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我小時候還真是蔫壞。

尤其跟現在溫吞水似的寡淡性情、老好人般的三陪式笑臉一對比，簡直判若兩人。

貪吃貪睡貪玩不說，還不長腦子，時不時地總會干出些驚世駭俗嘆為觀止的傻事，說出些不落窠臼卓爾不群的蠢話，惹來父母斥罵，同伴嗤笑。有的至今我仍然羞于提及。如果當年有奇葩、怪咖一說，那我鐵定是不可多得的教科書式的奇葩、化石級的怪咖。

比如有一回，臨近過年。老爸是個嚴肅的人，這天老媽不在家，吃晚飯時，他又開啟了包青天模式，冷面寒鐵，一言不發。我想到就快春節了，大家都應該興高采烈手舞足蹈才是。我得搞搞氣氛！為這個歡樂祥和的節日提前預熱！這確實也是我的強項，因為我就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缺心眼。

擒賊先擒王，搞氣氛當然得抓大頭，只要讓老爹嗨起來了，再整個歡樂全家桶豈不是易如反掌？于是我靈機一動，趁老爹起身去添飯的功夫，悄悄地在他凳子底下塞了一個甩炮，一摔就炸那種。我兩個哥哥不知是裝沒看到呢還是裝沒看到，反正都沒出聲，大家眼看著老爹一屁股坐下去，“啪”地一聲炸響，硬是唬得這個七尺男兒當代包青天虎軀一震，手里的碗差點沒掉地下，當時全家人都哈哈大笑，連老爹自己也撐不住笑了。我大膽承認了自己的杰作并為此感到得意。不成想老爹笑了沒兩下，越想越氣，讓三個孩子看到自己如此狼狽，成何體統，于是剛被炸開的烏云又迅速在臉上集結，接下來整頓晚飯時間里，我被罵了個七佛出世六佛升天。

舉這個例子不為別的，只為說明，那年月，做一個壞孩子比做一個好孩子難一百倍都不止。我幼小的心靈也沒因此而少受打擊，并直接導致我后來心性大變，最終淪落成為現在的溫吞水和三陪臉。做人難，做孩子更難，做好孩子尤其難，做壞孩子就更是難上加難難于上青天啊啊啊啊！

如果你以為我是要聲討父母教育方法簡單粗暴或是悲慘童年那你就想多了。我其實是在懷念童年，懷念當年并不覺得如何美好的歲月。追憶似水年華，哪怕再讓我回去天天挨罵，或許我也會甘之如飴。

人啊，總是要失去了之后才懂得珍惜。

這顯然是句老生常談。卻也是人到中年的真實體會。對于中年人來說，時時感到一種與世界漸行漸遠的恐懼。同學會上得知，從小學、中學到大學，都有幾個同學悄無聲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再想想自己日漸不支的體力，一說起來大家都不勝唏噓備感虛無。

原來，人生就像是一場不知何時落幕的舞臺劇，每個人都在拼命演出只為贏得掌聲和鮮花，既不能按暫停鍵，也沒有回放功能，還不能像拍電影電視那樣，拍不好再重來，一次次NG直到導演喊過了。你在舞臺上的每一次試錯，都是以犧牲時間與消耗青春來換取，生也有涯而錯也無涯，時間換經驗的結果，可能就是你還一事無成，就已經年華老去了。

最要命的是，生命的成長沒有進度條，你只看到時間在飛跑，卻不知道上帝會在何時把你從這個世界上卸載。你只知有終點，卻不知終點在哪里。既沒有劇透，也不知道何時輪到你謝幕。

而那些英年早逝者，最大悲哀是，你正站在舞臺的中央，根本還未做好謝幕的準備，就像是《一站到底》舞臺上突然開了個洞，你就毫無征兆地突然掉落下去。一切的名利、榮華，從此都與你無關。

真是——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日無常萬事休。

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說這么多，好像我看透了，其實根本是在裝逼。一回到現實生活中，就跟大多數人一樣，立馬打回原形。勾心斗角，陰謀陽謀，說三道四，患得患失，一點沒變。所以，再多的感慨不等于領悟。真正的領悟卻只是無言。

說回往事。高中一畢業，父母就突然對我們變得溫和了，再不斥罵我們，說話也改成商量的語氣。起初我還有點不太適應這種畫風突變，我這就算長大成了人了？自個也沒覺著呀。如今回頭一想，父母其實知道，從今往后，我們就算是獨自走上了人生劇場的舞臺，要跟他們同臺獻藝了。

而他們，在欣喜的同時，也飽含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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