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個小小黃毛丫頭的時候,就認(rèn)識一個姨。姓張,因為我的母親也姓張,所以張家灣里的人好像都是俺親戚……
我很野,也很饞,小小年紀(jì)就能爬上高高的果樹,尤其是桑樹。春末夏初,紫紅紫紅的桑棗兒顆顆酸甜酸甜,只是看著都是滿口生津……
感覺我打小人緣就好,走到哪總不會是被擋著道不許過的那個人。有的小伙伴就沒那么幸運,人家的桑樹雖說棗兒掉下來也是掉,被孩子們吃也是吃,可桑樹的小主人看你不順眼呀,不許上樹。而我,每次都像拿著通行證一樣,總能哧溜幾下躥上樹,吃的滿嘴滿面都是鮮紅了肚兒圓了才算好,當(dāng)然也不忘手上帶幾顆偷偷給不能上樹的伙伴……只是下來時已是粘成了一坨……
那時果樹不多,除了桑椹,別的摘了就是偷……我們也偷過,桃子李子,有人在樹上摘,有人在樹下把衣服下擺兩手扯著,不會管肚臍肚皮露出沒露出,桃子的絨毛會不會癢癢(俺單獨也上樹偷過)……
那個姓張的姨和我們小屁孩一樣,不用下地干活,她坐在我們常常經(jīng)過的路邊,手腕處吊著個小布袋,里面放著紅紅的線團(tuán),一手拿著一根織衣的針,那針的尾上有個孔,毛線穿過去,只用兩根針就能游刃有余的編織……
那時物質(zhì)匱乏,能穿上自織的毛線衣真是一件意外的驚喜。每次經(jīng)過她的身邊,我們總要停下來看她認(rèn)真編織的樣子。這是個白白胖胖水水嫩嫩的姑娘,無論我們走過還是停下來蹲在她身邊,她總是安靜地做著手里的活,不笑也不說話。而她的母親多半都陪在她的身邊。每次看到她無聲的坐在樹蔭里低頭編織,鮮紅的毛線織進(jìn)去拉出來,衣服在長長,線團(tuán)在縮小……一幅特別祥和安然的畫!
可是,夏天還沒有結(jié)束,那個美麗的畫面就戛然而止了……
一天清晨,我剛從睡夢里醒來時,就聽到屋外大人們好惋惜好惋惜的議論,張家那大姑娘半夜跑到山后面,翻過一條公路,幾塊田埂,一頭扎進(jìn)水塘里,結(jié)束了她年輕美麗的生命。
那時我太小,不懂生死,也沒看到那場景,因為沒有成家,那小張姨當(dāng)時就被葬在了后山一處僻靜的角落里了。
從大人們接連幾天的話語里,小小的我知道了一點她的過往。明明相愛過的人,說變就變了,男人一旦決絕,過往所有,橡皮擦擦過一樣,不回頭,蹤跡全無。可是那個傻姑娘,還沒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她使勁的想,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一天天為他編織著毛線衣,思念就隨那兩根針,上下游走,一針一針密密地編……
可是,始終想不透的小女子,無論家人的愛多么深沉,也留不住她一天天想要離開的心
,她把那件未完結(jié)的毛衣輕輕疊好放平。冷眼看了一下,趁家人們熟睡時決絕地走出了家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說的都是天下癡情的男男女女們。猜不透的人心,解不開的結(jié),局外的人看得明明白白,圈內(nèi)的人卻似云纏霧繞,始終走不出那方寸之所!
桑椹年年紅透到紫,采桑椹的人兒一年一個樣,織毛衣的女子早已香消玉殞,那美麗的畫面尤似在眼前,青春,是一件未完的毛線上衣……