小姐說自己是社會主義的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
杜小姐二十歲那年,經人介紹嫁給一個退伍軍人。軍人家是當地的大家族,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家里規矩多,上有公婆,下有小叔。
杜小姐幼年喪母,看到笑瞇瞇的婆婆就覺得親切,家里有什么好東西都先想著婆婆,盡管上班累,但家務活搶著干,婆媳兩相處的和親母女一樣。
婆婆教會杜小姐做鞋、做針線活、織毛衣這些手藝,杜小姐起步晚,但學的極快,很快就比家里學了幾年的大姑姐做的還好了。婆婆逢人就夸杜小姐。
杜小姐的毛線活織的極好,自己研究了各種花樣針法,織出來的毛衣比國營商店里賣的成衣還好看。
街坊鄰里和同事常有人找杜小姐幫忙給自己家人織件毛衣、馬甲什么的,只要趕得及,杜小姐從不拒絕。
在我童年的記憶中,杜小姐一年四季都在織衣服,有給我們姐妹的,有給表兄表弟的,還有給街坊鄰居幫忙的。織毛衣總要低頭,杜小姐的頸椎落下了毛病,年輕時沒感覺,年紀大了病就都找上了。
杜小姐生了三個女兒,雖然家庭生活拮據,但杜小姐給每個女兒都打扮的干干凈凈的。孩子的衣服是老二撿老大,老三撿老二的,但杜小姐總會用自己的一雙巧手把舊衣服改個款式,加個花邊,讓一件舊衣服變成時髦新款。 三個女兒成績都很優秀,后來先后考上大學,杜小姐總算舒了一口氣。
杜小姐退休的那年,大女兒懷孕了,女婿做銷售經常出差,實在不放心孕婦一個人在家,打電話給杜小姐,希望她能來幫忙照顧一下。杜小姐二話不說,收拾好行裝,帶上退伍軍人來到了南京。杜小姐見到因孕吐臉色蠟灰的女兒就落淚了,那感覺像是女兒失散多年在外面受了多大苦似的。
自從杜小姐來了,女兒的家就被她徹底占領了,家里的衛生保潔、洗衣做飯、買米買面都要按照她的規矩來,女兒唯一可做的就是每月交個生活費,而我就是那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只交生活費的女兒。
后來兒子降生,杜小姐更是一手承包了兒子的吃喝拉撒,我這個母親不稱職到了連尿不濕都不會換的地步。
兒子小的時候夜里常哭鬧,為了讓我睡個好覺,杜小姐可以半夜抱著兒子在客廳走兩三個小時。飯做好了,杜小姐總是把兒子從我手上抱走,讓我先吃,怕飯菜涼了吃對胃不好。兒子學走路了,杜小姐覺得孩子用學步帶拉著不舒服,愣是彎腰扶著兒子學會了走路,杜小姐為此也落下了腰疼的老毛病。
在杜小姐的世界里,女兒女婿孫子排第一,她每天忙里忙外,從日出到日落,似乎總有干不完的活。
在我的世界里,只有上班、下班和周末,除了工作,我什么都不會。我不會燒飯、不會做家務,甚至自己的衣服放在哪里都搞不清。我覺得一切都理所應當,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的生活里如果沒有杜小姐會怎么樣?
健壯能干的杜小姐病了,醫生說杜小姐腦袋里長了一個瘤,需要住院做DSA才能確診。杜小姐急哭了,我嚇哭了,還好老公這時候凸顯了爺們兒本性,忙進忙出的安排杜小姐住院,和主治醫生談病情、治療方案。
杜小姐住院后,我才知道生活有柴米油鹽,水、電、煤氣要交費,兒子每天吃飯要一葷一素,杜小姐躺在醫院里,我的生活一團糟。
做DSA的那天,全家在外面等待結果。我祈求上天,如果杜小姐平安無事,我愿意以后把她供起來,什么都不讓她做,只要她健康的每天在沙發上坐著看電視,然后指揮我拖地、洗衣、做飯。
也許是我的祈禱感動了上天,也許是杜小姐實在放不下我這個生活低能的女兒,DSA的結果是長了一個小扁平瘤,沒什么大問題,只要控制好血壓,定期復查就好。
杜小姐出來的時候,我抱著杜小姐說:“你要快點好起來,回家教我給兒子做飯。”杜小姐哭了,我也哭了。
杜小姐出院了,出院的杜小姐好像變了一個人,不太愛做家務了,周末也不怎么帶兒子了,家里的水電煤氣費她也不主動去交了,催款單都貼到了樓道的小黑板上。
杜小姐加入了跳廣場舞的隊伍,每天晚上吃過晚飯,杜小姐就開始穿衣打扮,廣場舞七點開始,晴天在廣場跳,雨天在物業大廳跳,杜小姐風雨無阻。
愛上廣場舞的杜小姐有了自己的朋友圈,一群老姐妹會結伴逛菜場、逛超市、逛公園。家里經常出現四川泡菜、陜西小米這些大家互贈的土特產。
有一天下班的路上,杜小姐打電話給我,說他晚上帶著退伍軍人我老爹,去參加舞蹈隊長兒子的婚禮,讓我們自行解決晚飯問題。
回到家,我和老公互看了一眼冷清的客廳,像沒媽管的孩子一樣失落。
我學會了買菜、燒飯、洗衣服,把生活繳費綁定了支付寶。每天早晨我早起洗衣服,杜小姐會幫我曬好、收回來,高興了會幫我熨燙一下。平時工作忙,杜小姐會燒飯做家務、接送兒子,晚上我下班后,杜小姐去廣場舞那上班。
周末我們各自組團出去嗨,杜小姐帶著退伍軍人去郊游、爬山、去夫子廟吃米線,又或者騎著我給他們買的情侶車去超市轉轉,撒了一地狗糧給我們一家三口。
我和老公慢慢適應了杜小姐的轉變,并開始喜歡杜小姐現在的樣子,我把這個感受和老爹分享了一下。
老爹說,你媽病這一次想明白很多事兒,以前她總覺得兒女工作太累,能多幫兒女做點就多做點,自己的閨女自己不疼誰疼。
你媽躺在病床上的時候急的直哭,想著自己要是不在了,你們這生活可怎么辦。看著你們忙進忙出的很內疚,覺得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她當時就和我說,要是這次平安出院,她就慢慢放手讓你們自己做,她只要把自己身體管好,不再給你們添麻煩就比什么都強,所以她才去跳廣場舞、爬山、騎車。
我聽了很心酸,其實是我們一直在麻煩杜小姐,現在杜小姐有了自己的生活,我們應該開心才對,可為什么鼻子酸酸的。
杜小姐最近特別忙碌,除了每晚的那場廣場舞,上午還加練了一場。老爹告訴我,杜小姐給舞蹈隊談了一場商演,是小區門口藥店的周年慶典,出場費是每人一個保健品大禮包外加一份盒飯。她很重視這個活動,所以這兩天都和隊長領著大家加緊排練。
我和老公聽完把臉都憋紅了,躲進房間撲到床上大笑。老公笑完了一本正經的和我說,我們去做后勤保障吧,這可是咱媽第一次商演,我們再買一箱礦泉水帶去,天很熱,阿姨們會渴的.......
我可愛的杜小姐,她已然有了自己多姿多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